念钰怔怔地抬起手,感觉有些怪异。

  过去看玉儿哭,他心里会觉得疼,好像她哭就是在撕裂他的心脏,可如今看到娇欲娘子哭,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好像在看小白说书,甚是无趣。

  手停在半空许久,又默默收了回去,念钰转过身,不再看她。

  “你走吧,我不记得你,你若是为我而来,那你可能来太晚了。如今,我已经有了挚爱,今生我定不负她。”

  娇欲娘子怔住。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下凡时仙姑给她叮嘱万分,做好了万全打算,可独独没告诉她遇见这般状况可怎么办。

  如今,究竟是何方妖孽非要强行参与其中?

  娇欲娘子眸中闪过一丝阴翳,自身后又抱住了念钰,柔声道:“梦里有神仙指引我寻到公子,如此一见本由天定,公子真要破坏天定的姻缘?”

  念钰冷笑一声:“天命如何,我自来就不信什么天命。”

  一语罢,念钰却顿住,总觉得过去,也听见有人这样说过。

  黛玉伪装成一个面目丑陋的小鬼,就蹲在不远处,他的每一句她都听进了心里。

  她原听到娇欲娘子的几句话,顿时想要冲上去,打得她现出原形。

  这区区一个小仙竟敢冒充她,就连容貌都刻意仿了三分。

  她身上的那朵芙蓉,过去黛玉身上也有一朵,不过是在一次玄女制造的幻境里,佯装妖妃的黛玉逗着历劫的小皇帝玄玦,刻意做出了那般痕迹,哪知这警幻仙姑就这段幻境做了文章,还强行修改了念钰的记忆。

  只是如此行为过于拙略,即便是模仿,也不仿出几分真实,她绛珠仙子又怎会如此惺惺作态,像是只会攀附别人的菟丝花。

  好在……

  念钰的反应她甚是满意。

  她原本还想要出面解决尴尬,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个必要了。

  娇欲娘子眼睁睁看着念钰离开,却想不出任何阻拦的办法。

  美人计也用过了,也试着装过可怜,甚至还提到了幻境,打算用天命来协助一二,哪知司法天神竟是如此油盐不进,任她想尽了法子,也不得近身。

  娇欲娘子暗骂一声,回头却看见墙角有个小鬼正静静看过来,那小鬼脸型扭曲,生着密密麻麻一串伤疤,那双眼睛却极美,如同一对琥珀,就连她也忍不住被吸引。

  但此时她的心情不佳,根本顾不上这些,再看这张丑陋的脸,更觉得是他目睹全过程后,特意留下嘲讽,随即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暗骂一句:“看什么看?”

  黛玉原本心情正好,还想过要放过她,这个动作却彻底让她收回了心思,冷笑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寒意。

  她什么也没说,娇欲娘子却退后三分,心里一阵哆嗦。

  “你……你要干嘛?”

  她竟然觉得面前这鬼有些可怕。

  黛玉轻声笑了,手里凝出一道紫光,缓缓抬起她的小巴:“学着别人的样子,用着别人的脸,讲着别人的故事,这样真的很有趣吗?还是你身上的一切也都是这样偷来的?”

  黛玉的手一寸寸下移,每触碰到一处皮肤,娇欲娘子就多一分战栗,直至再也无法站稳,后背像是生出了一道裂缝,有一双手从裂缝处一点点撕开,让她变成了一副皮囊。

  那个丑鬼笑的格外开心,声音宛若少女:“怎么?我什么都没做,你这就害怕了?这样可不行……”

  声音带着笑意,却像是阴雨天自屋檐落下的水滴,一滴滴的砸在了娇欲娘子心里。

  “我……”

  下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朵花,先是一个花苞,一点点展开花瓣,她只是站立着,就能感受到那朵花在皮肉里绽开的声音,痛得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黛玉眉头轻皱,念起心决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女子顷刻间已是满面生花,身体却化为白骨,在寒夜下透着几分冷意。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黛玉一挥袖,用障眼法遮住了两人,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想动手的意图,而娇欲娘子却死在了她面前,不仅死了,还变成这般古怪模样。

  是念钰?

  黛玉一阵怀疑,却没有十足的证据。

  这娇欲娘子是警幻仙姑送给玄玦的礼物,如今这礼物成了这般下场,又该如何收场呢?

