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迪终于还是打了电话。

  想了千百种措辞, 演练千百遍,比告白还紧张,末了只蹦出最简明扼要那一句:

  “我、我想晚上去九间堂找你, 可以吗?”

  听到这话,洛伊的声音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

  陆安迪的心在胸腔中一跳, 但他跟着说, “打电话给Raymond,让他安排你过来。”

  于是美国时间凌晨六点, 陆安迪默默发了封邮件给Raymond。

  对方居然秒回:「你在公司等着,晚些司机来接你。」

  陆安迪坐在办公室,一直等到九点。

  再等花店就要关门了。

  只好离开公司,先跑到花店取了花, 再捧着回到公司大厦门口附近等。

  十点半的时候, 那位少言寡语外表十分严肃的司机终于来了,开着一辆银色幽灵般的梅赛德斯, 陆安迪在九间堂的地库见过这辆车, 是洛伊的私人座驾之一。

  “洛先生刚喝了酒。”

  下车的时候,这位声音沙哑、极少开口的司机说了一句话。

  这是让她照顾他的意思吗?

  陆安迪抱着包装好的鲜花,走过月光清冷翠竹摇曳的庭院, 巨大的玻璃幕墙后, 泳池水面闪烁着银光,梧桐高直修美,在夜色中静默如影。

  只有三楼透着温柔朦胧的灯光,陆安迪轻手轻脚走上楼梯。

  月光透过淡绿的玻璃穹顶,洒落在客厅中月白色的沙发上, 洛伊就躺在那里,还穿着衬衣西裤, 看来是刚回来不久。

  陆安迪以为他睡着了。

  但她一走近他身边,他却睁开了眼睛。

  那双雪中曜石般的眼睛,在冷如霜雪的睫毛下,蒙着一层温润的水雾,竟有几分夜色一样温柔的朦胧。

  陆安迪见过这种温柔,在他醉茶的时候。所以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喝醉了。

  “你……感觉还好吗?”她放下花束,轻轻问他。

  洛伊没有说话。

  “我去给你倒杯柠檬水。”

  她刚想转身,他却开口:“我已经喝过了。”

  “那……生日快乐。”她的声音很轻,很软,“Raymond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带了一束花,希望你喜欢。”

  洛伊眨了眨睫毛,居然被送花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花。

  “谢谢。”

  他当霸道总裁惯了,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谢谢”过,陆安迪脸上不知怎么有些发热,“那……我把它们插到那边的花瓶里好吗?”她指着桌上一个白色瓷瓶。

  屋子里的陈设虽然不多,但都不是凡品,万一她随手拿到个古董呢。

  洛伊看着她的脸,说:“好。”

  陆安迪带来了一束芙蓉,很特别,蓝色的芙蓉。

  这并不是芙蓉花开的季节,它们养在恒温室里,避开了春夏的开花,待到秋冬,再以十倍的价格上市。陆安迪平生第一次买了这么贵的礼物,只是因为她第一眼就觉得洛伊会喜欢。

  那只是一束鲜花。

  幽蓝怒放的花,衬着碧绿簇拥的叶,丰盛、雍容、璀璨,却又因为这少见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清艳的冷。

  洛伊确实是喜欢的,这种冷,就像那条湖绿色的裙子一样,与她眉间的气质很相衬。

  陆安迪再次走回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还有一个事情找你。”

  虽然难开口,不过还是要开口。

  洛伊的睫毛动了动、

  陆安迪轻声说了杨蓉的事情,杨蓉如何失恋,如何伤心欲绝,如何在这个时犯了错误,如何后悔绝望,如何走投无路走上楼顶轻生。

  她很希望能帮一帮她,向公司求情,但她自己又实在人轻言微,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她……请他救救她。

  “还真是个圣母啊……”他似乎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那个杨蓉,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洛伊相信除了穆棱和方梓君,陆安迪在GH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哦不,他想起来了,陆安迪第一天入职,在热水房扎到满手玻璃,他带她去医院之前,有一个女孩子给她递了一杯水,一片止痛片,那个就是杨蓉。

  真是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她还在车上求过他不要追究当事者陈欣怡和李小璐。

  洛伊心想,如果你还知道我踢走了李安,是不是也会替他来求我?

  “我跟杨蓉虽然来往不多,但她对我不错,她刚失恋又出事,我真的不想见到她这么惨,如果你能帮她,我……我真的会很感激。”

  陆安迪细声细气,温柔诚恳,小心翼翼,只有在替别人求情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在工作上犯的错,没人有义务替她负责。”洛伊的声音有些冷,“你捧着一束花,深夜跑到九间堂,就是为了求我这种事?”

