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黎王的人知道他们在行宫争不过嘉王,又不甘心与皇位失之交臂,才会连夜离开行宫赶往长安。

  只要能抢在嘉王前入主长安,就能凭借黎王堪比嫡长子的身份得到长安百姓的认可。

  因为要与嘉王抢时间,又不能被已经倒向嘉王的金吾卫拦住,支持黎王的人逃离猎山行宫时极为匆忙,就连皇后都是御马而行,朝臣们全都将无法带走的家眷留在猎山行宫。

  如今双方遥遥对望。

  嘉王驭马立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身后不仅有宗室、勋贵、朝臣和金吾卫,还有仿佛数不尽的马车。

  黎王同样驭马在最前方却人疲马乏打不起精神。

  他和身后的朝臣、护卫被守卫长安的戎广拒之门外,多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出言威胁都没能打动戎广。

  当初从行宫连夜奔袭回长安的心气已经消耗殆尽,完全没法与嘉王身后距离长安越近越是兴奋的人比气势。

  无需任何人开口,在场的人都明白,这轮又是嘉王赢的漂亮,黎王输的一败涂地。

  短短几日苍老许多的蒋太师收回望着嘉王的目光看向黎王,“大王?圣人回来了。”

  始终面容呆滞的低着头的黎王无声握紧抓着缰绳的手,久久没有回应蒋太师。

  “大王!”蒋太师再度开口,提醒变成催促。

  黎王眼中的惧怕更明显却不敢继续无视蒋太师,他狠狠的闭上眼睛,忽然跌倒在马下。

  “大王?!”

  黎王身后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尽数下马去查看黎王的情况。

  嘉王身后的人也面露诧异,黎王最好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否则对嘉王的名声不太好。

  司空驭马慢行到距离嘉王的马只差半个马身的位置,“陛下,让太医去给黎王看看?”

  焱光帝当年都是坐稳了皇位才开始杀兄弟,嘉王如今连长安都没进去,黎王和嘉王相争的势头又那么明显,如果黎王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好歹,就算嘉王真的无辜也免不了被口伐笔诛。

  嘉王从善如流的点头,“松年,去……”

  话音未落,不远处被许多人围在中央的黎王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推开身边的人后,踉跄的跑向嘉王的方向。

  嘉王挑起眉毛,下马大步迎上去,“黎兄?”

  黎王与嘉王擦肩而过,直奔焱光帝的灵柩,声音嘶哑悲伤,字字仿佛滴血,“阿耶,儿这就来陪您!”

  嘉王目光追着黎王的身影转过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广袖上的褶皱,将双手揣到一处。

  黎王在距离灵柩还有三步的时候被面无表情的莫岣拦下。

  莫岣脸上的愤怒头一次那么明显,硬邦邦的道,“不要脏了圣人的棺木。”

  黎王空洞的红眼眶中浮现仿佛实质的恨意,他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是阿耶的儿子,阿耶的长子!”

  所有人都说他会继承皇位的时候,黎王不敢相信。

  这应该是他的东西,他的!

  嘉王凭什么抢走他的东西!

  莫岣眼中的愤怒黎王的恨还浓烈,沉声道,“但你不是公鸡。”

  血染棺木,大凶,除非是公鸡血。

  很显然,黎王不是大公鸡。

  “你竟然以畜生与本王相比?”

  数日来接连受挫的经历几乎彻底压垮黎王,莫岣的轻视和侮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王双眼一闭,软软的委顿下去。

  莫岣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立刻放开抓着黎王肩膀的手,接连后退两大步。

  亲眼目睹这出闹剧的人朝臣们面面相觑,皆面露尴尬。

  这种情况他们要怎么表现……

  怒斥黎王?

  人家都要自杀去陪焱光帝了,万一黎王醒来后,听到他们的冷嘲热讽又要闹自杀,他们可背负不起逼死亲王的名声。

  怪莫岣将黎王气昏?

