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原因,街上几乎没有人,只在屋檐下零零散散站了几个躲雨的人。

  易宁被那群不良少年紧追不舍的情景被躲雨的人瞧在眼里,有人见易宁年龄小,估摸他肯定跑不过后面那些大他几岁的人,本是想要去帮忙阻拦,但最终还是被瓢泼大雨拦在屋檐下。

  而易宁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慢,小孩还在感冒,又自己徒步了很长时间,虽然刚才趁那些人不备跑了不少距离,但还是体力不支,眼看着就要被追他的痞子们赶上。

  跑到最后,就连易宁自己都生出了放弃逃跑的念头。

  被打就被打吧,他丧气地想。

  可就在后面的人离他还有一米多远时,有人突然从旁边的巷口窜出来,紧紧抓住了易宁的手。

  后面紧追不舍的人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而易宁也是一愣,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那人拉着一起钻进了巷子里。

  易宁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脱身前人的手,只得盲目的被那人牵在身后,跌跌撞撞的向前跑着。

  风与雨一阵紧似一阵,雨滴密集得像坚硬的铁丝网,透过层层阻碍,他看见身前那人匆忙回头,向他喊了一句。

  轰鸣的暴雨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边,那人的话也被雨声淋的模糊细碎。

  但易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声响。

  他说。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在湿冷的雨里,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易宁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喊骂声,又感受到炙热的温暖从被攥紧的手背上传来,像浪潮一样开始涌上自己的心口,反复覆盖上刚刚生出的恐惧与无助。

  于是他反握住那人的手,为了不让温度流失,不让湿滑的雨水将他们分开。

  追他们的人变得更多,雨声、喊声、脚步声.......那人似乎也开始感觉到疲惫,他再次握紧易宁的手,用尽全力甩掉身后追赶的人,侧身躲进了一个胡同里。

  他们在胡同中窜来窜去,倾盆大雨将他们的全身淋湿,他们的脚步也越来越慢,最后那人抱着易宁,避在某户人家门口放置的大垃圾桶后面。

  他将手轻轻按在易宁的头顶上,小声说道:“你别怕,有我护着你呢。”

  易宁钻在他的怀里,想抬头看清楚这人的样貌,但雨滴像豆子,砸得他眼睫乱晃,眼中生涩,像积满了摔碎的玻璃渣,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

  不行,他只记住了这人怀抱的温度,以及他鼻梁上那颗晃眼的红痣,他想要看到更多。

  但他受不了了,闭眼向黑暗投降,将正在滑下雨滴的脸庞靠在那人清瘦但踏实的肩膀上。

  在模糊的黑暗中,他听见雨落在旁边的空垃圾箱里,砰砰作响。而且他知道不止箱子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的心里,他正在跳动的胸膛,他一无所有万物寂灭的世界里,有春天在怦怦作响。

  无关其他,只是在深陷沼泽缓缓下坠的过程中被人拉了一把,小孩在这个下午以为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他本觉生命灰暗未来无望,但有人送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春天,一个美好、丰盛、灿烂的春天。

  雨渐渐停了。

  他们又在垃圾箱后面躲了许久,直到巷子外彻底不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后,少年这才松开怀中的易宁,扶着他站了起来。

  还有水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流进眼角里面,易宁的眼睫毛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粘在一起,他迷茫地睁着那双湿润透明的眼睛,时不时难受的快速眨眨眼,一副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模样。

  少年见他这失神样子,又低头打量了一下易宁沾上泥土的脸庞,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歪头略一思索,随即拧干了自己的袖子,微微俯身,伸手往易宁的脸上擦去。

  但还没触碰到易宁的脸颊,小孩就习惯性往旁边闪躲,似乎是很不喜他人的触碰。

  少年一愣,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易宁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让少年有些难堪。

  少年笑了,越发觉得易宁很像自己经常投喂的那只小猫,他捏紧袖子,小心谨慎地帮易宁擦去了脸颊上的雨水。

  “那些人是这儿的地痞,不爱上学,成天只喜欢在附近找比他们小的人抢钱,搁这儿住的差不多都对他们有印象,”少年轻轻抹去易宁脸上的泥点,“你也算倒霉,正好就碰上他们了。”

  易宁抿嘴,没有应声。

  少年也不在意,他双手叉腰往后退了两步,问易宁道:“你家住在哪里,快回家吧,淋成这样不马上换衣服是要感冒的。”

  听到这话,易宁才稍稍有了反应,他垂在身边的双手开始捏住自己的衣袖,好像有些紧张。

  少年注意到了易宁的动作,说实话,他不太理解,不过他也没打算理解,帮这小孩到这里,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回家总不需要再用人管吧?

  他笑了笑,嘴角挤出一个调皮的梨涡,上前拍拍易宁的肩膀,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赶快回家,出巷子右拐一直走,你就能看见市医院南门,记住,走人多的地方。”

  话毕,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

  少年回头,脸上是询问的神色。

  易宁的手别在背后,毫无章法地绞着自己的衣服,他哑声问道:“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咧嘴道:“不用谢哦,我叫丁梧,两笔丁,梧桐的梧。”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丁梧走到之前放狗的地方,朝店里喊了一声。

  店主人牵着阿完走了出来,看到丁梧浑身湿透的样子,惊呼道:“我的乖乖呀,快进来快进来,姨给你拿毛巾擦擦。”

  说着,店主人转身要进店里给丁梧拿毛巾。

  丁梧连忙快步上前拉住店主人,“不用了姨,我马上回家换衣服,谢谢你给我看狗哈。”

  店主人好说歹说,丁梧也没进去,只是笑嘻嘻地冲店主人道完谢后,就牵着阿完回了家。

  一推开院子的门,他就跑去查看自家花草的情况,所幸雨下的时间不长,虽然花枝被打的东倒西歪,但还是可以补救回来。丁梧看完每一株花的状况,这才安心地进屋洗了个热水澡。

  蒸腾的热气从门后溢出,丁梧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了出来。

  少年人清瘦有力的肌肉线条在泛着湿气的白T恤下若隐若现,他把毛巾搭在肩上,哼着歌走到院子里,不紧不慢地处理着有些凌乱的花草。

  夏日的雨后,经常会出现一些惊喜,丁梧深深地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微笑地望着远处天空热情短暂的火烧云。

  白日虽然漫长,但却总是如旗帜般燃烧,在熊熊火焰中消逝,暖色天空的棕红色在那里就是证明,没有丝毫渲染和偏差来矫饰和破坏它,若是想要画下它,不用铁丹是无法描绘出它的百分之一。

  “真有意思,”丁梧感叹道,“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熟悉这世界的一点点。”

  林叔特别喜欢养月季,高的矮的姹紫的嫣红散布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丁梧给每棵月季绑好支架后,又习惯性瞥了一眼自己种的碗莲。

  碗莲是他在春天种下的,但入夏后却没有按照他预测的时间开花。

  丁梧本来没有抱很大希望,只是随意看了一下,不曾想今日碗莲却开了。

  茎干支撑着单薄的淡色花瓣,虽然略显瘦弱但却独有风姿,丁梧开心地走近,准备再仔细欣赏欣赏。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声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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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梧大概大易宁两三岁左右,虽然他俩现在有身高差,但成年后易宁紧赶慢赶,只比丁梧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