  “当然不是,花是昨天订的,我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她抬起眼睛看他,十分渴望,却又十分隐忍,隐忍中又带着无奈,“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毕竟二百万的数额那么多,公司又不是洛伊的,她确是强求了。

  而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洛伊并不生气,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似乎她情绪一低落,他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未散的酒意让他觉得有些闷热,他伸手去解衬衣的纽扣,但扣眼实在太精致,他酒又喝得太多,动作就没那么灵活,努力了几下,竟然都没有成功。

  他难受的皱了皱眉头。

  陆安迪几乎没有想,就离开座位,跪在沙发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

  这种定制衬衣的扣眼,小得刚刚好,她害怕粗暴用力会扯到领口让他觉得更不舒服,所以凑得很近,看得很仔细,动作轻柔得如同不经意落在他脸上的发丝。

  洛伊的呼吸滞了滞

  那几缕细小的发丝,幅度极小的拂动与摩擦,落在敏感的脸颊与颈部,每一下都是那么轻痒撩人。

  看着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和低垂的眼睫,他心中的烦躁忽然散去了,代之而起是一种柔软而狂野的温柔。这种温柔,就像一种混合了甜蜜、麻痹、刺激的毒药,从心脏沿着带着酒精的血液迅速扩散,带起他身体深处一种灼热的冲动。

  “这样觉得好些了吗?”

  陆安迪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解开两个扣子,抬起头问他。

  她仍然低声软语,“要不我扶你到床上去睡吧,会舒服些。”

  该死!她指尖撩到他脖子了。

  那里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颤栗而过。

  “我可以帮你的忙……”

  “但你真的不知道,这样靠近喝了酒的男人,会很危险吗?”

  她仍然愣愣地跪着,洛伊却直勾勾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浸染了夜色的暧昧,声音压抑、低沉、暗哑。

  她愕然了瞬间。

  然后失神迷惘。

  这种眼神,是……

  她从未在这张俊美、高冷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冷傲,矜持,却又如此不可抗拒地蛊惑,煽情,仿佛他只要张开怀抱,任何女人都会扑过去。

  黑衣黑裤裹着他引人犯罪的身材,她还见过他只穿着泳裤的裸体。

  那种眼神,是欲、望。

  黑衣黑裤,裹着他引人犯罪的身材,就像磁铁一样牵引着眼睛。

  “对不起!”她满脸通红但非常迅速地站了起来,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与距离,又低下头,掩盖那带着嫣红的脸颊,“谢谢你愿意帮忙,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像小鹿一样飞快转身,箭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司机就在楼下,她上了车 离开这座别墅,心脏仍不可抑制地砰砰直跳,脑袋却一片空白。

  完了。

  过了许久,她才双手掩面,他不会以为她是在引/诱他吧。

  他是喝了酒,可她并没有。

  天。

  ……

  陆安迪逃走后,洛伊仰头看着满天天星,过了许久,他的眼眸终于凉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确实很想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翻身将她压下,辗转地亲吻她,温柔地怜惜她,甚至霸道地……

  如果她起身慢半秒,也许真的已经在他怀抱里。

  冲动不算什么,毕竟他是个男人。

  但他想抱她的时候,不止是冲动。

  他不在乎一时的冲动,但他在乎自己心里可能有谁。

  在这差一点酒后失控的夜晚,他忽然开始思考,女人在他生命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电话铃响了。

  “Happy birthday!——”

  “陆安迪走了,你是不是觉得很空虚,很寂寞?”对方欠打的吹着口哨。

  洛伊想说声“滚”,但又没有出口,因为她走后,这间屋子确实显得空旷又寂寞。

  他知道这跟那没有被满足的欲望没有关系。

  跟他本来打算一个人过的生日也没有关系。

  也许跟她送来的那束蓝芙蓉,跟她跪在他面前的温婉有关系。

  ……

  十秒钟没有收到回复,Raymond终于自动收起作死模式,叹了一口气,进入正题:“Roy,我已经得到五人小组的行踪。”

  听到这句话,洛伊翻了个身,酒意立刻去掉一大半。

  终于等到这个消息了!

  Raymond说:“准备好了吗?你可能要快一点过来。”

  “嗯,我会尽快。”一瞬间,洛伊脑海中已经转过无数计划与考虑 ,关于刚刚签完合约的世嘉广场,关于借着酒疯顺手推舟给他订单的史威廉与凤凰谷一号花园。

  他说尽快,就一定不会慢。

  “你真的舍得吗?”Raymond忽然问了一句。

  这一次,洛伊没有回答他。

  舍得什么?

  GH?

  GH是他的。

  陆安迪?

  无论他在哪里,陆安迪都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至于如何离开GH,他忽然有了一个简单迅捷又一定有效的计划——那是陆安迪刚刚带给她的灵光一闪的想法。

  “替我约韩松庭,我明天就要见他。”看着夜色中愈加清冷的蓝芙蓉,洛伊的眼眸已变得无比锋锐,“看看那个叫杨蓉的女孩子是怎么回事,还有,将那个要滚蛋的预算部总监的材料准备给我。”

  他花了两年时间,以设计总监的身份对GH进行整改,那个预算部总监,将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