  可是莫岣拦住想撞焱光帝棺木的黎王是功,对黎王说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也是实话。

  若是让黎王撞上灵柩,且不说黎王会不会死,灵柩沾血也会让嘉王很头疼。

  仔细斟酌后,朝臣们又想起远明和尚被金吾卫折磨的凄惨模样,纷纷选择看天看地,假装没看到被莫岣丢在地上的黎王。

  “您就由着莫岣如此欺先帝亲子?若是养成他目中无人的性子,等他也不将您放在眼中的时候,您要如何驾驭他?”蒋太师追着黎王跑过来却停在嘉王身侧。

  嘉王面露微笑,“太师言重,岣兄乃先帝义子,如今先帝不在,他作为长兄,见到弟弟们有不妥的行为,出手阻止才是忠孝之举,何必言‘欺’字?”

  蒋太师闻言,眼中的晦涩更浓。

  他竟不知道嘉王身边还有这等能人!

  如果黎王不能登基,黎王就只剩下嫡长子的身份可以骄傲,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凭‘长兄’的身份制衡嘉王。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没顾上猎山行宫那边,‘长兄’就变成了莫岣。

  太医为昏倒的黎王诊治后,立刻对嘉王回禀黎王的情况。

  黎王是郁结于内加上怒急攻心才会昏倒,太医已经为黎王施针,能让黎王睡个好觉,等黎王醒来后,最好喝些败火的汤药调养。

  “陛下,您已经在此耽搁许久。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耽误停灵的吉时。”清河郡王沉着脸道。

  “可是黎王兄……”嘉王面露迟疑。

  司空提议道,“不如请皇后娘娘和蒋太师在此照顾黎王,等黎王醒来后再带黎王回长安。”

  蒋太师顶着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对嘉王长揖,只是弯腰的功夫,再抬起头时眼中竟然浮现泪水,“黎王不愿见先帝回长安时无人接应,才会提前回长安报信,还因此错过灵柩起灵的时间,万万不能再错过停灵,请陛下怜惜黎王的孝心,莫要让他再钻牛角尖,生出陪圣人离开的心思。”

  嘉王笑不达眼底,抬手扶住蒋太师的手臂,“既然如此,就劳烦蒋家表兄背着黎王兄参与停灵。”

  “陛下英明。”蒋太师连连点头。

  蒋皇后听到蒋太师唤嘉王为‘陛下’就知道皇位归属已经尘埃落定,心中的不甘和愤恨半点都不比黎王少。

  没有皇位,她这些年所受的煎熬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当年就随着她可怜的孩子去了!

  心中多痛苦,蒋皇后脸上的神情就有多慈爱,她与嘉王母慈子孝的相互问候、关心,在众多目光的窥视中端庄从容的走向嘉王专门为她空出来的马车。

  她绝不能轻易倒下,现在倒下,才会彻底一无所有。

  原本对峙的双方逐渐合二为一,再次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前进。

  一行人刚好在午时到达长安城下。

  戎广已经带领长安城内的京畿驻军和朝臣们迎出城外,远远见到扶灵队伍就跪了下去,口称迎圣人。

  嘉王一骑当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诸卿请起,阿耶已经在猎山行宫停灵三天,还要在长安皇宫停灵四十九天,诸卿还有时间与阿耶告别。”

  戎广抬头看向嘉王,哽咽道,“臣参见陛下。”

  嘉王居高临下的将跪在地上的人都看在眼中。

  戎广道陛下后,早就暗中听他命令的邠州卫、华州卫和岐州卫立刻重复戎广的话,同州卫和坊州卫紧随其后,留在长安的朝臣却都是悄悄寻找过蒋太师和白千里的身影后,才不得不与随着武将们呼喊陛下。

  清河郡王利落下马跪在地上,高呼,“请陛下早日登基。”

  嘉王身后的其余人也纷纷下马跪地,重复清河郡王的话,就连蒋太师也没有例外。

  蒋太师心中很清楚,自从莫岣站到嘉王那边,皇位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他不甘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笼络的朝臣倒戈,所以才会带着黎王和朝臣们朝长安奔袭。

  来到长安城下后,刚好是蒋太师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守城的戎广以没见到莫岣的信物为理由,拒绝让黎王和皇后进入长安。

