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长久的寂静唤回纪新雪的理智,他握紧手中的金锁,在嘉王的注视下挺直背脊试图蒙混过关。

  ‘只要我不心慌,你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耳背。’

  可惜嘉王根本就不理会纪新雪的小把戏,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纪新雪,“你怎么知道你是男人,知道多久?”

  纪新雪想了想,考虑到嘉王的感受,选了个比较合理且能让嘉王接受的时间,“去寒竹院读书后。”

  “啧。”嘉王倾身将纪新雪拉到面前,“说实话。”

  他倒是不介意让嘉王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性别的事,但也不能告诉嘉王他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才知道自己是男人。

  纪新雪会轻易在嘉王面前说出‘两个男人怎么能定亲。’除了难以接受嘉王为他和虞珩定下口头婚约,还因为他从未特意对嘉王隐瞒他知道自己的性别。

  最难以接受伪装成小娘子的时候,纪新雪和钟娘子生活在王府角落的院子里。

  纪新雪仍旧对钟娘子含有戒心时,不想暴露自己生而知之,自然不能简单粗暴的以他是男人为理由,拒绝和钟娘子学习女子礼仪。

  等到纪新雪接受钟娘子是他这辈子的母亲,逐渐能体会到钟娘子的心情和难处后,纪新雪不忍心再惹钟娘子担忧,愿意在钟娘子面前扮演天真无邪的女儿。

  儿子知道自己的性别,为了活下去才扮演女儿。

  儿子不知道自己的性别,凭借本能和他人引导拥有女儿的姿态,真心以为自己是小娘子。

  两者在多愁善感的钟娘子眼中不亚于天差地别。

  前者就算是纪新雪告诉钟娘子,他已经想通活着最重要,现在必须扮演小娘子不代表一辈子都只能扮演小娘子,他不觉得扮演成小娘子是痛苦的事。

  以钟娘子的性格,会固执的认为纪新雪是在强颜欢笑,为此伤心不已的同时日夜担心纪新雪会突然改变想法,将要命的事抖搂出去。想尽办法控制纪新雪的思想和行为。

  后者却只会让钟娘子怜惜纪新雪,竭尽全力的让纪新雪维持现状。

  纪新雪向来不喜欢沾染没必要的麻烦。

  瞒着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既能让钟娘子少担心受怕,又能减少他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后来纪新雪封县主,他和钟娘子终于能搬出王府角落的院子,纪新雪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还没等纪新雪做出决定,钟娘子就因为纪新雪逐渐脱离她的掌控日渐惶恐,试图变本加厉的控制纪新雪。

  纪新雪知道钟娘子对他没有恶意,但他没办法忍受钟娘子的掌控欲。

  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除了让钟娘子更没有安全感之外,没有任何积极作用,反而极有可能导致心神大乱的钟娘子做出疯狂的举动。

  从此之后,纪新雪不仅断绝主动告诉钟娘子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想法,每次见钟娘子的时候,还会故意穿鲜艳的衣服梳精致的发髻,扮演乖巧懂事的女儿,试图以此让钟娘子变得平和。效果没在钟娘子身上体现,却逐渐消弭纪新雪对女装的厌恶。

  如今他穿新衣服换新首饰的时候,甚至会有给游戏人物氪金买皮肤的快乐。

  相比面对钟娘子时,坚决不让钟娘子察觉到他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态度,面对嘉王时,纪新雪的态度就比较随便。

  反正嘉王早就知道他的真实性别。

  但纪新雪也没想过要主动与嘉王坦白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没必要,而且有些奇怪。

  为了阿耶的好心情考虑,还是不要说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暴露,虽然没在纪新雪的计划中,但也不至于让纪新雪大失方寸。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理由,让嘉王觉得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合理。

  短暂的思考后,纪新雪将时间定在去寒竹院读书后。

  他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接触同龄小郎君,也是上学后逐渐和钟娘子疏远,钟娘子已经被禁足在栖霞院,绝不能再背黑锅被嘉王迁怒。

  纪新雪想的很周全,但嘉王不相信。

  钟娘子突然求见嘉王,以纪新雪是个小郎君威胁嘉王,要求嘉王答应将纪新雪嫁给钟十二郎的时候,钟娘子话语间都是纪新雪还不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意思。

  嘉王不认为纪新雪从小被当成小娘子养大,突然知道自己是小郎君后能坦然接受现实。

  “撒谎!”嘉王将纪新雪半搂在怀中,低声威胁,“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人将你的兔子和鸡都送走,养羊的庄子也不许你再去。”

  纪新雪听出嘉王话语中的认真,不得不换个套路,他苦恼的皱起眉毛,慢吞吞的道,“其实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男人,但是不记得是如何知道。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阿耶来看望过我,但只有一小段记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从未与人提起过。”

  “嗯”嘉王凝神点头,示意纪新雪继续说。

  “小阿婆对我说过当年的事。”纪新雪的语气陡然变得失落,将脸缩进嘉王怀中,紧紧抱住嘉王,闷声道,“阿耶,我必须得是小娘子才能活下来,是不是?”

  嘉王心中大为震撼,他知道纪新雪聪慧懂事,却没想到纪新雪能藏住这样的大事。

  纪新雪说从小有印象觉得自己是男人,嘉王反而不觉得奇怪。

  幼儿并非没有记忆,长大后仍旧记得小时候发生的某个片段是极为常见的事。也许是钟娘子在纪新雪尚不记事的时候,当着纪新雪的面说过什么,被纪新雪记在心中。

  嘉王抬手抚在纪新雪的后脑上,狠心回答纪新雪的疑问,“是,如果你不是小娘子,圣人不仅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钟家和王府。”

  纪新雪更用力的将自己埋入嘉王怀中,乖巧的道,“我知道了,阿耶,我也会说我始终以为自己是女孩,从未想过自己是男孩。”

  早在想通钟娘子为什么又被禁足的时候,纪新雪就知道嘉王不会承认对当年隐瞒性别的事知情。

  嘉王没想到纪新雪会是这种反应,准备教导纪新雪的话全都没了作用。他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今日的茶苦得厉害,仿佛从胃通到心肝脾肾,无一处不苦。

  沉默良久后,纪新雪先闷声闷气的开口,“阿耶,我和虞珩都是男人,不能定亲。”

  他不想知道嘉王交换信物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是什么想法,但他必须提醒嘉王,他是儿子不是女儿。

  嘉王垂下眼帘,忽然冷哼,“难道钟十二郎是女人?”

  纪新雪下意识的道,“那怎么能一样?”

  如果他性别的秘密暴露,表兄肯定逃不了被焱光帝清算,能秋后问斩都是焱光帝心情不错的好结果。

  虽然表兄在这件事中全然无辜,但娶他也能算得上是自救。

  虞珩……虞珩本就很惨,搅合进他的事中岂不是更惨?

  万一洞房花烛夜,发现还没他大,岂不是要自闭。

  虞珩怎么会突然托清河郡王世子来王府提亲?

