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要看吗?”
顾凌站在门外, 在一片沉默中开始后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祁澈手背上的那几道抓痕就那么挥之不去。
于是他一通翻箱倒柜，明明小医药箱里的药品摆放得类别清楚又齐全, 硬生生给他找了好几分钟才找到, 箱子里的其他东西还全给翻乱了。
可以说是非常兵荒马乱。
祁澈站在门内，神情浅淡, 转过身：“进来吧。”
顾凌轻轻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
明明也是睡了不少日子的房间了，他却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主卧靠窗的位置有一小间起居室, 墙壁是圆弧形的，配上通透的落地窗，柔和的月光洒了一地。
顾凌把药品放在起居室里的小桌子上, 指了指椅子：“你坐这。”
祁澈没说什么，自然地按照他的要求坐了。
祁澈身高腿长，顾凌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一眼他这双仿佛有一米八的长腿：“腿收一收。”
祁澈微一抬眼, 然后把腿向内蜷了蜷。
顾凌这才有空间往前迈了一步，结果腿碰了一下祁澈的膝盖, 立即又往后退了一步。
祁澈的目光深深，将顾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
顾凌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伸出手来：“抬手。”
祁澈抬起手臂, 高度正好，没有任何多余的拖泥带水。
顾凌下意识地低声说了一句：“乖。”
祁澈抬眼看他。
顾凌立即闭嘴, 干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上辈子哄外甥女哄习惯了，口癖没改掉。
虽然祁澈什么也没说, 但是顾凌却觉得氛围一下子奇怪了起来。
顾凌赶紧低下头准备做正事。
他看向祁澈的手, 见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地干净整齐。手背处有微微显露的青筋，显得格外有力量。
手背上的几道伤痕边有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很狼狈。
顾凌用棉签沾了碘伏，往他的手背上轻轻涂。
祁澈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摆弄。
顾凌心下奇怪，心道怎么莫名其妙地这么听话，好古怪。
不过听话归听话，祁澈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起来情绪不高。
是还在生气?
顾凌心里琢磨，如果是生气，那干嘛还愿意让自己给他处理伤口。
这机器人一旦情绪复杂起来，就变得异常摸不透，比正常人都难摸透得多。
伤口看着不深，但是边缘已经开始泛红肿起，看着似乎很痛。
顾凌一直低头看着这几道伤，就仿佛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似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祁澈抬眼，注意到他皱紧的眉头，忽地问道：“你很疼?”
顾凌怔了怔：“啊?”
祁澈挪开目光：“你比我反应还大。”
顾凌：“……”
他刻意把绷紧的眉头松开：“共情了，不行吗。”
祁澈低低笑了一声，但也只有一瞬。
顾凌瞅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情绪还忽上忽下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见祁澈的脸色没那么冷淡了，顾凌倒觉得心里轻松了点，手上的动作也顺畅了不少。
涂好碘伏，再洒上点云南白药，最后拿起纱布。
祁澈见状，稍微抽了抽手：“不必这样小题大做。”
顾凌「啧」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又拉了回来，哄孩子的口癖又脱口而出：“听话。”
祁澈忽地沉默，不动了。
顾凌贴上纱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动了。
从前在祁澈面前，他自己定位成一个合格的乙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生疏又礼貌。
现在也算彻底性地人设崩塌，原形毕露了。
祁澈收回手，顾凌低下头整理药品，囫囵抓在手里。
“谢谢。”顾凌听到祁澈语调平静地说道。
顾凌攥着药品，抬头看他：“这两天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就是……没装了。”
“装?”祁澈抬眼，低声反问，“从前在装吗?”