  那个时候,蒋太师就知道黎王已经输的彻底。

  越是经过努力却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难以割舍,这些人今日越是为黎王奔波,来日嘉王登基的时候心中的不甘才会越深刻,也能防止这些人见到黎王不能登基立刻背叛他。

  听闻猎山行宫的人正在赶回长安的路上,蒋太师立刻将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的方法告诉黎王。

  错过了灵柩起灵绝不能再错过扶棺进入长安,宁可寻死觅活也要撕扯掉身上的‘不孝’标签。

  蒋太师却没告诉黎王,黎王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会离皇位越来越远,朝臣们不可能想要随时可能寻死觅活的皇帝。

  既然黎王已经无法登上皇位,蒋太师只有盼望能登上皇位的人坐不稳皇位。

  只要主弱臣强,皇位上的人不是黎王也没有关系。

  嘉王可以靠武将登基却没办法靠武将治政。

  蒋太师与司空的人的想法一致,他不信嘉王登基后能容得下莫岣,只要莫岣倒下,金吾卫必会重新洗牌。

  今后的事,现在哪能说得准?

  嘉王再次以老父尚未安顿,无心登基为理由,没有应下众人请求他立刻登基的话,先扶棺进入长安,将焱光帝的灵柩送到皇宫内专门停灵的大殿内。

  帝王驾崩不可能只停灵三天,按照旧例,焱光帝的棺柩至少还要在长安皇宫中停四十九日,然后入已经修建多年的皇陵下葬。

  纪新雪等人不必再回嘉王府,直接随着灵柩入宫,然后被带去德妃宫中。

  回到仅仅住了半个多月的地方,纪新雪竟然产生回家的错觉。

  无论他的精神多亢奋,身体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纪新雪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始终留在长安的晴云和彩石正守在他的身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纪新雪艰难的发出干涩的声音。

  彩石端着温水递到纪新雪嘴边,“过了辰时,马上就要巳时。”

  纪新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差不多是申时躺下,如今巳时……岂不是睡了至少九个时辰,差不多快十个时辰?

  “灵堂那边……”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晴云就道,“您放心,松年内监来看望过您,让您安心养病,不必去给大行皇帝哭灵。”

  “松年有没有说,阿耶什么时候……”纪新雪竖起手指指着上方。

  虞朝向来有新帝在灵前登基的传统,如今连蒋家都承认了嘉王的身份,嘉王登基已经没有任何阻力。

  他宁愿去给焱光帝的哭灵,也要参加嘉王的登基大礼。

  晴云和彩石同时摇头,脸上的急切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

  接下来的几天,纪新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德妃宫中养病。

  第三日,虞珩才寻出空余的时间来看望纪新雪,顺便给纪新雪带来最新消息。

  回到长安皇宫后,蒋皇后以正宫娘娘的身份日夜熬在灵堂陪伴焱光帝,只有用膳和更衣的时候才会暂时离开。德妃不想在这点上输给蒋皇后,便陪着蒋皇后硬熬。

  焱光帝后宫最尊贵的两个人尚且如此熬着,其他人也不敢懈怠。

  除了贤妃和苏嫔偶尔歇歇,其余嫔妃只能日夜不休的杵在灵堂中。

  宗室家眷含泪向嫔妃看齐,唯有辈分大且年纪高的清河郡王妃和信阳郡王妃敢休息,如诚安县主这等辈分大却年轻的人也唯有熬着。

  每当在灵堂中困的直打瞌睡的时候,诚安县主都暗自后悔,她在猎山行宫被刺客追杀的时候不该跑的那么快,要是挨上一刀,说不定能像宁淑县主那样安心养病,不必来灵堂遭这份罪。

  内命妇们尚且如此,外命妇更没有撤退可言。

  好在长安皇宫的各项物资远比行宫丰富,太医院每日不停的往灵堂送滋补的汤药,才暂时没有人熬倒。

  皇后和德妃带领命妇们疯狂内卷的时候,前朝也不可避免的发生这种情况。

  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的养子黎王以及黎王的家眷,还有皇后的亲女德康公主。

  这些人与皇后一样,恨不得连吃喝拉撒都在灵堂解决,势要将‘孝子’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嘉王忙着接手皇宫,排查焱光帝和蒋家有没有给他挖坑,每日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灵堂,嘉王府的其他人却要与黎王和德康公主府上的人卷到底。