  纪新雪下意识的回避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为虞珩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入宫前还和虞珩在宫门前见过面,虞珩对托人到王府提亲的事半点没露口风,是不是因为虞珩也不知道清河郡王世子会不会到王府提亲。

  结合他入宫前已经退兵的靺鞨在他入宫后再次进攻蓟州关和平州关。

  也许虞珩是怕他被选去和亲,才托清河郡王世子在靺鞨有变的时候来加嘉王府提亲?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自觉想通的纪新雪稍稍放下心。

  嘉王想不出虞珩和钟十二郎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权宜之计?

  他懒得再思索这等糟心事,拍了拍纪新雪的背,吩咐道,“收好虞珩的金锁,王府若是倒了,你拿着金锁去求他救命。”

  到时候纪新雪是否能继续隐瞒性别,还是暴露性别仍旧能打动虞珩,全看纪新雪的命。

  他只能帮纪新雪抓住这个保命的机会。

  “阿耶胡说!”纪新雪顶着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支棱起脑袋,目光灼灼的望着嘉王。

  王府怎么可能会倒?

  嘉王失笑,他已经见识到纪新雪不动声色隐瞒心思的能力,不介意多教纪新雪些,“我不是与你说过建兴帝和元王的事?这种事但凡参与进来,皆是身不由己,就算胜利者无心痛打落水狗,也有数不尽的老鼠想要分食狗肉。”

  纪新雪咬住腮侧软肉。

  他想问嘉王,为什么要争,守着王府过平凡的生活不好吗?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心知肚明,是否入局不是嘉王说了算。

  当年的建兴帝也没想争。

  结果呢?

  若不是有安国长公主和元王,不知道会被圈到哪个苦寒之处,悄无声息的病逝。

  嘉王故意曲解纪新雪满脸沉重的原因,语气轻快的道,“放心吧,只要我没出事,就不用你拿着金锁上赶着去看虞珩的脸色。”

  新帝不限制他和外界的来往,他就有办法让口头婚约作废。

  纪新雪回到白墨院,才惊觉忘记问嘉王‘清河郡王世子为什么忽然来提亲。’。

  他看了眼天色,打消再回前院找嘉王的想法。

  算了,没问嘉王,问虞珩也可以。

  因为刚与嘉王说过性别的问题,晴云拿着条豆绿长裙要给纪新雪换上的时候,纪新雪摇了摇头。

  他从指了条朱红烫金边的长裙,选同色绣凤纹的上衣。

  打开妆奁,先取出枚羊脂白玉蝴蝶系在腰间,又选了只精巧的蝴蝶步摇和两根小巧的白玉蝙蝠簪。

  照了下镜子,纪新雪仍旧觉得不太满意,让碧绢将他耳朵上的白玉耳坠换成流苏样式的红宝石耳坠,果然更衬他的衣服。

  碧绢眼中闪过惊艳,“县主肤色白,穿红色极好看。”

  或者说穿的越奢华越好看,否则衣服配饰没办法匹配纪新雪的容貌,总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晴云捧着装花钿的盒子和首饰盒过来,双眼亮晶晶的望着纪新雪,“花钿样式都有些繁复,在眉心点上朱砂也极好,头上的两根白玉簪有些素,换两根金簪怎么样?”

  纪新雪摇了摇头,按照晴云说的打扮,好看是好看,但过于招摇。

  若果嘉王能……他一定要盛装打扮庆祝。

  重新梳洗过,余下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

  晴云将装花钿的盒子和首饰盒收起来后,又捧着各色布头来给纪新雪看。虽然天气还炎热,但已经是夏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入秋,要早些开始准备秋装。

  纪新雪在盒子中挑挑拣拣,又让碧绢拿笔墨来,亲自画了几幅衣服的款式。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刚搬入栖霞院,连布料都认不全的他。

  拜每季度都拿着时兴衣服册子给他看,让他挑选搭配的虞珩所赐,纪新雪觉得如果没有嘉王养他,他找个布庄专门给人画衣服样子也能养活自己。

  一口气画了七幅图,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压抑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他又画了只系在腰间的猫戏毛线球坠子,注明猫儿用黄玉雕制,毛线球用白玉。

  第二次入宫,众人心中仍旧压抑却比上次少了紧张。

  纪新雪下了马车就看到正站在安国公主府马车前望着他的虞珩,他朝着虞珩的方向招了招手,连四娘子都顾不上,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哎?”纪璟屿想要阻止纪新雪却捞了个空,注意到纪新雪比平日用心许多的衣服和配饰,纪璟屿深深的叹了口气。

  虞珩望着纪新雪跑向他的身影,紧张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下意识的张开手臂,怕纪新雪会因为骤然停下身形不稳。

  纪新雪稳稳的停在虞珩面前,开门见山的道,“你托清河郡王世子去找我阿耶提亲?”

  虞珩遗憾的收回手臂,“嗯。”

  “为什么?”纪新雪紧紧盯着虞珩的眼睛。

  虞珩转身避开纪新雪的目光,“不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为什么?”纪新雪急了,直接将已经为虞珩找好的理由说出来,“你是不是担心圣人选我做和亲公主?”

  不是,是想娶你,永远不分开。

  虞珩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承认纪新雪的猜测。

  他不敢对纪新雪表明心意。

  今天回府后,虞珩研读许多情爱方面的话本子,结合他和纪新雪的情况带入,已经明白纪新雪还没对男女之情开窍。

  话本子上的女郎们几乎都有表哥和从小相交的好友,最后喜欢的却都是突然出现的人。

  万一他对纪新雪表明心意,让纪新雪将注意力放在男女之情上,纪新雪反而发现喜欢的人不是他怎么办?

  反正嘉王已经答应他的求亲,不如和纪新雪保持现状。

  只要他们能按部就班的定亲、成亲,阿雪一辈子不开窍也没关系。

  见到虞珩点头,纪新雪脸上浮现明媚的笑容。

  他就知道,肯定不会出问题。

  “好兄弟!”纪新雪踮脚拍了拍虞珩的肩膀,“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立刻将金锁还给你。”

  虞珩眼中闪过苦涩,更不敢表明对纪新雪的喜欢,只能以默不作声反抗,用嘉王收下金锁后没再让钟十二郎去嘉王府安慰自己。

  阿雪知道他们有口头婚约后,对待他的态度没有改变,还穿了身格外好看的衣服,想来并不排斥将来与他成婚的可能。

  想到这里,虞珩脸上又浮现笑容。

  第二次入宫仍旧要摸脸、摸骨验明身份。

  这次没再遇到良妃,纪新雪等人顺利的回到蒹葭宫。

  德妃和苏娴正在看尚宫局送到蒹葭宫的新首饰,见到嘉王府的小娘子们,直接将首饰分给小娘子们,一件都没留。

  小娘子们高兴的同时,或多或少有些不好意思。

  德妃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尚宫局送来的东西一年不如一年,也就内造的名头还能唬人,我将来给你们添妆的物件才是真正的好东西,那时再谢我也不迟。”

  纪新雪低头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宝石虽然不够大,但胜在颜色剔透,固定宝石的金丝花纹别具一格,在他眼中已经算是好东西。

  但他只是王府的县主,这却是尚宫局供给德妃的份例。

  这些首饰中价值最高的金镶红宝石鸾凤步摇在大娘子头上,恰到好处的衬托大娘子的娇俏。

  可惜步摇的珍贵之处都在繁复的工艺。用料虽然也不错,却有配不上工艺的感觉。

  德妃得宠几十年,手中的好东西数不胜数,看不上这些首饰也正常。

  众人热热闹闹的陪着德妃和苏娴用了晚膳,带着新首饰回自己的住处。

  纪新雪将所得的几件首饰都摆在面前,依次查看后又发现十分有趣的事。

  两根金簪的重量不对,不是铜包金或者银包金,就是镂空的金簪。

  纪新雪伸出手指弹在簪身上,发现是后者。

  是焱光帝挥霍多年,终于将三代帝王积攒的私库都败光,还是下面的人狗胆包天,连嫔妃的份例都敢克扣?

