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纪新雪早就将鬓边碎发最完美的弧度该是什么模样记在心中,成功在到达城外前,还原被纪璟屿毁坏的鬓角。

  车队停下后,马车外传来纪璟屿的声音,“你安心在马车上等着,我会提前叫你。”

  纪新雪刚想应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改成趴在马车窗边单手掀开帘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脸,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阿兄。”

  看着似病弱西子般伏在车窗处的纪新雪,纪璟屿顿时忘记纪新雪一手挥着比脑袋还大的铜镜,另一只手抱着瓷坛带给他的震撼。他驭马到车窗处,将腰间的荷包递向纪新雪,关切的问道,“是不是晕车?这里面有晕车药。”

  纪新雪回想起晕车药甜滋滋,还有股特别的清香的味道,觉得可以接受,高兴的伸出手掌,等着纪璟屿将晕车药倒在他手上。

  两人说了几句话,立刻有金吾卫来报已经能远远看到回长安的人,请纪璟屿和纪新雪去前方迎接新帝。

  纪新雪走出马车后没立刻踩凳子下马车,而是看向纪璟屿,小声道,“阿兄?”

  自己下马车也可以,但会削减他大病初愈的形象。

  纪璟屿面上浮现不赞同却没扛住纪新雪祈求的目光,伸手将纪新雪抱下马车。

  罢了,阿雪还小,最近又多灾多难总是在喝药,过后他为阿雪选个健壮的女仆,专门抱阿雪上下马车。

  新帝驭马停下,将正昂着头望他的纪璟屿和纪新雪看在眼中,匆匆赞二人‘有心’,便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

  为焱光帝送葬,并非焱光帝葬礼的最后一环。

  等新帝带领朝臣亲自封存焱光帝寝宫中的旧物,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

  因为要赶吉时,宜早不宜迟,新帝身后的朝臣们也没下马,只停在马上或者掀开马车的帘子,在马车上对纪璟屿和纪新雪问好。

  唯有公主们和襄临郡王停在二人面前,没有立刻离开。

  七人中有五人驭马,只有纪新雪和纪宝珊有马车。

  纪敏嫣示意纪璟屿与她去纪宝珊的马车上,纪靖柔和纪明通都弃马去纪新雪的马车。

  虞珩也想去纪新雪的马车,却碍于纪靖柔和纪明通已经在里面,他身为外男也挤进去有失礼数,只能遗憾作罢。

  好在他已经通过与纪新雪交换目光,察觉到纪新雪的身体情况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才能勉强压下见到纪新雪却不能与纪新雪详谈的心焦。

  纪新雪被纪靖柔和纪明通一左一右架住的时候就暗道不好,上了马车后果然没逃过被左右关怀的命运。

  多亏纪新雪这些时日经常与负责为他诊脉的老太医交流,学了许多专业术语,勉强能唬住纪靖柔和纪明通,成功塑造被长安小朝会臣子气得病倒的形象。

  纪靖柔和纪明通的怒火没比纪新雪少半分,甚至能抵得上纪新雪的双倍还有多余。

  纪新雪只是生气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欺负纪璟屿,花样给纪璟屿挖坑。

  对于纪靖柔和纪明通来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不仅欺负纪璟屿,还欺负纪新雪,怒火绝不是简单的翻倍而是翻了数倍。

  听着纪靖柔和纪明通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每天都会将小朝堂上谈论的内容誊写在折子上送到新帝面前,导致去给焱光帝送葬的朝臣们之间流传种种对纪璟屿的污蔑,纪新雪险些没崩住脸上的‘虚弱’。

  此次若是轻易放过被关在大理寺的人,恐怕会助长蒋派和世家派的气焰,以至于越来越多仍旧在观望的中低层官员倒向蒋派和世家派。

  从长安城外到皇宫的路途短暂,众人只简单交流几句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们肃容下车,随新帝赶往先帝的寝宫。

  新帝住进皇宫后因为避讳先帝,并没有立刻住进虞朝历代帝王居住的地方,之前让各宫换匾的时候也唯独没有换先帝寝宫的匾。

  在众人的见证下,新帝点黎王、襄王和莫岣与他共同摘匾。

  黎王仍旧无法从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打击中走出来,硬邦邦的道,“臣岂敢与陛下并肩?”

