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额头冷汗直冒, 直觉告诉他,一旦他选择了一只天鹅,另一只肯定要出什么事情, 他哪里敢。

  小红衣固执地将手里两个玩具往前递过, 执意想让他选择其中一个。

  刚好身后传来一声嚎叫,紧接着, 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严州极为恐惧地朝前奔跑, 神情大为崩溃, 像是遭遇了难以忍受的事情。

  李斯安猛然深吸一口气,抓起小红衣手里两个人偶, 转头就跑。

  女孩抬起头,青白僵硬的脸望着他们。

  一路狂奔。

  谁也没有问对方看到了什么, 直到推开大门光涌进来的刹那, 两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看到什么了。”李斯安喘着气问。

  “是童惜, 舞台上旋转死掉的人,是童惜!”严州满是恐惧地描述,“我百分百能确定,那就是童惜。”

  “啊?你不是说童惜出国了吗?”李斯安诧异道,“如果童惜代替郑莹莹作为死去的那一个人, 那出国留学的那个人是谁?”

  “童惜根本没有出国, 她骗了我们所有人。”

  “那是谁出的国?”

  李斯安猛然抬起头来,陡然被拓展了另一个思路:“总不会是森林吧。”

  “森林是什么?”严州问。

  “一个新的解题技巧。”李斯安抱着肘, 满是苦恼地说,“叫李斯安的仇人们。”

  严州似懂非懂:“童惜代郑莹莹而死, 森林代童惜出了国?”

  “不不不。”李斯安说,“童惜出了国, 郑莹莹目前生死未卜,而你所看到的,今哲克看到的,申南雅看到的,你们眼睛里死掉那个人都是森林。”

  严州愕然:“森林是什么人吗?你在那个森林影厅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斯安鼓了鼓腮帮子:“森林啊,是一群很凶的妖怪,自以为惩奸除恶,帮助弱小,实则心怀鬼胎,暗藏私心。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谜底是什么。”

  “那我们要找诺伊的姐姐。”

  “不知道。”李斯安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我连诺伊是谁都不清楚,诺伊总不会是刚刚吓我的红裙子小朋友吧,不知道。只能回去再盘问盘问那群混蛋,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没说清楚。”

  他们匆匆往回赶。

  “喂。”李斯安跑着跑着,忽然问,“你看过《竹林里》吗?”

  严州的步子停下了,诧异望着他,李斯安解释道:“好像是一个日本人写的,名字我没记住,我只记得大概,好像讲的是一个男的死了,然后那个官老爷就问各种人这男的怎么死的,得到很多不同答案。”

  “你说的《竹林中》吧。”严州说,“芥川龙之介著作的,发现武士尸体后,典史大人盘问各个有关联的人物,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妇和强盗多襄丸分别说出自己所知道的线索真相,故事是开放性结局,而武士之死也成为悬疑。”

  “好奇怪噢。”李斯安舌头顶了顶右颊,自言自语道,“我潜意识好像被它影响了,我去盘问今哲克,盘问申南雅,问你,现在又要去各种地方找不同的人盘问,想从那些人口中得到唯一的真相。”

  他的尖牙缓慢的浮出嘴角:“我是什么时候变成典史的,是谁,在悄无声息地误导我?”

  在远处办公室窗户的那端,笑意盈盈的女人优雅地捏着茶盖抿茶,盖沿拂过茶叶,荡起淡淡涟漪。

  原本满满一教室三班的人,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蓝衬衫男人蹲下去,那女孩子缩在课桌底下啜泣,眼镜摔得四分五裂,砸在地上。

  张鸾千温柔地注视着女孩,等着那情绪安定下来,温声问:“你说郑莹莹还活着?”

  “郑莹莹根本没有死。”学委说,“她让我瞒着他们,想让他们抱着负罪感永远生活下去,无时无刻不受煎熬,到底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鸾千安静地望着她,递过折好的手帕,她已经崩溃了,整颗头埋在手臂间哭得泣不成声。

  “是童惜自己将衣服扯掉,嫁祸给郑莹莹的,我当时就看到了,童惜以为我会帮她,因为所有人都很讨厌郑莹莹。但我没有,我觉得童惜太过了甚至很气愤她那样做,她想让郑莹莹彻底离开她家,让一切恢复原状。在他们都骂了郑莹莹后,我把被童惜剪坏的衣服放回了袋子里。”

  “所以童惜在舞台上出丑了。”张鸾千问。

  “我只是觉得那样对郑莹莹不公平。”学委说。

  “你一开始帮着童惜,后来又去帮郑莹莹?”张鸾千道,“为什么。”

