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自是生死大限,如何能改,如何能变。”一只鬼笑。

  “续国命, 明明是几千年来多少人呕心沥血都做不到的事情……”

  “将军苦学奇门多年, 为了就是那一天的来到。”

  “在他枕边,燃着一顶七星灯, 日夜燃烧, 不息不灭, 直到灯彻底熄灭的那天。”

  李斯安有一瞬间的糊涂:“灯灭了, 他的故国就会完全死去吗?还是说他就会死?”

  “灯灭?”似是被逗笑了,两个鬼纷纷摇头,“七星塔里点的根本不是他的灯,而是前祭司的灯, 将军身上也就二两肉, 风一吹就倒, 他就算要续,凭借个摇摇欲坠的身子,就算续了,哪撑得起整个国。”

  说着两鬼俱是一笑, 笑似鬼哭, 两边风声飒飒, 显得阴冷至极,李斯安靠在鬼边, 脑袋隐隐发疼,被人为设下的技能让他无法想起重要却遗忘的事。

  “将军为国死。”恶鬼叹气。

  另一只鬼也说:“尾生抱柱, 至死方休。”

  “那一年前祭司三十五岁, 马革裹尸死, 除了将军,但是将军虽然躲过一劫,却永远陷入了万劫不复。”

  “复活那个人,是他最后的希望。”恶鬼幽幽道,“不知是他一个人的希望,更是昭国的希望,是乱葬岗里千万死士阴兵的希望。”

  幽深凄凉的夜里,两个鬼影倒映在白布之上,像拉长的人条。

  “今年的寒冬可真漫长,神明也当走向他的归途。”恶鬼看着被烛火倒映的没有影子的地面,毫无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复活前祭司吗?”李斯安犹豫着问。

  那鬼瞧着李斯安,忽然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你难道以为,前祭祀大人真的死了吗?”

  那张脸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惊悚起来,李斯安的眼皮不安地颤了下。

  四周响起两个恶鬼捧腹大笑声,那笑声在狭小的室内久久回荡,引得不详的黑鸦也哀鸣不止,窗外风声也尖锐,一次次扑打着残破的玻璃。

  背对着红月。

  鬼轻声道:“他们想复活的,是那个被千刀万剐了的妖孽,姬安。”

  伴着那一声,李斯安背后风声乍起,晃亮的白似乎就是在一瞬,席卷了半个天陲穹顶之上,阴冷的层云拥簇。

  沉沉照亮对面狐狸的眉眼。

  一时四野惊惧,针落可闻,连唯一的呼吸声仿佛也停住了,只有被吹得残破的风在呜咽怪叫,尖锐地嚎啕。

  九尾的瞳孔在发亮,银瞳亮得惊人,泛出淡淡的红血丝,偏生浑身无一不白得发光,乍一看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甚至还在看着它们笑。

  一只鬼诧异:“你怎么不害怕。”

  李斯安轻声:“我害怕啊。”

  这种出人意料的神情让两只恶鬼汗毛竖起,望着那张精致脸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李斯安按住它们:“跑什么?”

  “我……我妈妈叫我回去吃饭。”一只恶鬼强撑着说。

  李斯安动也不动:“千刀万剐,然后呢?”

  两只恶鬼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畜无害的神明大人按在了角落里动弹不得。

  恶鬼说:“你放开我们,我就告诉你你的去向,所有神明的归途。”

  李斯安的手慢慢松开了。

  鬼:“所有的神明都有归途所往,无论什么,六道轮回,不生不死,生死不已,那就是神明套逃脱不了的宿命,你……你也是一样!”

  李斯安:“哦?”

  其中一只恶鬼见同伴被逼得惨了,嚷嚷道:“你现在自己就是神明,我们怎么知道你归途在哪。”

  “你放开他,我就告诉你。”

  李斯安松开手,将脸挪远了些。

  “商周列国,有武王伐商,纣以诗亵神,便得神明降罪,世间规律,大都于此,所谓归途,自是开端。”

  一句能听的都没有,说的都是什么神神叨叨的话,李斯安垂眸想着这几句,谁知就这一放松的功夫,就被两只恶鬼稍稍一转,挣脱了束缚,跑了个无影无踪。

  姬安。

  他念着这个词,脑中却混混沌沌,所有能想到的记忆都变成了空白,唯一有印象的只有葡萄。

  回到那间囚笼时已经很晚了。

  他泛着春困,就歪歪斜斜靠在榻上,白发铺了一榻,天花板还在滴血,一截瘦削的脚踝垂到榻下。

  雪白的衣袍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斯安抬眼,一只小蛇扒在他衣服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昂着颗蛇脑袋,一动不动。