  出于私心纪新雪希望是后者,但理智告诉纪新雪是前者。

  下面的人再怎么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克扣到德妃头上。

  可惜纪新雪只能猜测,没办法证实。

  翌日发生件震动朝堂和后宫的大事。

  焱光帝封良妃的妹妹为崔嫔,将襄王记在崔嫔名下,又给襄王加一千户食邑。

  三位皇子中,本就是襄王封地最佳,焱光帝突然给襄王加一千户的食邑,还给襄王定下出自世家正风光无限的崔氏女做母亲。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很难不让后宫和朝堂多想。

  贤妃步履匆匆的带着德惠公主来找德妃,蒹葭宫内仿佛一下子空了下来,往日在宫内各司其职的宫人频繁出入蒹葭宫,几乎将本职忘的干净。

  整日陪着嘉王府小娘子们玩乐的苏娴也变得忙碌起来。

  大娘子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将妹妹们都拘束在她的住处,防止她们给德妃和苏娴添乱。

  上次宫中换匾的时候,还是神仙子在焱光帝身边的时候。

  焱光帝听信神仙子的话,以名为‘赤阳’的牌匾顶替三代帝王用过的牌匾。

  这次焱光帝又信了和尚的话,将‘赤阳’丢掉,换了块名为‘菩提’的牌匾上去。

  道观瞬间变成和尚庙,风格转换的极为突然。

  除此之外,皇后、贤妃、良妃、德妃等人宫中的牌匾都要换,受宠的低位嫔妃和某些空着的宫殿也换了牌匾。

  纪新雪闲来无事,与宫人们打听都换了哪些牌匾,将各个宫殿的新名字依次列在纸上研究。

  德妃的蒹葭宫已经变成明镜宫,其他宫殿的新名字也大多与佛教有关,有些宫殿的名字在佛教眼中却是恶语,可见焱光帝信重的和尚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无聊的十天彻底过去,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悄无声息的出宫,各自修整后去前院与嘉王共用午膳。

  嘉王仍旧是富贵闲人的模样,等到太阳落下,快到再次入宫的时候,才让众人离开。

  这次休假让纪新雪有些焦躁,虞珩上次让青竹送来的植物油全都没有效果,毒菌增长的数量也不符合纪新雪的预期。

  为了实验毒菌的活性和青竹新送来的植物油,纪新雪不得不再次大量使用毒菌,如果这次的植物油还是不行,纪新雪即将面对毒菌不够用的窘境。

  还有个让纪新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万一忽然出现能祛除毒菌的植物油,纪新雪要如何记录效果和用量?

  他每次出宫只能在嘉王府待不到五个时辰,其中至少两个时辰都和嘉王在一起。

  如果植物油只能暂时压制毒菌,减缓兔子的死亡时间。他不在府中的时候,被选中的倒霉兔子会不会在还没有毒发的时候被人抓走红烧?

  或者有仆人心怀侥幸,将已经死了的兔子拿回家吃。

  突如其来的上火让纪新雪头疼两日,恹恹的躺在摇椅上,顺着窗户望着蓝天,连研究佛教书籍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等纪新雪好不容易调节好心情,暂时忘记毒菌碗和植物油的事,准备重新投入到书海的怀抱时,太学开课了。

  收到太学开课的通知时,纪新雪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焱光帝早就破罐子破摔,将宗室和勋贵骗到宫中就算达成目的,根本就不会提上课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冤枉了焱光帝。

  德妃和苏娴也对突如其来的旨意十分意外,特意问传旨的太监,都有哪些人可以去太学上课,授课博士出自哪里。

  传旨太监的回话让纪新雪找回对焱光帝的熟悉感觉。

  所有入宫的人都要去太学读书。

  授课博士是一群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和尚,所谓的太学是刚换牌匾的空宫殿。

  翌日,德妃宫中的小娘子们分别随宫人前往不同的方向,他们的学堂在不同的方位。

  大娘子和四娘子在同个学堂,三娘子和六娘子在同个学堂,纪新雪单独在一个学堂。

  纪新雪远远看到站在学堂门口的虞珩和纪成,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自然而然的站到虞珩身侧。

  口头婚约并没有影响虞珩和纪新雪的关系。

  虞珩知道纪新雪还没开窍,也不指望纪新雪开窍,只想守着纪新雪长大,然后顺理成章的和纪新雪定亲、成亲,口头婚约只是让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不再患得患失。

  纪新雪则一心一意的认为虞珩会托清河郡王世子去嘉王府求亲,是因为怕他会倒霉的被选为和亲公主。

  嘉王承诺过,只要将来皇位更迭后王府没事,就不会让他真的嫁给虞珩,让纪新雪更没有压力。

  在他眼里,口头婚约是他和虞珩友情的见证。

  好兄弟不愿看到他远嫁靺鞨,不惜亲自和他定下婚约,不幸羊入虎口被嘉王拿捏。

  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等将来尘埃落定,他和虞珩就悄无声息的解开口头婚约,绝不会耽误虞珩议亲。

  “你怎么在这?”纪成表情深沉,身上头一次浮现类似清河郡王世子的沉稳气质。

  纪新雪左右看了看,声音又低又急,“我不该在这?”