  从最大的纪敏嫣到最小的纪宝珊都没有回过德妃的宫中,偶尔熬不住的时候暂时离开灵堂也是在灵堂附近的宫殿中休息,以便能随时杀回灵堂。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听着虞珩说灵堂内卷的惨烈情况,满脸复杂的道,“我现在算是因祸得福?”

  虞珩在纪新雪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轻斥道,“福什么?”

  纪新雪自知理亏,双手合十朝着虞珩拜了拜,立刻转移话题,“阿耶怎么还不……?没出问题吧?”

  在行宫的时候不肯登基可以理解,也许是怕黎王和蒋家作妖。

  刚回长安的时候不登基也能理解,越是距离达成目的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越是要谦虚谨慎。

  如今已经回长安足有三天,嘉王仍旧拒绝登基,让纪新雪委实没有办法不着急。

  虞珩回到长安后就被嘉王拎到身边,确实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他对纪新雪解释道,“陛下正在找各地都督府送回长安的折子,最新的折子都找到后就会登基。”

  纪新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只要嘉王的皇位没出问题,延迟几日也没有关系。

  提心吊胆的猜测许久嘉王迟迟不肯登基的理由,好不容易听到靠谱的答案让纪新雪狠狠的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阿耶登基后,会将先帝欠你的封号还给你吧?”纪新雪杵着脸望向虞珩,他虽然不出门,消息却不闭塞,已经听说小郡王替新帝拉拢戎广的传闻。没等虞珩回答他的问题,纪新雪已经气势汹汹的问道,“戎广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来都没与我说过?”

  虞珩先解释他为什么没告诉纪新雪这件事,“先帝驾崩的第二天夜里,黎王和蒋家人离开行宫后,松年来找我,让我代表陛下拉拢戎冲,许诺戎家好处,令戎广将黎王和蒋家人拒在长安城外。第二天我没找到与你单独说这件事的好时候,然后……”

  眼见虞珩的脸色逐渐沉重,纪新雪面露无辜。

  他也没想到,说这件事也会提醒虞珩他在猎山行宫遇刺的事。

  “然后呢?戎冲怎么说?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不给虞珩任何翻旧账的机会。

  虞珩顿了下才继续道,“戎冲带着陛下给我紫玉蝴蝶日夜不休的赶回长安,戎广将蒋家和皇后拒在长安城外却跪迎陛下进城。”

  但戎广没有将当初作为口头婚约信物的紫玉蝴蝶还给他,他去问戎广的时候,戎广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还给陛下。

  虞珩不愿意多说紫玉蝴蝶的事,转而提起纪新雪刚才的问题,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让礼部给我封号,但我知道陛下正在为皇子和公主们选封地和封号。”

  纪新雪眼中闪过亮光。

  他这几天在德妃宫中思考人生,经想过未来的路,有虎视眈眈的黎王和蒋家,还有仿佛不定时炸弹的莫岣在,他八成是暂时没办法恢复性别,只能继续当成女孩养着。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路能走,比如假死离开几年再回来,但他舍不得亲人们的牵绊。

  凭什么他明明是阿耶、阿娘的亲儿子,阿婆的亲孙子,兄弟姐们骨血相连的兄弟,却要改头换面做个替身,以类似‘义子’的存在?

  与其那样,还不如暂时保持现状。

  管他是亲王还是公主,能改变封号,还有获得封地的机会,才是真实惠!