  新帝不理会黎王,看向襄王。

  襄王觉得不仅新帝在看他,似乎所有宗亲、勋贵和朝臣们都在看他,顿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想要开口张不开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要如莫岣那般神态自然的走到新帝身边,又觉得双腿犹如被钉在地上般沉重,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

  新帝见状也不强求,又看向儿女和宗室,“劳烦清河郡王世子,信阳郡王世子和襄临郡王与我和岣兄共同摘下先帝所用的匾。”

  襄王脸上的纠结化为怔愣,眼睁睁的看着被新帝点到名字的三个人越过他走到前方,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浓。

  他也想……

  新帝似乎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襄弟,还不快来?”

  简单的六个字在襄王耳中如同天籁,失而复得的襄王不再犹豫,迫不及待的朝着新帝的位置小跑过去。

  黎王和新帝之间的龃龉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没只差一点就能登基。

  当着宗亲、勋贵和文武百官的面彻底封存旧匾后,新帝又点了几名勋贵和朝臣,带着这些人和协助摘匾的人进入寝殿,整理先帝的遗物。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众人才亲自抬着木箱从寝殿内走出来。

  纪新雪见到为先帝收拾遗物的过程结束,暗自松了口气。

  也许是他今日的装扮过于成功,自从新帝带着人进入先帝寝殿后,纪璟屿和姐妹们就总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纪新雪要在勋贵和群臣面前维持‘被长安小朝堂臣子欺负’的形象,只能不停对众人做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可惜众人看懂了他的口型却固执的认为他是在故作坚强的安慰他们,眼中的担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郁。

  要是新帝再不出来,纪新雪真的怕兄弟姐妹们会因为过于心疼他,去求苏太后允许他先离开。

  新帝看了眼儿女们的方向,请清河郡王世子替他挂上新匾,又请清河郡王揭下匾上蒙着的绸布。

  ‘翔凤’

  虞朝历代帝王所用的宫殿名字。

  至此为止,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等到明年改元,焱光帝就会成为史书上冰冷的名字,任由后人评判。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高呼‘陛下’的场面已经无法在震撼新帝。

  他目光冷漠的划过众多漆黑的脑瓜顶,熟练的说着套话,让朝臣们尽快回府休息,从后日起,大朝会和小朝会皆恢复正常。

  众人再次谢恩后才起身,等待金吾卫带他们出宫。

  纪新雪和兄弟姐妹们一同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憋气,直到新帝的客套话都说完,正要吩咐金吾卫带宗室、勋贵和朝臣们出宫的时候才猛地松懈,飞扑向着新帝。

  他停在距离新帝还有三步的位置跪下,哽咽道,“阿耶,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纪新雪便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息,一副马上就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新帝大步走到纪新雪面前蹲下,“阿雪?”

  望着距离头发越来越近的大手,纪新雪脸上的痛苦更加真切,一头扎进新帝怀中,忍着胸口的闷痛哭嚎,“他们不仅逼着兄长写奏折,还要打我,要不是金吾卫在,您就看不到我了!“

  “胡说什么。”新帝抚向纪新雪发髻的手落空,不轻不重的落在纪新雪背上,敛目问道,“你是说被关在大理寺的人?”

  要不是早就收到留在长安宫中的内监写的密报,已经知道纪新雪满身的病是怎么回事,他也许真的会相信纪新雪的哭诉。

  “就是他们!他们……”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蒋太后打断。

  蒋太后垂目望着正在哭诉的纪新雪和满脸担心夹杂恼怒的新帝,语气满是不赞同,“安武如此胡闹,在朝臣们面前仪态尽失。陛下不忍训斥她也就罢了,居然要与她一同胡闹,难道想让诸卿看尽天家的笑话。”

  朝臣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表面上都恭敬的低下头,齐声道,“臣等不敢。”

  苏太后伸手去扶蒋太后的手臂,“安武所说亦是朝事,让诸卿听闻又如何?姐姐何必生气。”

  蒋太后垂目,看着手臂上纤纤玉指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被苏太后的‘姐姐’恶心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不过是个伺候笔墨的下贱东西,竟然敢……

  “阿耶留在小朝堂的臣子不仅不听阿兄的命令反而试图挟令阿兄,还挑拨阿兄和阿耶的感情。我识破他们的诡计前去阻止,他们还对我动手。”纪新雪说完这番话就缩进新帝怀中,保证新帝的手掌碰不到他鬓角的头发。

  朝臣们听纪新雪越说越严重,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新帝愤怒的目光出言,“安武公主何必将罪名都扣在小朝堂臣子的头上?您不希望自己的食邑被削减也是人之常情,但万万不该擅闯小朝堂。”

  纪新雪早就料到会有人将他的行为扯到食邑上,他冷笑着望着说话的朝臣,条理十分清晰,“只要你们不逼迫我阿兄,随便你们怎么对阿耶请求削减我的食邑,你看我理不理你们?当真是为社稷好的事,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给阿耶上折子,非要在阿兄明确拒绝他们的情况下不依不饶?”