  虞珩挪动脚步,尽可能的将纪新雪挡在身后,低声道,“这里都是宗室后代,之前被带过来的人都出自不同的府邸。璟屿兄刚被带进殿内,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纪成立刻将已经进门的人告诉纪新雪。

  黎王府的长子,纪璟屿,还有其他宗室府邸的人,确实每家只有一人,而且除了纪新雪之外,都是小郎君。

  没等纪新雪再说话,已经有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到三人面前。

  和尚问道,“哪位是襄临郡王,请随贫僧来。”

  虞珩应声,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不仅引得和尚面露急色,不远处的太监也都看了过来。

  纪新雪暗自皱眉,以拿起手帕擦脸为掩饰对纪成做口型。

  ‘推他’

  纪成不仅推了把虞珩,还无师自通的说了句话,“你先进去,我等会就来。”

  僵着脸走过来的太监听到纪成的话脸色稍缓,轻声哄虞珩,“郡王先进去,您和成郎君在一处上课,等会就能见到成郎君。”

  阿雪真正害怕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露怯。

  虞珩离开不久,又有新人被引到殿外,是两个小郎君和一个小娘子。

  纪成远远见到这三人忽然脸色大变,立刻低下头,缓了口气才小声对纪新雪道,“伊王的五子、六女,振王的三子。”

  纪新雪扭手帕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快速抬头看向远方。

  当年焱光帝将伊王和振王贬为庶人圈禁在皇陵附近,连伊王和振王的妻族都未能逃过责罚,纷纷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却始终没说要如何对待被伊王带进宫的女儿和被振王带进宫的儿子们。

  没想到正该和伊王一同被圈禁的伊王五子,竟然也在宫中。

  纪新雪的目光在两个年纪相差不多的郎君脸上扫过,注意力大多放在唯一的小娘子身上。

  伊王的六女,纪柳,只比他晚出生一个多月。

  三个人走到殿前,沉默的立在原地,没有与纪新雪和纪成交流的意思。

  没过多久,带虞珩入殿的和尚去而复返,要带走纪成。

  纪成离开后,又有不同的和尚分别带走伊王和振王的儿子,殿前只剩下纪新雪和纪柳。

  纪新雪感觉到脸上犹如实质的目光,抬头看向纪柳,“有事吗?”

  他不喜欢纪柳看他的目光,也想不明白纪柳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纪柳挑起眉梢,语气中满是嘲讽,“你阿耶不是很宝贝你吗?这次怎么就舍得让你入宫。难道已经知道圣人的身体比三年前还糟糕,怕再不让你进宫来不及?”

  周围的太监再次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目光,纷纷看向纪柳和纪新雪。

  纪新雪没想到纪柳会是这种性格,他以为纪柳会与钟娘子理想中的孩子差不多。

  “姐姐在说什么?”纪新雪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圣人下旨让我入宫读书,我才会和姐姐们一同入宫。三年前我在王府中与阿耶一同茹素抄经为圣人祈福。”

  “呸!谁是你姐姐?”纪柳眼中浮现水汽,恶狠狠的瞪着纪新雪,仿佛是要将纪新雪撕碎。

  纪新雪脸色苍白的退后两步,怯怯的道,“不是姐姐的话,是阿妹吗?”

  为虞珩和纪成引路的僧人折返回来,在距离纪新雪和纪柳十步之外的地方顿了下,径直走向纪新雪,“宁淑县主,请您随贫僧来。”

  纪新雪不想再刺激纪柳,免得纪柳怒火中烧做出不可控的事,惹出没必要的麻烦,他擦了下眼角后对纪柳点了点头,随着僧人进殿。

  刚走到宫殿门口,纪新雪差点冒出句‘好家伙’。

  亏得他曾天真的以为,焱光帝是真的准备让入宫的人上学。

  这是上什么学。

  要将宗室和勋贵都培养成和尚?

  殿内格外空挡,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只有大大小小围成圈的蒲团,纪璟屿、虞珩和纪成都坐在大蒲团上,如今只剩下两个空着的蒲团,在所有蒲团的正中央。

  和尚指着空蒲团对纪新雪道,“宁淑县主,请你到那里坐下。”

  纪新雪狠狠的掐了下大腿,眼泪汪汪的看向和尚,声音都在发抖,“大师,有两个蒲团,我坐哪个?”

  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开始不说人话,“县主觉得与哪个蒲团有缘,就坐那个蒲团。”

  行吧,只是蒲团不是大锅,哪个都行。

  纪新雪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到众人中央,绕着两个空蒲团走了几圈,发现虞珩、纪璟屿和纪成都没给他提示,选择在距离三人更近的蒲团上坐下,对面就是纪璟屿的脸,很有安全感。

  不久后,纪柳也被带进来,她没有选择,只能在空余的蒲团上坐下。

  最后踏入殿内的人是莫岣。

  莫岣负责站在大殿的最前方,震慑满殿的龙子凤孙。

  和尚们捧着味道极为难闻的香炉分别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不满。

  纪新雪故意在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咳嗽的时候,弯下腰声嘶力竭的咳嗽,顺势做出没有力气的模样歪倒在纪璟屿身上,发现纪璟屿面前的香炉和他面前的香炉味道不同。

  莫岣的威慑力太强,纪新雪不敢有更多的小动作,顺过气后立刻回到自己该坐着的位置,按照和尚的要求盘腿坐好,跟着和尚念经给焱光帝祈福。

  可恨带领众人念经的和尚都可以换班,要给焱光帝念经祈福的宗室子们却不能停歇。

  莫岣、和尚们相继离开后,早就眼睛疼、嗓子疼、屁股疼、腿疼……身上无一处不疼的宗室子们再也顾不得仪态气质,东倒西歪的委顿在地上。

  纪璟屿只是起身的动作慢了会,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在另一边的虞珩歪倒过来,不偏不倚的挡在他和纪新雪中间。

  纪新雪仗着身形小,倒在地上时四肢都能舒展开,他被浑身各处传来的酸爽感觉折磨的表情狰狞,捏着嗓子恶狠狠的骂道,“臭傻逼!”

  虞珩以手指在纪新雪手上写字。

  ‘别骂人。’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纪新雪诧异的看向虞珩。

  虞珩捏了捏眉心,继续在纪新雪手上写字。

  ‘没听见你的声音,猜的。’

  趁着‘学堂’内没有和尚,纪新雪将他和纪璟屿面前的香炉味道不同的事告诉另外三个人。

  四个人悄悄躲到角落里,互相嗅彼此身上的味道。

  纪璟屿揉着鼻子露出苦笑,他觉得他的鼻子出了点问题,完全闻不出来四个人身上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香炉摆放在每个人的正前方,纪新雪专门拉着味道最重的袖子闻。他不信邪的嗅了几轮,也得出鼻子已经被熏坏的结论。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放在虞珩和纪成身上。

  纪成从衣袖中抬起头,看向纪新雪的目光满是怀疑,“你是不是被莫大将军吓傻了?这不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吗?”