  纪新雪早就受够了他的县主封号。

  “知不知道阿耶为我们拟了哪些封号?”纪新雪眼巴巴的望着虞珩。

  虞珩摇了摇头,他去求见嘉王时,刚好撞见嘉王提笔在舆图上圈地方,才知道嘉王正在考虑给皇子和公主们的封号。

  说完正事后,嘉王就将他撵走了,没给他继续看下去的机会。

  “似乎都在关内道?”虞珩竭力回想当时看到的画面,只记得在关内道的位置有不止一个画圈的位置。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关内道在环卫长安的京畿道上方,算是距离京畿最近的地方之一,只要不是灵州、盐州、夏州、银州、胜州那等直接面对归顺异族的地方,都是给皇家亲王和公主选封地、封号的好地方。

  希望阿耶能给他选个好听的封号。

  提起给皇子和公主们选封地和封号,纪新雪对嘉王即将登基的真实感逐渐加深,不可避免的想到仍旧在嘉王府栖霞院的钟娘子,忍不住和虞珩打听,“你有没有听说阿耶会怎么封妃?”

  按理说王妃会是皇后,生下纪靖柔的郑孺人和生下纪宝珊的许孺人会是四妃,钟娘子毕竟有过生育,就算运气再差也会是嫔位,运气好些昭仪甚至妃位也可以想想。

  但以王妃和钟娘子所做的事……纪新雪委实没办法猜测嘉王的想法。

  虞珩摇头,他虽然经常能见到嘉王,但大多数情况都是嘉王正好有事要吩咐他,或者让他给谁传话,并不会与他说这些事。

  纪新雪面露遗憾却没觉得意外,感叹道,“要是我阿娘能封妃就好了。”

  只要能封妃,还有他这个‘女儿’在,就算再被禁足,钟娘子也不至于被宫人怠慢,妃位和嫔妃居住的宫殿大小和用度更是天差地别。

  晴云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气还没喘均匀就迫不及待的将她刚打听到的事告诉纪新雪,“皇后当着宗室女眷和朝臣家眷的面斥责王妃,说王妃不堪为后!”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亲自为晴云倒了盏茶,“慢点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婆怎么说?”

  晴云彻底说完已经四处传开的消息,纪新雪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蒋皇后不仅找王妃的茬,还捎带上了郑孺人和许孺人,就连仍旧在嘉王府的钟娘子都没逃过。

  德妃倒是有意护着王妃等人,但她天然在身份上低皇后半头,哪怕儿子即将成为新帝也得看蒋皇后的脸色。

  而且蒋皇后只是开了个好头,并不是主要战斗力。

  有她这个做嫡母的人开口,自然有打算在嘉王登基后送女儿入宫的人,乐得提前打压新帝后院的老人。

  如果王妃不是皇后,纪敏嫣、纪璟屿和纪明通怎么办?

  连王妃都没办法成为皇后,钟娘子岂不是会更惨,万一连嫔妃都捞不到,肯定会被以后进宫的高门贵女们压的喘不过气。

  虽然皇后是王妃的嫡母,但王妃是先帝赐给嘉王的正妃,按照旧例新帝登基后都会立潜邸正妃为皇后,没道理从嘉王这里开始改变……等等!

  纪新雪突然想到更要命的问题。

  除了开国皇帝,虞朝历代皇后都是皇帝的原配,所有的太后也都是从皇后变成太后!

  武宁帝登基后立亡夫为后,其余人等皆是嫔妃。

  她驾崩前却留下遗旨,封乾元帝的生父为继后,称乾元帝是她的嫡幼子。乾元帝捧着武宁帝的遗旨登基,顺理成章的封已经是继后的亲爹做太后。

  乾元帝驾崩前也效仿武宁帝,专门留下封福王生母为继后的圣旨。

  福王短暂登基的日子,继后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建兴帝生母早亡,并不在意侍奉幼弟的母亲,太后也知道福王驾崩与建兴帝无关,从未兴起搅弄风雨的心思,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焱光帝登基时,他的生母也就是建兴帝的皇后,理所应当的成为新太后,很快就被焱光帝逼疯了。

  再往前朝数,好像有皇帝的嫡母和生母都活着的情况,但只有嫡母被尊为皇太后,生母只是太妃?

  纪新雪生怕他平时对前朝史不关心,记错前朝皇帝的生母和嫡母,特意向虞珩求证。

  他凑近虞珩的耳朵,声音低不可闻,“前朝有没有出现两宫皇太后的情况?”

