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一愣,下意识看向被牵紧的右手。

  他又抬头,眼前的人在温柔地笑着,眼尾上挑,像春天的树枝。

  冉以竟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对父母问候,或许在讲他今天要做什么菜,他笑得张扬又明耀,但易宁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能感知到自己手心掌纹里缓慢流动的濡湿的汗意。

  可冉以竟刚刚还冷脸关上厨房的门,像是没看见他一般。

  宽厚有力的左手将骨节分明的白皙右手紧紧握在手中,一对铂金戒指在各自的手上低调地闪烁,涟以瞥了一眼这两人紧握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看来两个孩子的感情,好像还不错。

  她笑道:“不是脚踝伤到了吗?别老让小易站着,到客厅去说话。”

  “唉,好。”

  丁梧牵着易宁坐在沙发上,他又去给冉杭夫妇倒了两杯茶,便就挨着易宁坐下。

  涟以在问冉以竟最近心脏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什么的,易宁在一旁听着,有些出神地搓着刚刚被紧握的指尖。

  突然,他的手被人一把攥住,丁梧俯身在他耳边道:“我去做菜,你先陪爸妈聊着。”

  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冉杭不可思议地道:“你做什么菜?可别把厨房炸了不好收拾,我和你妈也没打算在这吃。”

  丁梧挑眉:“爸你不信?那要是我真做出来了,怎么办?”

  冉杭撇嘴,伸出食指比了个一:“你要是真能做出来,一道菜一千块。”

  丁梧一下子就变得很兴奋,他捏捏易宁的手指,连忙起身跑到厨房。

  哗啦——厨房的推拉门被关上,易宁的目光随着丁梧的身影一路消失在厨房门口,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涟以瞥了一眼厨房后,慢慢朝易宁坐近。

  她怜爱地探了一下易宁的额头:“不烧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易宁回过神来,忙答道:“昨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上班的时候也按时喝了药,妈不用担心。”

  “上班?”涟以皱起眉毛,“怎么还去上班?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不能因为只是普通的发烧就不重视。”

  “小竟呢,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你?”她不满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易宁,“小易,你告诉妈,冉以竟这孩子到底对你好不好,你生病的时候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转头拍了一下正在看股票的冉杭,严肃地对易宁说道:“他欺负你,我让他爸爸揍他。”

  虽然刚才进门时,易宁和冉以竟并不像是感情上有问题的样子。

  涟以与易宁的母亲是好友,所以他知道易宁从小过得并不好,这孩子从小苦到大,又有能力,长得还惹人疼,她是真心想易宁能过得幸福。

  但她太了解冉以竟了,虽然最近表现不错,但这孩子没个定性,成年之后身边的人就跟流水一样。即使涟以有私心,她觉得自家儿子能和易宁结婚就是他的福气,可她还是担心冉以竟会辜负易宁。

  “这儿只有我们三个,你告诉妈妈爸爸,如果他让你受委屈了,妈妈给你做主。”

  易宁难得犹豫。

  对他好吗?

  好的。绝对是好的。

  他半夜发烧时,是丁梧冒雨去给他买药,又不厌其烦地给他量体温、换冰袋;脚踝受伤的时候,是他一直在接送自己上下班,而且在他面对郑其与的拳头无法躲闪时,也是冉以竟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不要忍耐。

  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表示着冉以竟的善良,也昭示着他的变化,他与以往的截然不同。

  可善良的他没有解释苏早的出现,以及他在手机上看到的那句话。

  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冉以竟会和苏早扯在一起,而且苏早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要他解释,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至少还会有两种可能,易宁就一定会信,可是他不说,那只能剩下一个结果。

  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易宁个性清醒果决,他是连花和树都不肯去栽的那种人,所以他不肯无视与遗忘。

  他思索了一下,斟酌着想要回答涟以,还没等他说出口,丁梧就在厨房大声吆喝道:“谁来帮我端菜!”

  易宁看着桌上的菜,再不复淡定的神色。

  就连一向冷静从容的易宁都感到很震惊,更别提旁边站着的冉父冉母了。

  因为冉以竟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桌子菜。

  倒不是说冉以竟的菜做的有多么色香味俱全,相反,他的菜卖相并不好,但每道菜的看上去都是能吃的样子,反倒更合适称作家常便饭。

  冉杭将才摆好,叉着腰在一旁数了一下菜盘数。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还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自己微信零钱还够不够付给冉以竟。涟以更是惊喜地捧着冉以竟的脸:“是妈妈小瞧你了,看来还是小易管的好,你现在居然都会做菜了!”

  这明明是我自己学的!