  纪新雪面露同情,“你的鼻子也被熏坏了。”

  “我们的鼻子同时被熏坏的可能性大,还是你闻错的可能性大?”纪成不服。

  “当然是我们的鼻子同时被熏坏的可能性更大。”纪璟屿一本正经的道,“我们在殿内至少三个时辰,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香炉内的香换了十二次。”

  纪璟屿本想仔细引导纪成,奈何嗓子撕裂般的疼痛过于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只能让纪成自行领会。

  和尚们放在众人面前的香炉至少有两个壮年男人的拳头大,每次添香料的时候,都将香炉塞的极满不留半点缝隙。

  他们家中也有熏香,大多都是女子手掌就能覆盖的大小,放上手指肚大的香料就能烧十二个时辰。

  如此对比,鼻子没被熏坏才不正常。

  纪成被纪璟屿说服,眉心再次浮现深沉,若有所思的看向大殿内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宗室子们。

  和尚们离开的时候说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不许他们离开大殿,但没有限制他们在大殿内的行动。

  除了纪新雪等人缩在角落里悄悄研究彼此衣袍上的味道是否相同,其他人也神色各异,看上去不像是单纯的在休息。

  “你们先研究着,我去和他们说说话。”纪成匆匆留下句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其他宗室子聚集的地方。

  纪成的祖父是宗室族长,比焱光帝还得宗室信赖,父亲也是让宗室心服口服的下任族长。借父祖的光,纪成在宗室子弟中向来很有颜面,比老好人纪璟屿人缘还好。

  纪新雪见纪成也彻底放弃辨认熏香是否不同,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始终沉默不语的虞珩身上。

  虞珩手心握着纪新雪和纪璟屿的衣袖,若有所思的望着衣袖上的花纹,不像在仔细辨认袖子上的味道,反而像是在回忆重要的信息。

  良久后,虞珩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声道,“我觉得像是南诏的迷雾香。”

  “迷雾香?”纪新雪满头雾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香。

  纪璟屿听了虞珩话脸上闪过震惊,又低下头去闻三个人的衣袖。

  虞珩低声为纪新雪解释,“迷雾香是南诏隐世家族祭祀用的香,相传不同的时间点燃同一块迷雾香,散发的味道会有细微的差别。”

  纪新雪发现虞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还有更深的内情在,伸出手指点在虞珩的大腿上,无声的催促虞珩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虞珩却将纪新雪的手指握在手心,摇了摇头。

  “说说南诏隐世家族的祭祀是怎么回事。”纪新雪根据虞珩的话直奔重点,深觉所谓的祭祀不太正常。

  虞珩眼中的无奈更甚,却没有继续拒绝纪新雪,他小声道,“南诏隐世家族会为祭祀捕捉同种类的活物,祭祀开始时,在每个猎物面前点燃迷雾香,祭祀进行到一半将猎物放走,通过求签,按照神的旨意以不同的方式处理被熏成不同味道的猎物。”

  即使是嗅觉正常的人也没办法轻易分辨不同时间点燃的迷雾香有什么区别,但经过特殊训练的狗可以。

  纪新雪一点都不想知道南诏隐世家族是如何按照神的旨意处理不同的猎物。他回想和尚们为香炉添香的顺序,眼中闪过恍然。

  好像每次都是相同的顺序?

  先是黎王长子、纪璟屿,伊王五子、振王三子,虞珩和纪成紧随其后,然后是其他人,最后才是他和纪柳面前的香炉。

  原本纪新雪以为他和纪璟屿面前的香炉是不同的味道,是因为他和纪柳是殿中唯二的小娘子,或者他和纪柳在焱光帝心中与众不同。

  知道迷雾香后,纪新雪没办法再笃定之前的猜测。

  每个人都与众不同,代表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焱光帝的猎物。

  不久后和尚们去而复返,为首的和尚举着人形木雕,要求殿内的人对木雕三跪九叩。

  没等殿内的人提出异议,和尚已经解释,“这是以圣人形象雕制的分身,你们跪圣人的分身与跪圣人无异。”

  众人闻言,不仅要捏着鼻子三跪九叩,还不能做出半点不情愿或者不尊敬的模样。

  好不容易离开折磨他们整天的大殿时,所有人都身心俱疲,脸上皆是麻木和隐忍。

  回到德妃宫中,纪新雪直奔床榻,浑身无力的倒在上面。他觉得腰部以下提不起半分力气,几乎彻底失去知觉。

  德妃让正在给哭啼不止的六娘子诊治的柳太医先来给纪新雪把脉。

  纪新雪饮了碗润嗓的汤药,问守在他身边的大娘子去‘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大娘子熟练的从怀中掏出张写满簪花小楷的宣纸递给纪新雪。

  纸上所写的过程和纪新雪经历的过程大同小异,就连蒲团分大小和摆放的细节也与纪新雪‘上学’的宫殿内相同。

  与大娘子共同上课的人都是各家的嫡女,中间蒲团上坐着的人是大娘子和黎王的嫡长女。

  纪新雪想要拖着麻木的腿下床却被大娘子拦住。

  大娘子让人搬来能放在床上的矮桌,坐在纪新雪身边,亲自为纪新雪研墨。

  纪新雪拿起笔想了想,先写下‘迷雾香’三个字,又凭着记忆写下大殿内所有人的位置。

  大娘子凝视未干的墨迹半晌,接过纪新雪手中的笔,学着纪新雪的方式,在空白处写下与她共同‘上学’的人都是如何落座。

  三娘子一瘸一拐的进门,径直在纪新雪对面坐下,也提笔将与她共同‘上学’的人是如何落座写下来。

  三张图从上到下依次排列,很容易找出规律。

  位尊者坐大蒲团,位低者坐小蒲团。

  除了纪新雪所在的‘学堂’是纪新雪和纪柳坐在最中央,其他‘学堂’都是身份最尊贵的人坐在中间。

  头一次‘上课’后,焱光帝给了众人喘息修整的时间。

  四天后的下午,太监们分别前往众人的住处,提醒众人第二天要去上课。

  纪新雪的嗓子和腿已经恢复,低眉顺眼的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再次来到上学的地方。

  这次殿外没有人等候,太监直接将纪新雪带到殿内,让纪新雪坐在上次的蒲团上。

  纪新雪坐下时,周围还有几个空余的蒲团。

  纪璟屿悄悄凑到纪新雪身边,“纪成仔细打探过,所有‘上课’的地方,用的都是迷雾香。”

  “其他‘上课’的地方也在念经为圣人祈福,连座位分布都与我们这里差不多。”纪新雪也将知晓的信息告诉纪璟屿。

  二人抓紧时间,尽可能的多说几句话,所说的内容都是双方皆知道的事。

  毕竟德妃还在协理后宫,虽然不能将纪璟屿召到她宫中,却能安排宫人每日去看望纪璟屿。

  交换信息的时候出现误差,才是天大的不对劲。

  蒲团坐满人后,莫岣与领头的老和尚从门外进来,和尚们抱着香炉依次摆放在众人面前。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香炉的味道与上次不同。

  上次香炉刚搬进殿内,刺鼻呛眼的味道就让娇生惯养的宗室子们难受的咳嗽不止,这次香炉内的味道仍旧浓烈,却是好闻的果香。

  众人有了经验和防备,纷纷趁着鼻子还灵敏的时候闻前后左右香炉的味道,仔细辨别是否有不同。

  结果出乎众人的预料,所有香炉中的味道都一模一样,和尚们给香炉添香时也不再遵循特定的规律。

  等殿内蓄满烟雾,领头老和尚又开始带他们念经,所念的经文与上次的经文一模一样。

  娇生惯养的宗室子们还没从上次的疲惫中彻底休息过来,没过多久就开始东倒西歪。

  规律的念经声中,利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明显。

  早就心不在焉的宗室子们猛然回过神,齐刷刷的看向拔剑的莫岣。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离莫岣远些却无法控制早就酸麻的腿,顿时与左右滚在一起,还有人被香炉烫到却不敢高声叫喊,只能委屈的抽噎。

  沉闷的‘学堂’,变得混乱起来。

  莫岣提着半出鞘的剑逼近倒在地上的宗室子们,沉声道,“为圣人祈福时要诚心,不能走神。”

  犹如惊弓之鸟的宗室子们小鸡啄米似点头,望向莫岣的目光满是惊恐。

  “之前你们为圣人祈福不认真,今日的上课时间加一个时辰,可有异议?”莫岣又道。

  惊弓之鸟们面露犹豫,现在还远远没到下课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精疲力尽,眼睛被烟雾薰的生疼,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腰以下的位置皆是针刺的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还能坚持的地方。

  若是再加课一个时辰,他们……他们真的坚持不下去。

  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后紧跟着利刃划空的声音。

  半出鞘的利剑彻底显露威武的剑身,正指在黎王府大郎君的双眼之间。

  莫岣的声音极平静,仿佛是真的在征求意见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琥郎君,可以认真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吗?”