  “阿耶!阿雪说阿兄早就拒绝了小朝堂臣子的提议,小朝堂的臣子给你的折子却说阿兄似在犹豫,他们欺君罔上!”纪靖柔立刻抓住重点,眼中的兴奋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暗自给纪靖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人,对文字和信息格外敏感。

  纪璟屿感觉到纪敏嫣在推他,苦笑着走到新帝面前跪下。

  “儿臣知阿耶赐给我等的封地和食邑皆是阿耶的爱子之心,怎么、”纪璟屿想到他曾经生出将食邑还给嘉王的想法,愧疚的险些落下泪,咬牙道,“怎么可能让阿耶伤心。儿臣听闻小朝堂臣子的话,立刻言辞激烈的训斥他们,不许他们再提此事。可惜儿臣从不知道小学堂臣子会每日给阿耶上折,否则定会日日给阿耶问安。”

  纪敏嫣跪在纪璟屿身侧,“小朝堂臣子对灵王阴奉阳违,不尊敬安武公主已是罪不可赦,竟然还敢蓄意隐瞒阿耶。此等佞臣不除,今后必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纪靖柔和纪明通牵着纪宝珊跪到纪敏嫣和纪璟屿身后,齐声道,“请阿耶严惩佞臣!”

  纪宝珊看了看左右的姐姐,慢了半拍才重复姐姐们的话,“请阿耶严惩奸佞!”

  新帝的目光在儿女们脸上划过,摸了摸纪新雪的后脑勺,又看向朝臣,“欺君罔上是何罪?”

  “陛下怎能光凭小儿几句戏言,便贸然得出结论?如此偏听偏信,岂不是要让朝臣们寒心!”蒋太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重重的甩开苏太后的手。

  纪璟屿抬头直视蒋太后的眼睛,“回太后娘娘,每日小朝会除了我与臣子,还有内监惊蛰和金吾卫,他们都能证明我所说不假。”

  蒋太后目光闪烁,不理会纪璟屿反而冲仍在新帝怀中抽噎的纪新雪发火,“哀家听明白了,安武不知从何处听说小朝堂臣子想要向上劝谏削减公主们的食邑,唯恐食邑变少,闯入小朝堂鞭打臣子在先,又因怀恨在心,伙同灵王和其余公主污蔑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的臣子。安武,你这般搅弄是非,可对得起陛下?”

  始终未曾言语的崔太保反常的与蒋派站在同一立场,附和道,“太后娘娘息怒,安武公主年纪尚小,不舍三千户食邑,突然慌了手脚才会频出昏招,可见是缺少管教。”

  “阿雪迟早有两万户食邑,怎么可能将区区三千户食邑挂在心上?”虞珩挡住蒋太后看向纪新雪的目光,盯着崔太保的锐利双眼中充满怒气。

  崔太保心中闪过诧异,他已经从多处听说襄临郡王和安武公主的婚约,但从未见总是将襄临郡王带在身边的新帝提起过这件事,还以为只是谣言。

  没想到……婚约竟然是真的。

  新帝收紧拦住纪新雪肩膀的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虞珩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没了继续观察朝臣反应的兴致。

  “好了!”他打断还想继续说话的朝臣,“大理寺卿,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收到蒋太师的目光,垂着头道,“臣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有待商议,陛下不如等召见罪臣后,再……”

  “莫岣,大理寺卿该当何罪?”新帝平静的移开放在大理寺卿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莫岣。

  莫岣痛快的开口,“对陛下所答非问、左顾言他,该按大不敬处置。应官降三级,杖责五十。”

  带领金吾卫守门的宣威郡主低声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大将军的话?还不将原大理寺卿拖下去!”