“对，有那么一点吧。”顾凌说道，“毕竟咱们是合作关系，让甲方高兴也很重要。”
祁澈沉默半晌，轻轻重复了一句，如同耳语：“甲方。”
顾凌没听清他说什么，继续坦白：“就……想让你知道我的本性是什么。”
这样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祁澈面无表情地听完，眉眼淡漠，给出了结论：“做自己就好。”
顾凌噎了一下。
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那……能不能回到从前?就…日程表那样。”
从前祁澈还是纯粹的AI机器人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就按照程序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当时觉得那样不好，现在觉得还是那样是最舒服的状态。
祁澈看了他半晌，脸上没什么情绪：“如果你希望，可以。”
顾凌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能回到过去就好，那就好办了。
顾凌看了眼时间，见快要九点了，很积极地CUE了一下流程：“正好九点了，是聊天时间。”
祁澈点了点头。
顾凌喉结一滚，心道他进入程序的速度还蛮快的，这就开始惜字如金了。
顾凌看了看四周，指了指刚刚给祁澈处理伤口时他坐的地方：“就坐这吧，聊聊。”
祁澈转身，原路返回。
顾凌来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祁澈长腿交叠，上身笔直，手搭在膝上，沉默地看过来。
空气内满是沉默的气息，顾凌顿时觉得不知道手脚怎么放了。
很好，尴尬的回忆又攻击了他。
顾凌张了张口，想像从前那样找话题：“猫…叫什么名字?”
祁澈：“随你。”
顾凌：“……”
顾凌：“它伤得重吗?之后要去复查吗?”
祁澈：“需要。”
顾凌：“……”
来个人救救我吧。
顾凌：“你能说三个字吗?”
祁澈语调平静：“可以。”
顿了顿：“啊。”
顾凌：“……”
挺好，连起来确实是三个字。
他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最后哭笑不得，异常崩溃。
这个场面让他回想起还在跟祁澈用腾讯会议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场面。
毕竟是自己提出的要回到从前，后悔也没用了。
还好，祁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跟他沉默相对也就没有那么尴尬。
顾凌硬生生熬过了15分钟，说了句晚安然后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他才意识到回到从前那样的话，就还得睡在祁澈卧室里。
他靠着房门思考了一会，决定原谅这个偶然的错误，不计较了。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像从前那样住在祁澈的房间。
拿起不久前被自己丢在房间内的手机，刚按开屏幕就是一大串消息。
【张琛大帅比：顾凌!!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挂机啊!!我杀了你!!】
【洛愿：凌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亦文：作为辅助，失去了AD，我拔剑四顾心茫然。】
【张琛大帅比：你还说你carry!!大骗子!!怎么了是有什么绝色在你床上等你，你不得不去啊……】
顾凌：“……”
他摸了摸鼻尖，不太好意思在群里回应，毕竟确实是自己挂机坑了兄弟们。
【凌：临时有事，对不住大家。】
发完这句，他就赶紧把手机扔一边，害怕被群里的几个逮住了疯狂刷屏。
扔了手机，洗漱完毕，顾凌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心道还是这张床睡起来舒服，幸亏没留在祁澈房间。
手机不敢看了，他把灯给关了，只留个床头壁灯酝酿睡意。随手拿起客卧放着的一部平板电脑，再随手打开自带的一个短视频网站。
首页推荐里有不少视频，顾凌随便滑了滑，看到一个视频的名字：
“他是我忘不掉的绝色——祁澈安利舔屏向”
播放量五百多万。
顾凌顿了顿，点了进去。
是一个剪辑视频，都是祁澈的红毯视频或者接机送机路拍。
弹幕太多，密密麻麻地压根看不见画面。
顾凌一通捣鼓，才好容易设置了弹幕只占据四分之一，重新按下播放。
背景音乐是顾凌没听过的一首歌，看弹幕上写的，是祁澈自己唱的一首单曲。
这么一说，顾凌才感觉声音确实很像。
没想到机器人还会唱歌，唱得还挺好听。
他的音色清澈低冷，情绪浅淡，很适合这种和缓薄凉的曲风。
三分二十秒的视频，顾凌看了第一遍，停了停又倒回来看了第二遍。
他把自己上半身都埋进枕头里，脸上晃着屏幕映出来的光，明灭闪动。
隔着屏幕，他忽然有种对画面上的人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他的目光透过一排排辞藻动人的表白弹幕，勾勒着祁澈的眉眼、下颌、脖颈和身形，每一处线条都找不到一丝半点的瑕疵。
看第三遍的时候他看了眼弹幕，除了表白和彩虹屁以及嗷嗷叫之外，还有一类弹幕非常一致地在抱怨。
“什么时候能看到祁哥露多点。”
“这辈子还能看到他穿别的颜色吗”
“我一个朋友快死了，死前想看一眼老公的腹肌。”
顾凌轻轻笑了笑，笑完了又觉得耳朵热了热。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也往祁澈的脖子以下晃去了。
果然到了晚上，关上了灯，就容易有奇怪的念头冒出来。
顾凌不敢看了，赶紧把这个视频退出去。
他看到相关推荐里的第一个视频，也是给祁澈剪的，不过是演技大赏。
这倒让他有点兴趣。
顾凌点了进去。
半分钟后，他慢慢坐了起来。
一分钟后，他震惊地合不拢嘴。
视频结束，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退了回去，从头开始看。
他仔细确认了一下，屏幕里这个一人千面的演员确实是祁澈本人不错，但是妆造、神情、整体气质随着不同角色的变化完全不同。
这部剪辑视频里涉及的范围很广，显然是把不同类型的角色分类过的，顾凌这才发现祁澈似乎什么类型的电影都拍过，甚至还拍过许多演员都视为劣质资源的低成本恐怖片。
什么都演过，唯独除了爱情类的片子。
但凡演过的，也没有一个角色出戏，代入感很强，跟他本人在现实中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顾凌有些难以置信，也终于理解了祁澈为什么能成为最年轻的影帝。
能够扮演不同的角色，能够表演多样的情感，但是却在现实中冷淡得像一台毫无情绪的机器人吗?