  黎王府大郎君眼睁睁看着剑尖与他越来越近,两只眼睛无限靠近,忽然发出充满恐惧的哀嚎,“啊!”

  他抱着头委顿在地上,直到感觉到踢在背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莫岣脚尖用力,将佝偻在地上的黎王府大郎君带成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剑尖再次指向黎王府大郎君的眉心,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琥郎君,可以认真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吗?”

  “可以!”黎王府大郎君发出几不可闻的呐喊,衣服下摆悄无声息的变成深色。

  躲在纪璟屿身后的纪新雪狠狠的掐了下纪璟屿腰间的软肉,唤纪璟屿回神。

  纪璟屿吃痛,呆滞的双眼重新恢复色彩,立刻道,“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停在原地,“屿郎君孝,大善。”

  他的目光在众多漆黑头顶中巡视一圈,最后落在虞珩头上,往与纪璟屿坐在同个方向的虞珩处走。

  虞珩若有所感,抬头看向莫岣,沉声道,“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点头,“郡王忠义。”

  纪成无声收紧抓着其他三个人衣摆的手,不等莫岣找到他头上,直接开口重复纪璟屿和虞珩说过的话,“我愿意诚心为圣人祈福,加课一个时辰。”

  莫岣的目光转向纪成,似乎是在辨认纪成是谁,“成郎君忠义,有乃祖之风。”

  纪成勉强扯出个虚弱的微笑。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能得到金吾卫大将军莫岣的称赞,但他没办法高兴。

  有黎王府大郎君当众出丑的例子,和纪璟屿、虞珩等人提供的正确回答模板,其余人纷纷打起精神承诺会认真给焱光帝祈福,心甘情愿的多祈福一个时辰。

  生怕晚说一会,莫岣就会走到他们身边。

  任凭他们身份如何尊贵,在家中怎么受宠,也不敢在莫岣面前头铁。

  纪新雪混在众人中许下承诺,抓紧时间揉捏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得到所有人的答复后,莫岣将剑收回剑鞘,冷漠的开口,“请郎君们和两位县主去洗漱,一刻钟后重新为圣人祈福。”

  纪新雪怎么敢在这里更衣。

  从昨日收到又要上课的消息起,纪新雪就没喝过一口水,他抱着太监端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润喉茶,只含在嘴中不咽下去,在太监来收茶盏前,将口中的茶水分别吐在纪璟屿、虞珩和纪成已经空了的茶盏中。

  如此既能让干涩的嗓子得到缓解,也能避免想要更衣的困境。

  再次上课,众人都竭尽全力的忍受身上的痛苦,哪怕嗓子几近失声,也要奋力呐喊,生怕稍稍走神就要面临莫岣的剑刃。

  好不容易熬到莫岣离开,东倒西歪的宗室子弟们都红了眼眶。

  就连纪璟屿和纪成都难堪的低下头,不停的抹眼角。

  可怜他们明明已经难受到极致却不敢轻易表现出来,甚至彼此提醒别太用力揉眼眶,免得等会对着雕像三跪九叩的时候被和尚们找茬。

  纪新雪没哭,他将手帕盖在脸上,身心俱疲的闭上眼睛,仿佛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在离他远去,下个瞬间就会被拉入其他世界。

  手上的温热惊扰了纪新雪的困意,他转头看过去,正对上虞珩黑白分明的双眼。

  纪新雪勾了勾手指证明自己还活着,免得虞珩担心,突然觉得手上的触感有点不对劲,他和虞珩的手间有颗药丸?

  看到虞珩点头,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塞到嘴里。

  清凉的感觉顺着药丸一路往下,无声滋润罢工的喉咙,纪新雪再次闭上眼睛,眼尾上扬起愉悦的弧度。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润喉丸好吃。

  和尚们捧着雕像去而复返。

  四仰八叉的宗室子们像是见到牧羊犬的小羊羔似的主动从地上爬起来,没用和尚们提醒就主动去将散落在各处的蒲团拿回来,摆到应有的位置,姿态端肃的站在蒲团后等待三跪九叩。

  上次放学前老和尚只要求他们三跪九叩一次,这回却在他们三跪九叩后要求他们再次三跪九叩。

  早就是强弩之末的宗室子们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不想三跪九叩,他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和尚将宗室子们的恼怒都看在眼中,缓声道,“若是施主们对圣人的命令有疑问,老衲可以将莫大将军请回来为施主们解惑。”

  众人眼中的恼怒变成死寂,在老和尚再次要求他们三跪九叩时无声的屈服。

  这次折腾完,纪新雪勉强坚持到看见苏娴就昏了过去,直到后半夜才醒过来。

  嘉王府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大娘子和三娘子靠着让人精神抖擞的汤药才能坚持不昏睡过去,四娘子睡着的时候都在掉眼泪,六娘子明明也累到极致却反而睡不着,将安神药当成水喝也没用。

  白天在‘学堂’听着其他宗室子的哭声时没掉眼泪的纪新雪忽然觉得眼中酸涩难忍,抬起手臂贴在眼睛上。

  德妃叹了口气,将纪新雪搂在怀中。

  唯有纪新雪所在的‘课堂’延时一个时辰,不少学生出了学堂就倒下,黎王府的大郎君更是立刻高烧不退,焱光帝将御医都拨了过去。

  纪新雪能坚持到回来才晕倒,而且只是身体疲惫没有发烧说胡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表现。

  “阿婆,我眼睛疼,烟太浓了。”纪新雪擦掉眼泪,闷声开口。

  德妃垂下眼睫,“嗯,柳太医专门配了药膏,上了药会好受些。”

  苏娴带着两个捧着药碗的侍女走过来,坐在德妃身侧低声哄纪新雪,“阿雪先将药喝了。”

