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内,聂政化成虚型蹲在梅花树下,百无聊赖的一揪着梅花花瓣,目光时不时的落在房内女鬼身上。

  他本想随着仙子离去,再入葬花好好睡上一觉。无奈被仙子劝说来画廊守着梅三娘。

  同样都是做鬼,那女鬼脾气不好也就罢了,还执拗的很。他虽未参与其中,倒也听了只言片语,有了大概了解。

  既然已走过一遭身死,再度重来,隔壁把心思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倒不如堂堂正正的走出自我。

  糊涂啊。

  再者,这梅苑位置偏僻,乃荒郊野岭之间,那位还是身有修行的女鬼,她不残害别人倒也罢了,别人还能反害她不成?

  太阳逐渐落山,聂政不惧阳光,索性躺在梅林里睡觉,直至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才悠悠醒来,顺手握着重剑做起了迎战姿态。

  地上那人正摔成一个大马趴,想来是他化成了虚型,此人无法瞧见,却被他放在一边的重剑绊倒在地。

  再细瞧地上爬起的男人,竟是昨日欲亵渎仙子的小人,瞬间来了火气,恨不得上去送上一剑。

  可碍于仙子的嘱咐在身,聂政强忍怒气,倒是趁这人在梅林行走之时,设法一路绊倒,让此人接连摔跤。这才满意。

  王安旭虽觉得疑惑,但也只当今日心神不宁才接二连三摔倒,摇摇头,并没有放在心里。

  今时他有要事缠身,王安旭攥着手中符咒,露出阴森的笑,竟比那面目全非的女鬼还要骇人。

  惦记着奶娘的叮嘱,他强自镇定,慢慢走向画廊,也不进门,只蹲守在窗下,以探美人真面目。

  屋内的梅三娘也是心事重重,黛玉的一番话当时没放在心里,可随后越想越是心痛难忍。

  往事重重反复纠缠,爱与恨百般交织,她逐渐失了方向。

  梅三娘静静的看着镜中的绝色容颜,内心闪过一丝迷茫。

  这般为他,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不如再赌一次?

  她想起陈小姐寻来时的那一日。

  那时,她看着陈小姐隆起的腹部,又想到了当初他们那个被抛弃的孩子,顿时起了杀心。可理智尚在,动手之际,又想起孩子本是无辜,索性只剥皮吓唬了陈小姐,以做警告。

  可看着陈小姐落荒而逃的身影,她却并不开心。

  她又想,那日王安旭离去匆匆,是不是回家陪在娇妻身边。他的妻子可也会如她当初那般温柔待他,他们夜里是否也会紧紧拥在一起,一同期待那个新生命的降临?

  梅三娘越想越凄凉,再看镜中人,顿时潸然泪下。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那人离去,皮上的妆容都黯淡了几分。她轻叹一声,手指慢慢从鬓角处撕下这张脸皮……

  她的动作格外慢,撕下脸皮时还会有轻微的皮肉绽开的声响。

  王安旭蹲在窗外颤抖着看过去,一只手奋力的捂着嘴巴,另一只则狠狠掐着大腿。

  太惊世骇俗了!!

  那张皮被放在桌案上,他平时作画的位置,女鬼垂头,一寸寸抚过人皮,又勾手细细挑选颜料。

  随着动作,她微微转过半边身子,露出了半张脸。

  那脸上已无一块好皮,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伤疤处还有黑红色的东西往外渗透,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流淌的极其缓慢,似乎快要凝固。

  王安旭顿时头皮发麻,日日相伴的美人竟是这般丑陋模样,简直是错把烂泥当红梅,让他又惊又怒。

  他强压住心中的恶心,颤抖地掏出奶娘给的符咒。

  他自然不怕什么女鬼,尤其得知她的身份后,更是放下心来。当时可以放火烧她一次,如今就可以有第二次。

  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竟眼瞎和一个如此丑陋的女鬼恩爱缠绵,实在浪费精|力,还不如留存起来,有十足的精神,可以好好陪陪府上的小美人。

  屋内的梅三娘正沉浸在伤春悲秋之中,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王安旭抖着身子,目光中闪过一丝狠绝,对着手指狠狠一咬,鲜血自指尖滴落在符咒上,那符咒模样古怪,竟在此间被鲜血唤醒,放大数倍,燃起火光。

  他顺着窗子把符咒丢了进去,画廊内就势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如他当初放火烧了发妻那日。

  梳妆的梅三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大火把她包围。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冷冷月光投下,那男人就站在那里,脸色晦暗不明,一如当初那般冷眼旁观,看她在大火里百般挣扎。

  “负心人!我要杀了你!”