  女孩手指捂着头,缩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很后悔,但我唯一不后悔的事这件事,童惜真的很好,但她的优越感是无形的,可是那本来就该是郑莹莹的家啊。我看到郑莹莹时,她就站在楼顶上哭,她那时刚经历大火,想要跳下去,我不知道事情会严重到那样的地步,我很后悔,拼了命救下她。”

  张鸾千默不作声。

  学委说:“他们都很愧疚,每一年清明,他们都会去她的坟墓祭拜,但是上面什么也没刻,里面葬的只是一条郑莹莹捡的流浪狗,后来死去了,就被安葬在那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祭拜了那么多年是在拜条狗,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害了她。”

  “那郑莹莹现在怎么样了?”张鸾千问。

  “她的基础不太行,没有考上大学,即使后面有了原本亲生父母的那点资助,依旧烂泥扶不上墙,她养父母不要她,她也不稀罕。”学委拿手背抹着眼泪,边抹边哭,“但她的五官其实很漂亮,就是那时候一身土气人又黑胖矮,后来意外火了一场被签下了,现在当了个不温不火的十八线小明星,但是她很能吃苦,又耐着性子磨演技,在一点点慢慢好起来了。”

  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那她没有死吗?”

  “没有。”

  “是谁给你们拍的这张照片?”张鸾千问。

  学委抬起头,手指向靠窗的位置,那里从始至终坐着一个漠然的少年。

  齐婴。

  张鸾千心头咀嚼着这个被李斯安叫过的名字。

  谁也没有料到,在他们谈话之际,一支箭会穿破玻璃直直刺来。

  学委连话都没有说完,脸孔僵硬在那里。

  那支箭无声地没入学委的太阳穴,她脸上出现一丝解脱的笑,身体慢慢朝后倒去,仿佛释怀般倒了下去,那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慢慢合拢了。

  已经听不出最后一名幸存者说的究竟是真相还是狡辩了,二十四位,最后一员,彻底消失于游戏。

  关于这场报复,只有沉默,而唯一的观众只是旁观。

  窗户外一轮太阳升起,泛出清晨时的光辉。

  齐婴偏过脸,毫无情绪地看着远处的太阳,光就在他眼底浮动,眼睛里没有生也没有死,侧脸如神明那般的英俊冷漠。

  张鸾千轻轻呢喃:“弱者总是最无助的,弱肉强食,谁也改变不了。”

  “既然要坏,为什么不坏得彻底呢。”

  张鸾千捡起地上的鸢尾花,雪白的花蕊从枝头坠落尘埃,又染上鲜血粘稠的红。

  【24/24】

  李斯安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在他后面的严州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远处巨型屏幕里少女被一箭穿头的画面令人生寒。

  而这一边,敏感的人群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死的都是三班的人,他们以为只要这二十四个人死去就可以离开这里。

  面对这样凄惨的死状,有人竟然语气兴奋地说:“二十四个人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有人还在笑:“它是来找三班报仇的,现在人死光了,我们可以活着去见父母了,还活着太好了。”

  人类的悲欢,真有趣。

  在高处,一个黑影握着一把箭弩,在阴影里无声地扬唇笑。

  人群一哄而上。

  李斯安被人海挤得往前走,人实在太多了,推攘得他寸步难行,他显得有些浑噩,甚至是不知所措,在那些尖锐刺耳的笑声里,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门真的要开了,甚至做预告似的,发出轰然一声振响,人群显得愈发振奋。

  李斯安的所有愤怒全被打破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拄着拐杖的老人在那一端平静望着里面。

  李斯安的动作戛然而止,下一秒,他也跟着猛然扑到了铁门上,吼道:“爷爷——等我,我马上回来。”

  在门开的那一刹那。

  如飞鸟归林般,密密麻麻的人流朝着那一端家长那里涌去。

  李斯安也朝李工跑去。

  李工没有回头看,混在人流里,混沌地往前走。

  谁知在两拨人碰到一起的刹那。

  大片血雾弥漫在他们睁大的瞳孔里,彻底变成焦灰,血肉横飞。

  伴着轰然一声,那贴着铁门的大块屏幕如炸弹般爆裂开,碎片掠过之处,一切都灰飞烟灭。

  李斯安站在血光里,所有的白茫茫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又只剩下了他一个,无数倒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落在他脚边。

  同学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一滴溅落到手上。

  荧幕上的指针嘲讽地拨过,最后的倒计时清零。

  00:00:00;

  第二十四个小时,游戏的报复对象,名为看客。

  自以为是的正义。

  一个也逃不掉。

  在李斯安脚边,两个脏兮兮的黑白人偶无声颤抖。

  他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远处,破碎的玻璃窗内,齐婴就站在那儿。

  “季绥。”李斯安站在尸堆上,视线被鲜血淹没,失焦的眼睛里透出茫然,自言自语,“所以神明会懂得怜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