  纪新雪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德妃。

  明日是太学休沐众人能够回家的日子,按照焱光帝的命令,众人只能在辰时出宫,超过辰时没有出宫,这轮休沐就只能留在宫中。出宫的人必须在酉时前回到宫中。

  虽然焱光帝从来没说过出宫的人没在酉时前回到宫中会如何,但没人敢挑战焱光帝的权威。

  六娘子年纪太小且受到惊吓最重,德妃怕六娘子出宫后回不来,已经决定将六娘子留在宫中。

  大娘子、三娘子和四娘子都选择喝让人精神抖擞的汤药,想熬到出宫的时辰,大娘子和三娘子还在熬,四娘子已经熬不住昏睡过去。

  如今德妃和苏娴也给纪新雪选择喝让人精神抖擞的药和安神药的机会。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人精神抖擞的药。

  按照‘学堂’折腾人一次比一次狠的架势,他这次不出宫,说不定再也不会有出宫的机会。

  熬到辰时,大娘子中途昏了过去,四娘子没有醒过来,六娘子好不容易才在安神药的安抚下睡过去。

  眼中遍布血丝的三娘子紧紧抓着纪新雪的手走出宫门。

  莫岣不带感情的双眼自上而下的打量三娘子和纪新雪,慢吞吞的开口,“宁靖县主,宁淑县主,金吾卫会护送你们回王府,如果你们在王府病倒,金吾卫也会将你们按时带回宫中休养,不必担心。”

  纪新雪的头垂得更低,生怕心中的愤慨会浮现在脸上。

  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不能按照焱光帝要求的时间回皇宫,焱光帝会抄王府吗?

  莫岣正要放行,忽然发现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发生骚乱。

  金吾卫小跑过来回禀莫岣,“大将军,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昏倒,被嘉王命人抬到嘉王府的马车上,嘉王承诺会在酉时前将小郡王和两位县主一同送回来。”

  莫岣点了点头,目光在纪新雪脸上多停留了会,示意金吾卫将三娘子和纪新雪带去宫外。

  他已经听说小郡王和宁淑县主的婚约,嘉王照顾未来女婿并不奇怪,对未来女婿不管不顾才是反常。而且嘉王纯孝且胆小,肯定不敢坏圣人的事。

  嘉王正站在嘉王府的马车边等人,他从虞珩口中得知纪璟屿正值昏迷无法出宫后,已经做好住在德妃宫中的人也无法出宫的准备。

  见到三娘子和纪新雪在金吾卫的护持下朝他走来,嘉王的心情逐渐复杂。他以为如果还能有人出宫会是大娘子,没想到是三娘子和纪新雪。

  嘉王依次将三娘子和纪新雪抱到马车上,对着金吾卫戎将军点了点头,也进入马车。

  纪新雪上马车后看到虞珩正软软的倒在最里面的位置,连忙去摸虞珩的脖颈,发现脉搏跳动正常才松了口气,坐到靠近虞珩脑袋的位置,防止马车走动起来会让虞珩撞到脑袋。

  回府的路上纪新雪听见三娘子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也感觉到嘉王的目光频频在他身上停留,但他始终闭目养神没有去回应嘉王。

  这极有可能是他短时间内唯一能见到嘉王的机会,他要好好想想与嘉王说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他……他还能不能见到嘉王都说不定。

  谁都想不到是明天先来临,还是精神病先发病。

  三娘子本就是强撑着身体和情绪才能坚持到出宫看见嘉王,她扑到嘉王怀中抽噎,心中憋着的气逐渐散去,再也抵不住身体的疲惫,还没下马车就开始没有规律的点头。

  嘉王拍了拍三娘子的背,温声道,“睡吧,回宫前我会叫醒你。”

  三娘子眼角再次涌出泪水,声音越来越轻,“阿耶一定要叫我。”

  马车畅通无阻的行驶进王府前院,始终跟在马车后面的金吾卫都留在王府外,他们散开后,三五成群的围在王府各扇门外。

  嘉王抱着三娘子下车后,松年上车要将纪新雪抱下去。

  纪新雪摇了摇头,极为艰难的张开嘴,他本就因为服用百福丸嗓子比旁人干涩,经历两次烟熏后发出的声音更难听,“先带虞珩下去。”

  松年不忍心再惹纪新雪说话,点了点头先抱着虞珩下车。

  另有前院得力的仆人来接纪新雪。

  纪新雪抓住仆人的手臂,指向书桌的位置。

  他不能躺下,若是不小心睡过去,他不能保证能在入宫前醒过来。

  前院的仆人长年伺候嘉王,早就习惯对主子毕恭毕敬令行禁止,哪怕是松年亲自交代他将纪新雪抱到床上,他也会在听到纪新雪的命令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听纪新雪的话。

  纪新雪没挥退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碧绢和晴云,她们说话的声音刚好能缓解他的困意。

  嘉王来得极快,衣袖上仍带着浅淡的水渍。

  纪新雪抓住嘉王的手,克制想要靠在嘉王身上的想法,先说德妃让他带给嘉王的话。

  ‘圣人的心意从未改变。’

  嘉王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失望,眼中不甘和愤怒相互争锋。

  早先他还能入宫的时候,曾与德妃揣测过焱光帝的心意。

  焱光帝极看重出身,如果焱光帝驾崩前留下遗旨,旨意上的下任皇帝只会是黎王。

  不仅在朝臣眼中,黎王是皇后的儿子。

  在焱光帝眼中,黎王也是皇后的儿子。

  嘉王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告诉阿娘,我心中有数。”

  纪新雪应了嘉王的话,良久都没有出声。

  嘉王知道纪新雪心思重也能藏得住事,愿意多说些内情让纪新雪宽心。

  “圣人信重的和尚并非正统和尚,而是修行佛教的某个分支,这支的和尚擅长法事精通风水,宫中充当学堂的宫殿都大有讲究。他们极遵从‘九’数,依照前两次祈福的过程推测,每隔五日祈福一次,从一次三跪九叩、两次三跪九叩……直到九次三跪九叩是一轮,还会有一轮六跪九叩和一轮九跪九叩。”

  嘉王见纪新雪神色清明,能将他的话听进去,才继续解释,“至少祈福完成前,圣人不会让你们出事。”

  纪新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轮一百二十天,将近四个月。

  他露出个苦笑,哑声道,“阿耶,我们坚持不了四个月。”

  这才两次就倒下将近一半的人,还有二十五次,未免太漫长了些。

  嘉王端起松年送进来的润口茶递到纪新雪嘴边,语气格外冷漠,“无碍,他也坚持不了四个月。”

  否则就不会是每隔五天祈福一次,而是每隔九天祈福一次。

  纪新雪听到嘉王的话咳的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心慌。

  难道他们要与焱光帝比谁能熬?