  梅三娘凄厉地喊道,声音尖锐到一边的聂政都有些不忍。

  聂政有心入画廊救出梅三娘,却也不知王安旭求来的是什么符咒,像是给画廊布下一层结界,任凭他百般尝试都无法闯入,只能看着火势滔天,一点点吞噬了房中女鬼。

  王安旭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好像烧掉的不过是随手遗弃的一张画,任凭梅三娘的惨叫声一点点传入耳中,也半分没有动摇,直至画廊坍塌,再无女子的哭喊声,才放心的回了家。

  晚饭时,黛玉几番旁敲侧击皆被奶娘巧妙的圆了过去,再找寻时,奶娘便开始刻意躲着她。

  黛玉眉头轻蹙,自觉这奶娘有异。

  那梅苑中的女鬼看似凶险,其不过是小小一环,更像是被特意放在此处迷惑视线的。

  如今三界虽是混乱不堪,但地府也自不会容她这般占据别人的身体,想来三娘的“离奇转生”还另有隐情。

  可……

  更让她在意的是奶娘身上的气息。

  那分明不属于凡间。

  更像是自天界而来。

  自丈夫归家后,陈小姐气色也慢慢转好,胃口也增了几分。

  黛玉自是希望陈小姐能顺利产子,可从陈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倒让她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稍一抬眼,就见王安旭匆匆归来,也不知是不是天黑路滑,身上粘了不少尘土,发上也夹杂着几片梅花花瓣,心疼的陈小姐赶忙上前查看。

  “官人可是摔倒了?有没有受伤?打不打紧?”

  语气急切,表情真挚,听得黛玉心里一阵发苦,直为陈小姐可惜。

  王安旭忙好声哄着妻子,连道他不过是跌了一跤,不要紧。这才让陈小姐安心。

  可刚坐到软塌上,她又不放心的站起身,非要拉扯着他细细检查,生怕受了什么内伤。

  黛玉顺着陈小姐的唠叨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他半结痂的手指,再细细一闻身上的味道,黛玉心下一沉,果然如她所想那般。

  王安旭丝毫没有不耐烦,他最擅长和女人周璇。梅三娘画的是披在身上的皮,他画的是面对人世的皮,对付这种小姐自有一套手段。

  他原以为陈楚慧出身高贵,兴许会多几分聪颖,却还是尽在掌握中,三言两语就能哄得晕头转向。

  眼下亦是如此,他自然享受楚慧的关心,面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偶尔说几句俏皮打趣的话,哄得楚慧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娇羞的瞪一眼过去。

  王安旭正要如常一般凑上前,却被陈楚慧推搡过去,小声道:“林姑娘还在这里呢。”

  王安旭表面虽是和她打闹,眼角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黛玉的表情,他本就喜好貌美的姑娘,若这貌美的姑娘能助他一臂之力自当更好。

  原本他以为楚慧就是良人,如今见到了这天仙般的美人,还难管什么王府什么财富,天天在家看着这样的美人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不,断断不能如此。

  王安旭眼眸渐深,再看伏在怀里轻笑的楚慧,顿时心生一计,若是陈家的家产加上林姑娘的美貌,岂不正好?

  黛玉把此人的如此作态全然看在眼里,心生反感,又惦记着她在梅苑留下的东西,借口身体不适,就要回房休息。

  王安旭却喊住了她。

  “林姑娘,娘子提议我为姑娘画像,不如明日清晨后院竹林,我在那里为姑娘作画可好?”

  这人做惯了伪装,说这话时低眉顺眼满是谦逊,倒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黛玉惦记着梅三娘和楚慧,作画时刚好可以借此敲打一下,索性也就答应了。

  梅苑内已是一片荒凉,只剩几株残梅在废墟中吐着花苞,聂政蹲在废墟边,望着灰烬里烧焦的美人皮正在发呆。

  黛玉轻唤道:“聂政。”

  聂政僵硬的转头,目光有些呆滞,犹豫道:“姑娘……我没照看好梅姑娘,梅姑娘……葬在火海了。”

  聂政乃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只把三娘的遭遇往身上揽,语气悲痛的恨不得当场替她报仇。

  “我若能早一步拦下就好了,可是那符咒也不知什么来头,丢进去,三娘就动不得,我也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她……”

  “无妨,那火并非俗物,乃神火降世。”黛玉一顿,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朦胧的画面,只是记忆受损,无法看清。

  话锋一转,又看聂政懊恼的表情,忍不住轻声一笑:“再者,谁告诉你三娘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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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聂政:我原是打手担当!!

  黛玉:不,你负责搞笑——

  神火也在后文有联系,是特意设下的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