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府,黛玉的心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的难受。判官的一席话,加上归来时嫦娥仙子的几句叮嘱,在脑海里反复冲撞,成了心结。

  不,断断不能如此。

  黛玉攥着手腕上垂下的金铃,心里有了主意。

  与聂政三娘已相处多日,黛玉自认对二人品行一清二楚,索性在人间拟了一个醉仙楼交由二人经营,一番交代后,便返回天庭,直奔二春所在的百花宫。

  刚入百花宫就听到一串悦耳的笑声。

  天界的仙子大多如百花仙子元春那般高贵典雅,或若广寒仙子嫦娥那般清冷若雪,或似菱洲仙子迎春那般娴静温婉。天界仙子各有其颜色,但都遵循礼数,恪守本分,从未听过如这般肆意的笑声,颇有几分当初荣国府里凤辣子的风采。

  黛玉抬眸望去,恰好看到百花宫里闹成一团,就连素来端雅如仙界众标杆的百花仙子也笑的前仰后合。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百花宫好生的热闹。”

  黛玉轻快的走进来,随口打趣道。

  打闹的几人听闻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

  黛玉一瞧含笑的几人,眼眶顿时染上几分微红。

  “降霜仙子,枕霞仙子,若知你们回来,我定要早早过来看看。”

  一边黄杉的降霜仙子和红衣的枕霞仙子互看对方一眼,齐齐过去,把黛玉揽在怀里。

  这二人正是当初一起在荣国府渡劫的王熙凤和史湘云。

  王熙凤笑道:“好姑娘,姐妹们能在天庭重聚,可是一大幸事,真好!真好!”

  降霜仙子一头珠花摇得花枝乱颤,拉着黛玉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瞧个仔细:“刚回天上,我就听说我们这位绛珠仙子领命下凡,正愁如何再见一面,今儿个你倒好,自己撇下差事跑回来了。”

  枕霞仙子自来天真烂漫,笑起来最为肆意,如今一双眼已弯成一双月牙,热切的拉着她,恨不得把过去那些话,通通道个干净。

  “好仙子,元春姐姐可把原委告诉我们了,如今三界大乱,多有凶险,若有需要,定记得唤我帮忙。”

  历劫一遭,几人倒成了姐妹。

  “不过——今时我倒真有一惑需众姐妹帮忙解答。”

  黛玉敛了悲痛,双手合十,再张开时,自掌心化出一个缩小版的通天镜。

  黛玉运起法术,轮转时间,境内赫然出现了凡间陈王府的画面。

  “这是我在人家陈王府所遇之景,我那时本以为度化梅三娘便可就此终结,却忽略了奶娘的爱子心切,引得那负心汉用符咒再次伤人。那符咒并非寻常,能召来神火,我用葬花匿形,才堪堪躲过。再者,那奶娘遇我本非偶然,乃是什么神女在暗中指引。”

  “可是符咒出了问题?那神火本在三界中消逝,如此贸然出现,实在蹊跷。”迎春眉头紧皱,一如当初模样。

  “我倒有疑问,这奶娘可是哪个观里出来的?修的是哪家的道?那神女又是何来历?想来根源便在这莫须有的神女这里。”凤姐一如往常的一针见血。

  咬唇思索良久的湘云眉头一皱,又顺势松开:“我想,原是为了遮人耳目,扮成了道姑模样,哪想偷听墙角,从我们这绛珠仙子嘴里听到了女鬼来历,一时恶从心来,避开了家里的仙人,转求神女。”

  “我也这般猜想。”黛玉坦然应道,手指飞扬,通天镜顿时消失,只余下一抹残影。

  “陈小姐生产那日,我借葬花与奶娘共情,却在她身上寻到了一个神秘气息,那气息并非凡尘俗人所有,想来便是暗中给她指引的神女。可我与聂政赶去时,那里却已是一场空,唤来土地公也不知所踪,想来……”

  “是有人刻意为之。”

  湘云接过话,与黛玉稍一对视,见对方眼里也尽是同样锋芒。

  “近日早朝,也常见不到警幻仙姑,后去寻兼美仙子闲谈,仙子只道仙姑去了西天拜访友人,真真假假谁又可知呢。”

  元春一语罢,又唤来小仙娥为黛玉送来一壶好酒,玲珑剔透的瓶身闪着细碎银光,看起来倒像是个观赏的物件。

  元春眼见几人看着黛玉手里的酒壶发痴,一声浅笑,玉指一一点过几人额头,“你们啊,可别肖想这壶酒,这原是我融合百花做出的佳酿,又融入了嫦娥的月华、兼美仙子那里的情魄,又借来了昆仑雪,为的就是助这位好仙子快快恢复记忆。”