顾凌忽然觉得有些想不通，很奇怪。
他想了想，搜索了一下祁澈拍过的片子，从前根本没看过，现在才第一次了解。
记下片单，顾凌找了找有版权的平台，打算这几天挨个看。
之后的好几天，顾凌把能找到的祁澈的片子都看了一遍，再去面对永远别无表情的祁澈的时候，心中的疑团就越来越多。
他甚至还努力盯着祁澈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起拍戏时会有的神情和情绪，但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
“顾先生，顾先生。”
顾凌翻了个身，应了一声。
王姐的声音继续从门外传来：“九点了，起来吃早饭吧。”
顾凌闭着眼睛发了会呆，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九点了。
他揉了揉眼，尽量快地爬起来。
下了楼，王姐把早饭又热了一遍，在桌上摆好。
“王姐早。”顾凌四处看了看，说道，“祁老师已经走了?”
“早走啦。”王姐把最后一道切好的咸鸭蛋端上来，说道，“好像今晚有什么红毯盛典……记不清了，早早就去了。”
顾凌咬了一口葱油饼，他前两天也听说了，今晚是圈内挺重要的一个盛典之夜，分量挺重，关注度也高，祁澈参加也是情理之中。
他喝了口豆浆，想了想说道：“王姐，下次可以早点…叫我。”
王姐愣了愣：“哦好。不过不都无所谓嘛，您在休假。”
顾凌主要是觉得，明明是自己提出要按日程表过日子的，但反而还是他自己没真正履行。
起已经起晚了，顾凌只好亡羊补牢，拍了照片给祁澈发过去。
【凌：早饭。】
过了一会，祁澈回复了一张图片。
简单的三明治和咖啡，应该是在工作地点拍的，从照片里看不出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中午祁澈也没回来，顾凌自己吃了顿午饭，虽然菜色都是自己喜欢的，但是吃起来却挺寂寞。
家政工人们中午回了旁边的别墅里吃午饭，倒是热热闹闹的，顾凌都想端着碗筷加入他们了。
点开微博，热搜已经开始为今晚的盛典之夜预热。
顾凌看到一半，一个电话弹了进来。
“顾先生，你在家嘛?”高临的声音响起来，“在忙吗?”
顾凌：“不忙，怎么了?”
高临松了口气，那边背景里的噪音重了起来，他也提高了声音：“是这样!!不忙的话您过来一下，盯一下祁老师的妆造把!!周总监突然有事来不了!”
顾凌怔了怔：“我?”
“对!您的审美好!我们相信您!”高临急切道，“您做影视服化那么在行，这点小事肯定行!主要是就盯一下，这边团队都在，我这不是不太相信别人嘛。”
顾凌不明所以，心道祁澈一个这么大的明星还能少了一个造型总监就不行，还要他上场救火??