  怎么一个个的都和她爹一样,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金吾卫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大将军的话有这个意思,但郡主不会骗他们……短暂的犹豫后,金吾卫越过大门,走向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

  郡主是大将军的女儿,肯定不会理解错大将军的意思。

  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发现从门口朝着他走来的金吾卫,吓得立刻跪地求饶,“陛下饶命!”

  除了黎王、陛下、襄王和废王们,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金吾卫手中活下来!

  大理寺卿跪下求饶后,莫岣默默闭上准备呵斥金吾卫的嘴,投去赞赏的目光。

  原本脚步迟疑的金吾卫瞬间步履如飞,郡主说的没错!

  大理寺卿求饶了,陛下确实要罚他!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阿耶好像真的生气了……

  朝臣们万万没想到,始终表现的很随和的新帝居然会一言不合就让金吾卫抓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金吾卫将涕泗横流的大理寺卿拖下去,才纷纷惊醒,出言为大理寺卿求情。

  有人引经据典的赞美史上对臣子礼遇有加的君主,暗示新帝效仿那些明君。

  有人直言新帝随意处置大理寺卿的行为不妥,有暴君之兆。

  还有格外缺心眼的人,竟然痛心疾首的询问新帝为何要学先帝,换来莫岣和白千里冰冷的目光,顿时安静如鸡。

  ……

  新帝冷漠的勾起嘴角。

  谁说他要做明君?

  “大理寺少卿何在?”新帝根本就不理会众多痛心疾首的朝臣,看向大理寺卿原本的位置,再次问道,“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大理寺左少卿乃是崔太保的侄女婿,他收到崔太保的眼色,硬着头皮道,“臣、臣不知道。”

  “连律法都说不明白,要你有何用?”新帝嫌弃的撇过头,“此等废物不必浪费俸禄,罢……不,看你身形还算壮实,明日起去守城门。戎广,安排好他。”

  戎广不怀好意的看了眼连连摇头的大理寺左少卿,大声道,“是,陛下放心,臣必不会让他有偷懒的机会。”

  大理寺右少卿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等待新帝的点名。

  欺君罔上,其罪当……

  当什么来着?

  新帝的目光在默默打摆子的大理寺右少卿身上划过,眼中闪过嫌弃,转而看向清河郡王世子,“律王叔,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清河郡王世子顺畅答道,“欺君罔上,其罪当诛,牵连三族。言语挟持亲王,视同挑唆,应当施以口刑,流放长城。对公主不敬,应宫刑。陛下刚登基不久,应当施以仁政,数罪并罚,三族施以宫刑流放即是。”

  纪新雪听着不停往耳朵里钻的‘宫刑’二字,忍不住夹紧双腿。

  新帝没好气的在纪新雪的肩膀上拍了下,示意纪新雪老实些。

  他对着清河郡王世子笑道,“律王叔所言甚是,便按律王叔的提议处理大理寺中关押的人。”

  言毕,新帝目光定定的望着莫岣,直到莫岣转身离开,才轻轻眨动早已酸痛不已的眼睛。

  蒋派和世家派的朝臣,包括蒋太后都对新帝失望至极,终于发现他们没办法用言语影响新帝的事实。

  新帝看到蒋太后和朝臣们难看的脸色,糟糕的心情终于转好。

  他松开揽着纪新雪肩膀的手,起身走到清河郡王世子面前,“偌大的大理寺竟然无一可用之人,请律王叔帮我。”

  没等清河郡王世子开口,始终默不作声,存在感极低的白千里忽然道,“官员任命需要玉玺盖印,才能经过三省转向六部。”

  清河郡王世子对白千里的话充耳不闻,立刻跪下谢恩,“臣为主分忧乃分内之事。”

  新帝亲手扶起清河郡王世子,看向门口,正好对上宣威郡主的视线,他的目光顿了下,又往宣威郡主身后看,奈何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又将视线转回到宣威郡主身上,“宣威,你安排金吾卫每日护送律王叔去大理寺上衙,大理寺中若是有不听律王叔吩咐的人,以欺君论罪。”

  宣威郡主像模像样的行了个武将礼,“是!”