  “什么是两宫皇太后?”虞珩满脸疑惑。

  纪新雪见到虞珩困惑的反应就知道他没有记错,前朝没发生过两宫皇太后的情况,他咬牙道,“你觉得阿耶登基后会怎么封皇后和阿婆?”

  “按旧例皇后该封皇太后,德妃娘娘封……”虞珩脸上的困惑变成诧异,他听懂纪新雪刚才问他‘两宫皇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虞珩为纪新雪举反面例子,“前朝成帝登基时嫡母与生母同时在世,他与生母感情甚笃,想要废嫡母后位尊生母为皇太后,闹得差点丢了皇位。最后还是只尊生母为太妃,尊嫡母为皇太后,等嫡母薨逝后,才又尊生母为皇太后。”

  纪新雪听了虞珩的话,反而又升起希望,“你也说了,成帝是想废嫡母改尊生母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说的是两宫皇太后,嫡母居东宫为尊,生母称西宫皇太后。你去与阿耶提提这件事,要是阿耶不反对,你再去找阿祖。”

  只要嘉王同意,这件事基本能成。

  皇后出身蒋家,德妃基本等于没娘家。

  以崔太保为首的人如果想往嘉王的后宫送人,肯定希望有人能抗衡蒋皇后,德妃正是最佳的人选。

  纪新雪惦记这件事,再也没有心思和虞珩闲聊其他事。

  虞珩知道纪新雪着急,离开德妃宫中后,立刻前往嘉王暂居的清心宫。

  他近日时常跟在嘉王身边,不必等金吾卫通报就能畅通无阻的去清心宫书房门口等候召见。

  守在书房门口的梁太监笑眯眯的道,“郡王,陛下正召见群臣,请您稍候。”

  虞珩点头,回想纪新雪与他列举的种种‘两宫皇太后’的好处。

  书房内忽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还伴随着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最后皆化作‘陛下英明!’

  不久后,书房的门打开,从书房内走出来的朝臣们神色各异。

  有人满脸愤慨,有人面露愁绪,更多的人脸色极为复杂。

  虞珩在鱼贯而出的人中看到清河郡王世子,朝清河郡王世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清河郡王世子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径直随着朝臣们离开。

  梁太监在焱光帝身边伺候多年,早就修成人中精怪,小声问道,“郡王还要求见陛下吗?”

  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劳烦太监。”

  嘉王不知何时就要登基,第一道圣旨肯定要尊皇太后,然后才能轮得到后宫和皇嗣。如果嘉王对‘两宫皇太后’动心,肯定要提前布置,时间紧迫,没有浪费的余地。

  梁太监很快便从书房内退出来,恭敬的对虞珩行礼,“郡王,请。”

  书房内只有嘉王和松年两个人,地上到处都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瓷器碎片,嘉王仍旧穿着亲王常服,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朝着虞珩招手,“来,别扎到脚。”

  虞珩顺从的走到嘉王面前,“陛下”

  “嗯”嘉王嗅到熟悉的熏香味,双眼微微眯起,“你去看望小五了?他怎么样,嗓子好些没有。”

  “阿雪精神很好,说久话嗓子仍旧会沙哑。”虞珩眼中浮现心疼。

  你知道他说久话嗓子会沙哑,为什么还要让他说很久的话?

  嘉王目光深沉的凝视虞珩,将桌面上的唯一一份完好的折子甩进虞珩手中,言简意赅道,“看。”

  虞珩依言打开奏折,是军报。

  昔日归顺虞朝的南诏叛变,共有二十州叛出虞朝,重新以南诏自居。

  最后是奏折发出的时间……居然是一个月前。

  那个时候,焱光帝甚至还没离开长安去行宫避暑,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嘉王被虞珩难掩震惊的模样勾了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除此之外,我还找到汇报吐蕃截断玉门关内外的联系,肃州已经无法接收到整个陇右道消息的奏折和突厥效仿靺鞨南下频袭关内道北方诸关的奏折。奏折呈上的日期都在先帝驾崩前。”

