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离别,会划开两个人生。

  他们不知道,人生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以至于多年后的他们形同陌路,相遇离别都像发生在梦中。

  而如今,他们确实又重逢了。

  易宁看着墓碑上丁梧的笑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后来回想时,总觉上天很不公平,平白无故给他降下惩罚。

  因为他和丁梧,见一面,就是暗地里的一次道别,每一次,都在送他离去。

  离别被无声拉长,痛苦在默默积蓄,直到最后一次,他不会再如期归来,一声不响留下如洪水般的痛苦,日日夜夜阵阵侵袭着易宁。

  “哥哥?”

  “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哥哥,我很想你,”易宁道,“我一直在后悔,当初没有向你讲明一切。”

  “是我不懂满足,总想着自己依旧可以在你的心里占据重要的地位,却忘记我们早就已经长大多时,是我依旧困在那个雨天,无法出来。”

  “世上没有如果,但我总忍不住幻想,如果我可以不去在乎那么多,如果我可以不那么笨拙,如果我能懂,最有效的交流方式就是没有隐瞒,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与你聊上几句,或许最后我们的关系还是彼此的过路人,又或者是童年一段短暂时间的玩伴。”

  “但至少,我们不会冷眼相向,像仇人一样。”

  “哥哥,”易宁的眼眶有些泛红,“对不起,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被易沅从江贤市接回去后,他的性格就愈发内向,他会关心别人,会正常交流,但他却不会向身边的人倾诉心中所想,甚至对易沅,他更多也只是用平淡的交流来简单维持彼此的母子关系。

  所以后来,再出现在丁梧面前的,是一个性子冷淡的易宁。

  冷漠的易宁是冷漠的上司,对合作律所的实习律师鸡蛋里挑骨头,还当着合伙人的面让丁梧下不来台......易宁做的很过分,也更让人寒心,而他当时只觉自己懦弱,始终无法找到正确的与丁梧交流的方式。

  现在看来,真的很可笑。

  “哥哥,你当初在树下偷偷背着我说的话,我其实是听见了的。”

  “你说,原来小孩会说谢谢呀。”

  当时易宁不敢确认,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而且那时的丁梧也只是顺口一说,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含混过去。后来丁梧去世,易宁总是会忍不住回想往事,猝不及防间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丁梧一直在等易宁对他说谢谢。

  那个嘴角有梨涡的少年,心思从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活泼直白。

  “哥哥,会不会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已经认出我了。”

  “说不定,你还在等我跟你叙旧。”

  “可我却那样对你。”

  他想叫丁梧哥哥,想亲口对他感谢,想对他说,这些年他曾去江贤找过他,当时临走时丁梧将阿完送给他养,他有好好在照顾那只可爱的小狗,他没有让他失望。

  可将近十年,他没有再见到丁梧,所以没办法叫,但兜兜转转再见到时,他的口齿不听使唤,能叫,却不敢叫。

  “我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从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从小到大,懦弱与无名的自卑一直让我别别扭扭,我害怕被人抛下,却不愿真正攥紧他人的手,又怎么能去怪别人呢?”

  易宁抬起头,想去回忆丁梧的样貌,墓园在郊区,他看到天空远处时晴时阴,快云争逐过日。

  他又忆起初次见到丁梧时,黄豆似的雨滴快要把他淹没,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天气。

  但在他心里,那天的太阳好亮好热闹,满世界跟镀金一样,他再没那样的好运气,看见那样亮的世界。

  可命运对他总归是手下留情的。易宁轻声叹了口气,又笑着说道:“我遇见一个如你一般的人。”

  “哥哥,他真的很像你。”

  “他叫冉以竟。”

  冉以竟和丁梧是完全不同的长相,丁梧清俊挺拔,身材瘦高,笑起来时有一对虎牙,很是惹人喜欢。

  而冉以竟则大为不同,虽然外表英俊,但他的五官深邃,脸庞轮廓棱角分明,常有飞扬跋扈覆于其上。

  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任谁看都不会把他俩牵扯上什么联系。

  但易宁却莫名觉得,冉以竟和丁梧很像。

  “我之前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选择与他结婚,也只是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可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易宁发现冉以竟也喜欢种花,他和丁梧一样,爱把各种色彩的月季放满阳台,会兴致勃勃地向易宁介绍月季的名字。

  有几次冉以竟歪头笑着看自己时,易宁总觉自己很是错乱,明明身形面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那双眼睛就是少了过往的凌厉,圆润光滑的像深海里藏在蚌内的黑色珍珠,里面璨璨亮亮装满了自己的影子。

  易宁想起与曹之顺喝完酒后,是冉以竟带自己回的家,在被自己狠狠咬了喉结之后也没有生气,反而煮了醒酒汤,一口一口哄小孩子一样喂他喝下。

  他给他擦干净脸颊,帮他整理凌乱的头发,像照顾雨夜里被人丢弃的小猫。

  后来易宁酒劲过后,再回忆起那晚的冉以竟时,总会有些恍惚。

  许久之前,也有人拧干自己的袖子,微微俯身,小心谨慎地帮被丢下的孩子擦去脸颊上的雨水。

  他的温柔与你如出一辙。

  “哥哥,之前的我还会有所疑惑,是否只是因为他太像你,所以我才会对他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我讨厌这样,把别人当做其他人的替身,对谁都不尊重。”

  “但后来我认真思考过,发现不是这样的。”

  “哥哥,喜欢你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蝉鸣,我的心情被晕染上那个夏天的颜色,我永远在渴望被你拯救,永远在追逐你。”

  “但冉以竟不同,我和他的爱同样悲伤,我们都会被负面情绪打败,我们一样脆弱不堪,我们总会下意识避开交换心意这件事情,别别扭扭,像从没爱过别人。”

  “但我不讨厌他,或者说,我被他的温柔吸引,最后却完完整整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喜欢的。”

  “哥哥,我喜欢冉以竟。”

  说这话时,易宁的眼中有化不开的情绪。

  “我不知道下一秒我们会发生什么,但我喜欢他的心情,要让他知道,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他想起一首诗。

  受困于内,

  爱成了被囚的野兽,

  咀嚼自己的血肉。

  爱须自由徜徉,

  停靠在自己所选的海岸,

  方可呼吸。

  (提醒,小冉一直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