  谁知道焱光帝清晰的感觉到生命流逝,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纪新雪狠狠要紧牙关,终于下定决心。

  不告诉嘉王毒菌的事,他肯定没办法将毒菌带入宫中,只能熬着与焱光帝比命长,随时可能被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波及。

  告诉嘉王毒菌的事,可能会影响他和嘉王的父子感情,但起码会有用上毒菌的可能,不至于完全被动。

  万一……万一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不是波及到某个人而是波及整个嘉王府,他肯定会因为今日没将毒菌的事告诉嘉王后悔莫及。

  终于下定决心后,纪新雪立刻从昏昏欲睡的感觉中脱离,觉得大脑正前所未有的清明。

  回想在德妃宫中时,见到大娘子脸色惨白的昏过去,四娘子睡梦中泪流满面,六娘子哭闹不止的画面,纪新雪眼中轻而易举的浮现泪意。

  他含着泪昂头看向嘉王,做出百般纠结的模样,“阿耶,我有事瞒着你。”

  自从答应纪新雪和虞珩的口头婚约,又知道纪新雪早就对自己的真实性别心知肚明,本就对纪新雪格外宽容的嘉王几乎对纪新雪没有任何要求。

  看到纪新雪泪眼朦胧的说有事瞒他,嘉王最先想的不是什么事,而是哄纪新雪别哭。

  他抓着湿袖子糊在纪新雪脸上,嗤笑道,“什么大事也值得你哭?出息。”

  纪新雪成顺势抱住嘉王的手臂,将他临时想好的借口娓娓道来。

  他谎称三年前有发须皆白的仙人入梦,告诉他正有邪物蚕食大虞国运,特此他可以镇压邪物的神药。

  纪新雪越哭越凶,趴在嘉王耳边小声道,“我原本不信这个梦,但梦说得太真切,我就去仙人告诉我的地方找神药,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嘉王的表情逐渐凝滞,纪新雪的话完全超乎他的预想,“神药呢?是在哪里找到。”

  纪新雪告诉嘉王,他按照仙人的指点在白墨院中找到神药会出现的位置,特意将仆人遣到别处,独自守着那个地方,亲眼看着他端着的空碗中出现神药。

  他想验证神药究竟神在哪里,特意分出些神药喂给李金环送给他的兔子,没过多久兔子就蹬腿了。

  他不敢胡乱处理兔子的尸体,就让人将兔子火烧,特意留着服用过神药的兔子尸骨。

  当晚他又梦到仙人,仙人告诉他神药有生命,可以慢慢养大。如果他不好好养神药,神药会自行逃走。要格外注意神药怕油,会被油杀死,不能将神药放在有油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吃了神药的兔子会死是不是意外,又找了两只兔子一只鸡尝试,结果这些兔子和鸡都死了。”

  纪新雪脸上浮现害怕,使劲往嘉王怀中躲。

  “我觉得神药就是最大的邪祟!我怕神药会逃跑,不敢不喂养神药,只能隔三差五的用鸡和兔子消耗神药,免得神药越来越多。前段时间出现控制不住神药的征兆,我只能在庄子上用从庄户手中买的大猪消耗神药。可是我用了无数种荤油、素油尝试,都没能杀死神药。”

  嘉王抱紧拼命往他怀里拱的纪新雪,满脸呆滞的回想纪新雪突然要在白墨院养鸡养兔的时间,白墨院里成鸡成兔格外高的暴毙几率,还有纪新雪非要火烧死去鸡兔的尸体,特意留着骸骨的怪癖……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上次我出宫的时候,神药就有控制不住的迹象。阿耶,我好害怕。”纪新雪越编越入戏,将和尚们让他三跪九叩的木雕带入到毒菌碗中,声音夹杂着惧怕和掩饰不住的憎恨,“阿耶能不能帮我先喂着神药,我已经试过所有荤油,虞珩正在帮我找素油,迟早能找到杀死神药的油!”

  嘉王沉默半晌,没急着去看神药,而是让松年偷偷将府上养的道士、和尚找来,看纪新雪有没有撞邪。

  嘉王府的道士、和尚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们格外擅长戳穿各种骗术,还深知佛、道两教的各种偏门传说,很得嘉王的看重。

  道士、和尚都大半成仆人的模样,偷偷来到嘉王和纪新雪面前。

  嘉王闭口不提神药的事,只说觉得纪新雪出宫后精神恍惚,行为也有些反常,委婉的暗示他们,纪新雪可能在宫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道士与和尚面面相觑,他们已经跟随嘉王多年,知道嘉王对道教和佛教没有偏见,却对玄而又玄的事从不感兴趣。

  嘉王往日召见他们,大多是让他们分析给圣人出主意的和尚与道人是修行哪方面,问他们些理论知识。

  这是嘉王头一次给他们展现玄学手段的机会。

  两人不明所以,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分别问了纪新雪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道士给纪新雪张平安福,和尚给纪新雪串佛珠。

  别说是早就因为焱光帝,对和尚、道士有偏见的纪新雪,嘉王也深觉他们不靠谱,目光锐利的盯着两个人,脸色就没好看过。

  两个人狼狈的身影刚消失,嘉王就夺过纪新雪手中的符和佛珠扔在地上。他深觉自己昏了头,才会将纪新雪告诉他的事联系到宫中妖僧上。

  若那妖僧真的有未卜先知、时间回溯的能力,怎么会将这等能力用在纪新雪身上?

  嘉王揉了揉纪新雪的脑袋,对松年道,“去将唐先生请来。”

  纪新雪光明正大的打量被松年带进门的唐先生。

  唐先生是个老翁,看上去比刚才的道士更仙风道骨。

  发现纪新雪的目光,唐先生对着纪新雪笑了笑,仿佛是邻居家的老爷爷面对有好感的小辈,让人轻松自在的同时觉得异常亲切。

  嘉王捂住纪新雪的眼睛,“您别逗他,我想请您看看小五是否在不经意时中招。”

  “老朽失礼,给大王和县主赔个不是 。”唐先生分别对嘉王和纪新雪长揖,仿佛聊天似的问了纪新雪几个问题。

  纪新雪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唐先生的问题不对劲,他对唐先生不正常的亲近感也不对劲。

  嘉王发现纪新雪越来越深的防备,伸手搭在纪新雪僵直的脖颈上捏了捏,希望能让纪新雪放松下来。

  感觉到到脖颈上温热的触感,纪新雪下意识的挡在嘉王面前,恶狠狠的瞪着唐先生。

  唐先生失笑,“县主心防极重,绝不会轻易被人蛊惑,请大王放心。”

  嘉王将纪新雪揽在怀中,对唐先生到道,“会不会有人长时间用物品或者言语暗示他,让他对某些事产生错觉?”

  唐先生仔细思索半晌,坚定的摇头,“老朽所习终究是小道,县主乃是老朽多年来看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极为少见的心志坚定,如果已经被影响,肯定会在身上留下破绽,起码不会再对老朽有如此强烈的防备。”

  嘉王‘嗯’了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唐先生,“谢先生为我带来的好消息。”

  纪新雪被嘉王揽在怀中后,心中疯狂叫嚣着要远离唐先生的声音才淡下去,他缩在嘉王怀中仔细听两人的对话,心中越来越震撼。

  嘉王和唐先生好像是在说心理暗示和催眠?

  这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给他感觉却很不对劲的唐先生竟然是稀有人才。

  还有……他爹好难糊弄,如果没忽悠成功,肯定不是他的问题。

  嘉王满脸复杂的按着纪新雪的肩膀起身,“带我去看看你的神药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