  黛玉一扬手,便有团团花瓣把娇欲娘子包围。

  虽然这娇欲娘子只是个幌子,但就她刚才那番做为,她必然不会轻饶,只是如今,这人已成了这般模样,又不好惩戒,那便……

  黛玉轻笑一声,那便还她的主子一份大礼。

  花瓣层层散落,那白骨上生满了花。

  天下草本绛珠仙子本无所不识,可眼前这种不知名的小黄花却从未见过,思来想去,黛玉决心寻元春相助,用仙术把所有的花收集起来,融入飞花令,以秘术传送至百花宫。

  那警幻仙姑喜好香粉,又好用香味控制人,那当初的聂小倩,木晗的小院,今时的娇欲娘子,都有同种味道。

  原只是猜测,如今已转为肯定。

  既然这般爱香粉,那便送她一份好礼,只是不知这种亲手培养的花做成的香,她喜不喜欢。

  鬼市已经到了最深夜,小鬼受着念钰的教育开始遵循着人间规矩,到了一定时间必然会散开休息。

  念钰独自站了许久,直到眼看小白的房子也熄了烛火,这才硬着头皮登上了白塔。

  不知道为何,他竟突然想起幼年流浪时,见到的那对夫妻,没出息的丈夫时常被家里的巧媳妇骂,被赶出家门也是常事。

  那时候,他便看着那没出息的男人蹲在家门口,祈求媳妇开门。

  他那时还小,也不懂何意,就听见身边一个年长的流浪汉取笑:“男人可不能怕媳妇,这般惧内可不行,会没出息的。”

  如今他也成了这个“没出息”的男人。

  念钰笑笑,不觉得丢人,反而心里生出了点甜意。

  他现出才明白,偶尔的赌气也是一种情趣,当时那男人兴许并非没出息,那女子又并非是母老虎,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少……

  他现在就是这样。

  念钰试探着把手放在门上,有心想要敲一下,又担心她已经睡着,这般敲门反而会惊扰到她,于是手便覆在门上,迟迟没有扣下去。

  黛玉回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心顺势一暖,趁着月色又化为原型悄悄在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念钰身子一顿,旋即便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冷香,紧绷的脊背又松了下去,“怎么在外面?”

  “你没回来,我便出来寻你了。”

  黛玉笑这扯慌。

  念钰心下一动,迅速转过身来,把她揽在怀里:“是我回来晚了,夜深了,你也不怕冷?”

  黛玉有心说神仙什么也不怕,却莫名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身子放松,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柔声道:“是有点冷,头都吹得有些痛了。”

  念钰顿时紧张了,慌忙把手覆在她额头上。

  她本就如冰玉做成的美人,天生就自带冷意,他的手带有干燥的温度,覆在她额上,冷与热相称,却让两人都舒服。

  念钰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拦腰把她抱起,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黛玉把头轻轻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偷偷笑了。

  .

  酆都阎王许久不在地府现身,任凭局势自由发展,做起了甩手掌柜。

  薛恪每日忙得晕头转向,潜生婆一别,望乡台来了新人,这新人本是个迷魂殿中打杂的小鬼,如今露面,脾气却大得很,没几日便起了几翻争执,引得几个小鬼多来抱怨。

  这些问题原不应是薛恪处理,可如今地府日见混乱,薛恪就像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接连多日都没有离开过判官司。

  小黑于心不忍,抽空也会协助一二,可终究没有改变局势。

  那薛恪与小黑本是同病相怜,又有诸多心事未待解决,两人倒越发惺惺相惜起来。

  小黑的心事不难猜测,左不过围绕着一个小白。

  薛恪则不同,他的心事是隐匿的。

  小白之于小黑,那是地府人尽皆知的明恋,薛恪的心事却是只有他和那一位知晓的地下恋。

  当时匆忙,两人才刚互通了心意就被迫分开,小黑所猜测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如今百花、菱洲、绛珠、降霜、枕霞众仙接连归位,他的心更是痒的难受,独属于他们地府的那一位却迟迟未见踪迹。

  小黑也一阵苦恼,虽和他惦记的不是同一桩事,可根源上也能扯上联系。

  黄茵姑娘天性骄纵,自是黄泉一道亮丽风景线,平时说不得,只能由着性子,或是偶尔说些好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小黑和她不太对付,两人见面也互不搭理,只当对方是个空气。

  地府立得有规,地府众官皆要在人间历劫三世才能修得官位,这黄茵本是收于彼岸花中的一缕残魂,乃是沾染了绛珠仙子的血,才正式化形,命数也随之受了影响,历劫三世,也皆是苦命的主。

  虽在人间命苦,但于鬼差来说却是见幸事,身死后,便能速速归位。

  反倒是当初的那几位……

  鬼使黑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回身看向薛恪:“要是阿孟回来,那位置岂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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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当初有个人就是觉得我说书有趣才和我成了朋友,如今???

  ——

  阿孟还有特殊身份。

  黄茵姑娘是晴雯。

  地府一众和主线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