  那条蛇周身漆黑鳞片熠熠发光,蛇瞳透亮漂亮,像一块黑玉般一瞬不眨望着他。

  李斯安是第二次看见小蛇,只觉得有股天然的亲近:“你又来了。”

  见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蛇慢慢立起来,一颗脑袋缠上了他的指尖,李斯安垂眼,整条蛇弯曲乖顺地盘在他纤长瓷白的手指上。

  冰凉的漆黑蛇身绕着他白皙手指。

  有一种难以描绘的狎昵色气。

  门口飘进一张纸片,原本还艰难地往里翻,恰好瞧见这放浪形骸的一幕,纸片人眼都直了,怔怔跌到了地上。

  偏生上面的还毫无觉察,望着盘在手指上的小黑蛇,身后九条白狐尾巴一荡一荡地扫过软塌,低着狐眸和蛇对视。

  小纸片人当初一个后跃,惨摔在地上。

  下一秒,纸片人怒不可遏地捂着旁红的纸片脸颊,跳到桌子上,咬牙切齿地骂:“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那声音传出,将里面两只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双双诧异回眸。

  当看到会说话的小纸片时,一个化作不屑,一个依旧好奇。

  李斯安从那软塌上跳了下来,望着底下的纸片,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张纸片能够说话,小纸片人还叉着腰怒目而视。

  李斯安:“哈?”

  小纸片人气得发抖,都说不出话来了:“狐狸,你,你。”

  李斯安诧异地揪起纸片一角,纸片在半空无力挣扎了一番,但纸片现在只是一张手无缚鸡之力的纸片,根本敌不过昔年跟在他身后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纸片只得无助地在半空里左摇右摆。

  小黑蛇脑袋尖尖就垂在李斯安指心上,望着纸片在半空里乱蹬的两角纸片腿,看笑话似的嘚瑟摇晃了晃脑袋,还嘶嘶吐了吐红信子。

  但显然现在形势不利,再呆难免节外生枝,小蛇果断选择松开紧紧盘绕在李斯安手指上的身体,从李斯安手指下去,慢慢往外滑。

  小纸片人气急了,竟然费力挣脱出来,一纸片朝小蛇的尾巴扑去:“单薇子,你个杀千刀的,骗我给你加班代工,你却在这里泡男人,老子信了你的邪,我再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抱着他……”

  碰到的瞬间,摸碰了个空,方才小蛇瞬间破碎成影子,像从未出现过,小蛇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片泡沫。

  又是幻术。

  一时空气寂静极了,纸片人反应过来,那根本是条假蛇,李斯安诧异看向左右。

  却陡然听见一声男人低沉的冷笑声:“好你个单薇子。”

  那张纸片身上发出金光,身体一寸寸涨大开,李斯安眼睁睁看着它从一张小纸片变成了一个男人。

  李斯安显然也没想到方才被他捏在手指尖的小纸片人忽然变成这样,一时也愣着没动。

  对方却身上忽然倾过来,李斯安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惊,身体往后仰,那男人却重重嗅了嗅,嘴里还在说:“你已经去过墙外了?你身上有妖魔的气味。”

  李斯安后缩,强使让自己和纸片离的远一点。

  对方却不依不饶靠了过来,一边倾身使劲地嗅他身上的的气味,直将李斯安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男人的呼吸铺洒在,鼻尖就抵着他发顶嗅,一脸讶然:“你见过齐婴了?怎么身上有他的味道。”

  “你不认识我了?”陈静瑄哑然。

  李斯安:“你谁啊你,私闯民宅。”

  “陈静瑄。”陈静瑄说,“搞什么,狐狸。”

  李斯安怼起榻上的杯子就往他身上扔,杯子被陈静瑄稳稳夺了,放在桌子上。

  陈静瑄轻咳一声,坐下他旁边:“我基本已经理顺了脉络,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李斯安:“你能不能别坐在我床上。”

  陈静瑄脑袋空了一秒:“这是你的床吗?”

  往四周看,周围确实什只有这一张软软的矮榻,除此之外,就是中间的低矮的方几,放着一二葡萄。

  陈静瑄立即后退了一步,说了声抱歉。

  “每到红月之夜,来自恶鬼妖邪的力量就会变到最大,那片槐花的「毒素」入侵了,甚至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底下那个皇陵里吗?”

  李斯安始终一脸茫然,像是没听明白。

  陈静瑄这是才意识到李斯安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斯安:“我真不认识你。”

  陈静瑄伸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李斯安:“我只是忘了,不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