  虞珩想了想,心悦诚服的道,“陛下英明。”

  若是嘉王登基后才找到这些奏折,肯定会有人将边境惊变算在嘉王身上。

  嘉王点了点头,很满意虞珩一点就透的聪慧。

  他想要提拔虞珩,也要虞珩能拿得起来,否则终究难成大器。

  边境动荡不是近一天两天才有的事,嘉王虽然愤怒各方都督府和节度使的无能,却明白是焱光帝的种种作为催化异族的野心才会导致今日苦果。

  从某种意义上讲,嘉王甚至能称得上幸运。

  若是这些奏折后面附注的日期再晚个几日,是焱光帝驾崩后才写下,或者是嘉王登基后才被发现,诸地频频发生叛变的黑锅就会扣到嘉王头上。

  嘉王摸了摸袖袋中的紫玉蝴蝶,满脸冷漠的开口,“没事去灵堂露个脸,别总往后宫跑。”

  “我只有今日得空去看阿雪。”虞珩一本正经的解释,与嘉王提起他来书房的正事,“陛下可有两宫皇太后的想法?”

  嘉王自动忽略虞珩的前半句话,注意力都被后半句话吸引,喃喃道,“两宫皇太后?”

  虞珩立刻将纪新雪告诉他的理论尽数告诉嘉王。

  奉嫡母为东宫皇太后,生母为西宫皇太后,两者并尊,以东宫为先。

  翌日,各地急报逐渐传入民间,百姓们皆知焱光帝缠绵病榻的消息泄露,导致南诏叛变,吐蕃隔断陇右道,突厥频频北下。

  尚且没有被边境突然变化的形势影响的百姓,皆希望新帝能早日登基,千万别让外族继续侵略国土。

  已经被影响生活的百姓希望新帝尽快登基的心思比前者更迫切,他们盼望着新帝能让他们恢复从前的生活。

  三日后,嘉王在群臣的见证下在焱光帝灵前登基,仍旧以焱光为年号,明年改元。

  新帝登基的第一道圣旨,不出意外是尊先帝皇后为皇太后。

  原配王妃王氏为皇后、孺人郑氏为端妃、孺人许氏为容妃、娘子钟氏为淑妃,其余无出娘子皆为贵人。

  纪敏嫣赐关内道庆州怀安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怀安公主。

  纪璟屿赐关内道灵州安乐为封地,食邑五千户,封号灵王。

  纪靖柔赐河东道蒲州宝鼎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宝鼎公主。

  纪明通赐关内道延州金明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金明公主。

  纪新雪赐山南东道商州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安武公主。

  纪宝珊赐河东道慈州吉昌为封地,食邑三千户,封号吉昌公主。

  皇子皇女皆可在封地兴建王府和公主府。

  跪着听旨的纪新雪敏锐的察觉到众人封地和封号的不同。

  纪敏嫣和纪璟屿、纪明通的封地都在关内道,看似纪璟屿占便宜,食邑几乎是纪敏嫣和纪明通的双倍,但纪璟屿的封地灵州要直面突厥且没有长城守卫,随时都可能成为第二个黎王的封地……黎王的封地现在已经是南诏的地盘了。

  纪敏嫣和纪明通的封地却没有这等烦恼。

  纪靖柔、纪宝珊和他的封地都在临近京畿道的富庶之地,唯独他的封地有些奇怪。

  为其他人宣旨时,都明确的说出以哪道哪州哪城为封地,到他这里只有山南东道商州,没说是哪个城池,安武……商州好似没有名为安武的城池,倒是分别有安业和武关,难道阿耶为他选了两处封地?

  纪新雪收敛心思,恭敬的从清河郡王世子手中接过圣旨,悄悄看了眼上面的内容,果然是安业和武关两处合区‘安武’二字,三千户食邑都在安业,但他可以调动武关的兵马。

  所有圣旨宣读完,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忽然离开群臣肃立听旨的地方,言先帝德妃孕育新帝有功,仅太妃之名不能体现帝王生母的尊贵,请新帝尊德妃为西宫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