他正想提出疑问，高临就一副不行了不行了您赶紧来的语气报了地址，挂了电话。
顾凌看着微信上发来的地址，陷入沉思。
他都隐约怀疑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了。
想着去一趟盛典之夜也是赚了便宜，顾凌便没再多想，穿了衣服去车库开车，不出半小时便来到了盛典会场的楼下。
由于没有员工证，还是高临亲自下来领了人。
“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品牌方那边有点拖拉，刚刚才送过来，尺寸不好，气死我了必须拉进黑名单……”高临说道，“另外备选的一个品牌方送了一套尺寸合适的，但是颜色……”
高临面露难色：“不是黑白色的，是藏青色，我觉得也很好看，但是怕祁老师的强迫症不允许。”
高临嘿嘿笑了笑。
顾凌摸了摸鼻尖：“您太高看我了。”
高临一脸哀求：“就试试，就试试……”
顾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跟随高临去了后台更衣室。
祁澈的更衣室在一处安静的角落，估计也是他本人要求的。
单人更衣室，内里的面积很大，足足容纳二十几个团队成员。
红毯盛典直播前还有会前酒会，所以造型团队们还没有急着处理晚上的红毯造型，把酒会造型做好以后便各自在更衣室的外间休息。
顾凌走进去，团队的成员们探了探头，但是没太投去太多注意。
因为这里面有不少人并不知道顾凌的身份，高临想了想便介绍道：“这是周总监介绍来的造型师，你们应该有在剧组见过的，也是于辰导演的合作伙伴哈。今晚听他安排。”
众人有几个资历浅的站起来礼貌地打招呼，但是资历深的几个就敷衍多了，甚至有一个带着金色耳钉的男人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高临把顾凌往内间带，一面小声道：“坐最中间那个，是祁老师合作很多年的首席化妆师了，跟了很多剧组。他家跟祁家也有点交情。”
顾凌听他这么说，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在意，便说道：“没事。”
他没什么多余的心情跟无关紧要的人较劲。
内间里只有祁澈一个人，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后外面的团队成员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祁澈已经穿好了一身深黑色西装，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低头看一本书，见顾凌被带了进来，眉眼微微一动，问道：“你怎么来了?”
高临立马说道：“那个…这不是让顾先生过来给您盯盯造型嘛。”
祁澈没再说什么，垂眼继续看手里的书。
高临赶紧退了出去，走前说道：“帮忙确认一下衣服哈。”
整间房间里就只剩两个人了，寂静一片。
顾凌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兼职做这个，想让祁澈站起来给自己检查一下造型，又觉得好像没必要。
正思考着，祁澈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跟玻璃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接着他站起身来，抬起手臂：“要看什么就看。”
顾凌见他都这么说了，只能走了过去。
这件高定西装是黑外套白衬衫，配的暗黑色领带，质感和做工都是一流，显然价值不菲。
见他走近，祁澈把左右手臂抬高了些。
顾凌定了定神，以一个看待服装造型的眼光前前后后转了个圈仔细看。
“腰带有点低了。”还真让他发现了点问题，顾凌绕到祁澈的正前方，弯了弯腰，凑近腰带卡扣处看了看，“卡扣后面好像有点松。”
祁澈保持不动，目视前方，神色淡淡：“是品牌方送来的成衣，具体细节可能有问题。”
顾凌点了点头，上手碰了碰腰带处：“这里稍微用什么给紧一下就行……”
祁澈的瞳仁微微一动，依旧神色平淡，但是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瞬。
顾凌站起身，琢磨了一下，出门去拿回来一个只顶部镶了一颗细钻的胸针。
祁澈见状，微微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不爱用配饰，但是这个还好吧，不明显。”顾凌凑过去，伸手将胸针卡了上去，低声道，“就像一颗星星落在了身上…”
他温热的吐息距离有些近，祁澈的脊背忽然僵了僵。
顾凌整理好他的腰带，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离祁澈实在太近了。
他蹭得一下子直起上身。
空气中沉默在蔓延，雪薄荷香在蔓延，逐步升高的体温也在蔓延。
顾凌只觉尴尬地头都要炸了，又在心里祈祷已经重新植入机器人程序的祁澈什么都别意识到就最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舔屏向视频里弹幕的影响，又或者单纯想转移话题。顾凌绷着脸，手还没来得及从他腰带上放下来，问道：“说起来，你有腹肌吧?”
刚说完，他就立即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动作和姿势……这问题怎么听怎么怪。
祁澈垂眼，淡漠目光落下，在顾凌还轻轻放在他腰带处的手指上晃了晃。
顾凌还没来得及挽回，就听见那道清澈淡漠的嗓音落下来，依旧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有。”
“要看吗?”
作者有话说：
有，但老婆特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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