  丁梧有点心累,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帮易宁抽出餐椅。

  易宁其实不是很想吃东西,他就是这样,胃口一直不好,所以才会这么瘦。可现在冉父冉母坐在对面,这一桌子菜又是冉以竟亲自下厨做的,不吃的话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一瞬间,他将桌上的菜都扫视了一遍,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放着的那盘可乐鸡翅。

  他顿了顿,还是起身夹了一块放在碗中。

  打量了一下,他轻轻咬了一口。

  鸡肉丝一缕一缕地在齿间分离,伴随着清新的甜味,不一会儿,易宁将空了的鸡翅架放在盘中。

  没有想到,冉以竟的厨艺竟然真的还不错。

  易宁回味了一下鸡翅的味道,他还想再吃一个。

  那盘鸡翅离他有点远,如果他要再夹时必然也需要再次起身,但是易宁不想,他怕冉以竟会看出他喜欢那盘菜。

  犹豫几秒后,易宁收回看向鸡翅的目光,转而去夹身前的苦瓜炒鸡蛋。

  这盘菜应该是丁梧专门炒给冉父冉母的,可不知为何这盘菜居然离他最近。易宁垂下眼睫,表情很淡地咀嚼着嘴里的苦瓜。

  果然,苦瓜,无论怎么做,都会很难吃。

  正当他努力吞咽下苦瓜时,一块鸡翅突然被夹进了他的碗里。

  易宁抬头,只见桌上公筷被冉以竟慢条斯理地放下,他看着易宁面前的苦瓜思索片刻,随后伸手直接将鸡翅端了过来,替掉了那盘苦瓜。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停下进食,奇怪地看着丁梧。

  “苦瓜是我做给你们吃的,鸡翅是我专门做给易宁的。”丁梧挪着盘子的位置,笑眯眯地说。

  涟以一愣,对着易宁笑道:“真的吗?小易啊,妈妈真羡慕你,我养这小子二十多年了,他可从来没有给我做过菜呢。”

  冉杭附和道:“就是,今天这盘苦瓜,说不定还是沾了我们小易的光。”

  这些话成功地让桌上的两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好意思,易宁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只知低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刚才的打趣不存在一样。

  他盯着碗里的那块鸡翅,耳边传来冉以竟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爸我妈在说什么呢,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就应该多吃苦瓜,对你们身体有好处。”

  涟以晃着头,假装嗔怒:“苦瓜苦的,鸡翅甜的,要是妈妈今天就想吃甜的呢?”

  “那不行,”冉以竟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易宁爱吃甜的,我要帮着我老婆。”

  筷尖微顿。

  易宁夹起鸡翅,默默地咬了一口。

  好吧,既然他说是专门做给我吃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赏他点光。

  冉杭夫妇要离开了。

  “爸爸。”丁梧笑得非常开心,他把食指和大拇指合在一起搓了搓,冲冉杭挑眉。

  “行,愿赌服输,我把微信里的零钱都转给你,”冉杭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没想到你小子还真会做饭。”

  按下确认之前,冉杭又说道:“但是你收下这钱前,有个小小的条件。”

  他严肃地盯着丁梧:“你必须按时吃药。”

  “药我都按时吃了,心脏最近确实没有不舒服过。”

  “但你还是要记得定期去李医生那检查,这可不是小事,听见没?”涟以在一旁嘱咐道。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丁梧搂着涟以的肩,“走,我送你和爸下去。”

  门被关上,易宁坐在餐桌旁,看着手心里刚刚被涟以塞进来的平安符,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望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起身将桌上的盘子收起,一趟一趟缓慢地运到厨房。

  既然是冉以竟做的菜,那我就洗碗吧,这很公平。易宁想。

  粘稠的洗洁精被挤在手心,他站在水池边,认真生疏地清洗着餐具的边边角角。

  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有门被关上的闷响,也有厨房的推拉门被打开的声音。

  丁梧整着衣袖,准备进厨房收拾碗筷,一抬头,却发现易宁正侧靠在水池边洗碗。

  因为做饭时油烟有点大,丁梧不仅开了抽油烟机,还顺手将窗户推开了些,直到现在也没关。

  他没有戴眼镜,穿着宽松的家居棉服,简单的黑白色,但在易宁身上就是好看。

  侧脸静谧,清瘦脸颊微微有些凹陷,因为昨天的发烧,周身又多了清苦孱弱的秀气。

  不知为何,也许是丁梧没有怎么见过易宁做家务的样子,他总觉得此时的他没有了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淡。

  但他看得出来,易宁洗碗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一个碗在他手里能被擦上三个来回,是非常明显的新手模样。

  于是丁梧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忙洗碗?明明不是很会洗。”

  易宁手上动作一顿。

  “是不是因为我今天表现的很好,”丁梧弯腰,从橱柜里掏出了些什么,“我想通了,按你一开始告诉我的,在父母面前做做样子,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攥着一副橡胶手套,表情很淡地问道:“你满意吗?”

  易宁的秀眉蹙起。

  他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手。

  泡沫在手中干掉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