  几人故作吃味,齐齐扑到黛玉身侧搔她的痒,黛玉连连求饶,才躲过湘云的胡闹。

  黛玉心知,缺的那部分记忆尤为重要,也不再推辞,顺势拿过酒壶喝的一干二净。

  却不想百花仙子这酒融入了太多精华,才刚下肚,便不胜酒力,醉倒在了百花丛中。

  一边的迎春顿时便笑了,拉着湘云就让她去瞧醉卧花间的美人,“你快瞧瞧,当初的憨湘云就是这般醉眠芍药茵,当时你不知晓自己是何方姿态,如今倒是让林妹妹给你重现一出醉卧百花丛。”

  凤姐和元春对视片刻,双双笑出了声。

  原以为。

  原以为当初万般荣华后,如秋风过耳,万般恩情一笔消,哪想还能再次重逢,有乐同欢乐,有愁共逢迎。(注1)

  黛玉坠入了幻境,朦胧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色衣袍站于云间,薄雾缭绕,虽看不见那人真面目,可仅仅一个背影,却给了她惊心动魄之感。

  那人手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散发着寒意,似有流光闪过。可那人却让她觉得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注2)

  无端的,心里便念出了这一句。

  云层深处,有一个仙子正在垂头抚琴,琴声缠绵,似是诉说心愿,玄衣男子正缓步走向抚琴的仙子,行至她身侧,琴声戛然而止,仙子缓缓抬头,黛玉顿时大惊,那抚琴的仙子赫然是她自己。

  那男子又是谁呢?

  画面一转,已是一片混沌,一个冰冷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无情的诉说着罪孽,所列罪行竟达二十余条。

  黛玉正要感慨什么人如此惊世骇俗,却在云层里看到了通天镜前,一身白衣散着头发的另一个她,那个她已是满身伤痕,和身后的通天镜一起蒙了尘,唯有手腕上的金铃闪着一阵亮光,夺目的好似晨霞。

  “好疼……小鬼……不要跑……”

  黛玉嘴里反复念着几句话,再睁眼,眼前的几位仙子站成一排,齐齐看着她。

  “是梦魇了吧。”凤姐拖着下巴一脸肯定。

  “会不会是那酒没有效果,记忆没有唤醒?哎呀,早不如给我们一起喝了罢。”湘云看着空荡荡的酒壶暗自心疼。

  “小鬼?怎么念叨了这个?”迎春从袖口拿出帕子给黛玉递过去,示意她擦擦汗。

  “莫不是和地府有什么关系?好妹妹,你可有什么发现?”元春扶着黛玉起身,眉眼里满是挂念。

  黛玉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一场梦后浑身乏力,像是和陷入一场恶战,眼看几道灼热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索性耍赖一般的把迎春的帕子一拧,虚虚的软在湘云怀里。

  “好啊,我原以为你们关心我,哪想到,那没了踪迹的记忆,反倒是更让你们惦记,如今你们本末倒置,倒是不在意我了。”

  几人原本见她睡得不安分,做梦时又是哭又是叹的,只怕梦中内容有损心性,这会又见她赖皮撒起了娇,顿时也放下心来。

  黛玉点点头以示赞同,又把梦中所见男子和承受天罚的那段过去一一讲述出来,听得身边几人倒吸几口凉气。

  湘云满脸凝重,她不擅掩藏心意,手中的花也被摧残的不成型,黛玉正要心疼,却被湘云按下了肩膀。

  “若说这个,我倒有几分印象,可也模糊不清,只记得当初你我本身受责罚,却又无端携手应战,再往后的记忆,便成了空。”

  元春道:“我们几个先两位妹妹入薄命司,入了那里,便身处于一片混沌中,再不知天上人间之事,妹妹承受天罚本不在我们记忆里,此事不如询问嫦娥姐姐?”

  由着元春这句话,黛玉便辞了众人,架云去了广寒宫。

  那广寒宫在九重天最远处,常年孤寒,黛玉刚踏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嫦娥就坐在玉树下,痴痴看着月宫下的人间,思绪飘散,心事重重。

  黛玉轻轻抚过玉树,一股冷意瞬间入骨,还来不及开口,发髻上的白玉簪自然散出微光,顿时被细腻纯净的月华包裹。

  “好妹妹,你不在人间寻妖捉怪,怎么来我这里偷闲了?”

  黛玉抬头,嫦娥正含笑看着她,怀中的玉兔似是感受到了新气息,小鼻子一阵煽动,在嫦娥的怀里蹭了蹭,又跳落到黛玉脚边。使劲蹭着她垂落的裙摆。

  嫦娥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就连玉兔都想你了。”

  黛玉俯身抱起玉兔,那软绵绵暖呼呼的一团,抱在怀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又好像很久以前,这只兔子也曾这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嫦娥姐姐,我好像都忘记了。”黛玉抬手轻抚着玉兔的软毛,怀里的小家伙似是感觉到她的不安,乖乖靠在怀里,任她抚摸。

  “司法天神是谁,阿孟是谁,还有地府那位小公主,我都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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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的妹妹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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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1)处参考《杜十娘》戏曲唱词;

  (2)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

  枕霞仙子参考史湘云诗社雅号“枕霞旧友”

  降霜仙子则为私设,

  后续会有独立篇章解释二人历劫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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