  白千里被新帝无赖的态度气得脸色发白,恨恨的撇过头去,冷声道,“陛下若是无事,臣先告退。”

  新帝对白千里的无礼视而不见,脸色却肉眼可见的缓和,“小五不能白受这等委屈,再给他加一千五百户的食邑。其他人友爱兄弟姐妹,也加一千户食邑。”

  蒋太后险些被新帝油盐不进且不要脸的态度气昏过去,与蒋太师交换目光后,横着心沉下膝盖。

  苏太后眼疾手快的架住要往地上跪的蒋太后,高声道,“太后娘娘因为过于想念先帝昏倒了,来两个金吾卫送太后娘娘回宫。”

  “我没昏倒,贱人!你……”

  蒋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宣威郡主朝着苏太后露出满嘴小白牙,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您别累着,放着我来。”

  话毕,宣威郡主已经将蒋太后抗在肩上,大步朝着凤翔宫的宫门走去,期间蒋太后头上的九尾凤簪无力脱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新帝瞥了眼已经跪在地上的蒋太师,眼中闪过嘲讽,高声道,“金吾卫,送诸卿出宫,必要将其安全送回府内。”

  纪新雪跌坐在地上,看着喋喋不休的念叨着‘陛下三思’、‘陛下昏聩’的朝臣们被金吾卫拖走,头皮逐渐发麻。

  他只是想将通过处理被关押在大理寺中的人,让朝臣们感受到皇室并不软弱,借此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倒向蒋派和世家。

  是从哪步开始走歪?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朝臣指鹿为马,倒打一耙。

  怎么突然变成新帝为所欲为,朝臣无能狂怒?

  在朝臣们心中,新帝似乎已经成了能与先帝划等号的人。

  新帝哼笑,在纪新雪头上的手又用了些力气,直到彻底将纪新雪的头祸害成鸡窝,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你做的很好,所以才额外赏你五百户食邑。”

  “真的?”纪新雪面露迟疑,眼中浮现如同细碎星光般的惊喜。

  见其他人都走过来,新帝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揉了下,连虞珩都没有逃过统一发型。

  “不必理会这些酒囊饭袋的话,他们早晚都要致仕。”新帝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潇洒的转身,走向等在另一边的苏太后和苏太妃,完全不理会众人目瞪口呆的傻样子。

  众人不知不觉围城一个圈。

  满脸茫然的四娘子率先发问,“阿耶是什么意思?”

  纪靖柔迟疑的开口,“阿耶不想用他们,所以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纪敏嫣若有所思的点头,见纪宝珊始终垫着脚,伸手将纪宝珊抱在怀中。

  “他们早些致仕也是好事。”纪璟屿叹息道。

  能在先帝手中留下的官员,除了混吃等死的好本事,几乎个个都做着终有一日主弱臣强的梦。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眼中闪过相同的担忧。

  新帝觉得朝臣们早晚会致仕,朝臣们却不会这么觉得。

  ‘早晚’两个字,不知道要引起多少动荡。

  纪新雪为这日发生的事担忧了几天,忽然想开,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焱光帝驾崩前更难。

  只要新帝不想被朝臣们掌控,迟早都会与朝臣们走到对立面,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昨日那般,新帝仗着金吾卫为所欲为,朝臣们陷入无能狂怒。或者朝臣们凭借‘规矩’、‘礼法’之类的词语束缚新帝。

  朝臣们不仅会与新帝斗,还会与金吾卫斗,相互斗,让整个长安都陷入无尽的斗争中。

  新帝只是省略了些没必要的步骤,直接走到最后一步。

  从结果上看,新帝并没有做错选择。

  因为金吾卫过于强势,始终在长安没有离开的京畿诸卫也拥护新帝,无能狂怒的朝臣别说是在宫门前跪请新帝收回成命,就算是在朝堂上都找不到撞柱死谏的机会。

  几名做出尝试的出头鸟无一例外的被金吾卫按在地上,与仍旧被关押在大理寺,正在等待宫刑然后流放的人团聚。

  随着朝堂上的空位变多,朝臣们逐渐找到焱光帝还在时的熟悉感觉。

  他们放弃请求新帝改变主意,转而将目光放在新帝堪称空虚的后宫上,请新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回想起焱光朝时的噩梦,朝臣们又发现了新帝的好。

  他们想要讨好先帝的时候,根本无从下手。如今想要讨好新帝,起码知道新帝格外宠爱儿女。

  只要有新帝血脉的外孙或者外孙女,何愁新帝不看重他们?

  新帝留下建议他广纳后宫的折子没有立刻表态,将心思都放在了其他事上。

  十月初,新帝下旨恢复太学,从国子学和翰林院抽调讲学博士,请三品以上大员轮流到太学讲课。

  太学的规矩皆恢复建兴朝时的制度,学生除了皇子皇女和皇孙,唯有宗室后代,勋贵后代和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女有机会进入太学读书。

  宗室、勋贵和朝臣纷纷按照建兴朝代的规定为儿女们报名太学,总共只有三十二人获得入学资格。

  新帝亲自过目获得太学入学资格的人后,给每名皇子皇女和襄临郡王各两名伴读的名额,特许他们的伴读也可以进入太学。

  纪新雪和虞珩商量后,选了李金环和颜梦做伴读。

  虞珩头一个名额选了张思仪,第二个名额打算空着。

  新帝却驳回了虞珩的折子,让虞珩将名额填满。

  朝臣们听说虞珩有个空余的名额,想尽一切办法围堵虞珩,想要拿到这个名额。

  曾经与虞珩同在寒竹院读书却与虞珩并不亲厚的施宇,也满脸热情的携带重礼找上虞珩。

  施宇运气不错,焱光帝的圣旨还能离开京畿道的时候,曾升施宇的父亲袁州刺史为浔阳府府尹。

  按理说他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儿子,理应有入太学的资格,但他的运气又差了点,因为浔阳府已经不回应长安的政令,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轮被划掉了。

  施宇不甘心不能离开长安的日子,只能像见不得天日的虫子似的躲在住处,便找上虞珩。

  如果虞珩接纳他,他不仅能去太学,还能过与浔阳府不再回应长安政令前的日子。

  虞珩小声与纪新雪抱怨施宇烦人,“我已经明确的拒绝过他,他还来堵我的马车。可恨他身份特殊,不能让侍卫将他拖走。”

  纪新雪稍作回想,竟然对与他做了三年同窗的人毫无印象。

  他反而对施宇的正在做浔阳府府尹的父亲印象比较深刻,当年让焱光帝深信不疑的‘神仙子’就是施府尹献上。

  “你想好要将最后一个伴读的名额给谁了吗?”纪新雪托腮看向虞珩。

  虞珩诚实摇头,“没。”

  他幼年时几乎没有与英国公府之外的人相处过,后来进入寒竹院,身边也只有纪新雪、李金环和张思仪。

  “你帮我决定?”虞珩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信任。

  纪新雪懒洋洋的伸展背脊,感觉到双肩的酸痛发出难受哼唧声,“行。”

  自从发现他和钟娘子一样是喜欢吃且会吃胖的体质后,纪新雪就将练鞭重新捡起来,还特意让松年给他找了个师父指点。

  偶尔可以出宫的时候,他还会带足侍卫去比京郊庄子更远的地方逛逛,观察地的农作物和百姓。

  自觉不仅小肚子神奇消失,体质也直线上升。

  可惜纪敏嫣忙着过目小郎君,纪靖柔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长安,说是舍不得新帝其实是舍不得她的小道消息,纪璟屿和虞珩被新帝指使的团团转,纪宝珊又太小,只有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能陪他出门。

  刚开始的时候,纪新雪还担心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娇生惯养,见识过最破落的地方是猎山行宫中的寒窑雪洞,恐怕无法适应真正的村子。

  事实告诉纪新雪,不适应的人是他,体质上升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这次从村庄回来后,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仍旧精力充沛的到处玩耍,唯有他腰酸背痛,险些没能继续坚持每日早起练鞭。

  纪新雪深刻的意识到,他从前觉得对村庄适应良好,只是因为他没有纪明通和德惠长公主‘会玩’。

  虞珩见纪新雪面色痛苦,将手覆盖在纪新雪的肩膀上,试探着用了些力。

  “嗷呜!”纪新雪发出似舒服似痛苦的声音,恨恨的道,“对!就是这里!力道再重些。”

  虞珩的手顿住,发现纪新雪不满的催促,才又开始用力。

  最初的疼痛后,纪新雪的喉咙处发出舒服的叹息声,惬意的眯起眼睛,等肩膀上的难受劲彻底过去后才睁开眼睛。

  “好,不用再按了,说说都有谁携重礼去寻你。”纪新雪利落的从软塌上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倚在靠背上,发现虞珩的耳后正红的近乎滴血,目光稍稍凝滞。

  怎么又过敏了?

  自从发现虞珩耳朵后经常红成一片,纪新雪就格外注意周围摆放的东西和吃食,可惜至今都没能找到虞珩的过敏原。

  他唯有庆幸虞珩过敏时只是看着吓人,不会有明显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