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迪出来的时候, 杨蓉还在睡梦中。
上车时，洛伊给了她一张晕车贴。
“山路弯陡，最好做个预防。”
陆安迪说了声谢谢, 不知车上的晕车贴是不是专门为她准备?
清晨的雾还没散尽，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变得更空濛。
驶出这一带旅游开发区后, 路果然变得更弯更陡，而且中途离开了主道, 驶上了一条坡度恐怖的盘山小道。
从山脚一路盘旋而上，雾霭飘在山腰，苍绿中带着缥缈。
景色很美，但陆安迪却捏了一把汗, 眼睛根本不敢往两旁看……太窄, 太陡，而且路旁根本没有防护。
云山书局, 不应该在那么高的地方啊。
终于上到山顶, 青山绿野踩在脚下，放眼望去，视线之内, 只有孤零零的一座两层房子, 石灰白墙，屋顶种着一棵形状奇怪的……树?
没有那么丑的树吧，仔细点看，粗糙的绿色叶片闪着塑料的光泽，树上还插满了一根根天线。
洛伊看了一下手机, 果然信号满格，那棵树是一个伪装基站。
陆安迪忍不住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来做什么?”
“顺便找个人。”洛伊看了她一眼, “放心，不会将你卖了。”
晕。
房子里有人。
有个头发蓬松的青年出现在二楼的阳台，吹了一声口哨，跟着又跑出来两个。
陆安迪走进房子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头两百斤的猪。
肥头大耳，粉中带黑，看到生人进来，一声惊嚎，掉头往墙上嗷嗷乱拱，把陆安迪也吓了一跳。
洛伊不着痕迹地往她身前挡了挡。
“呃，这是我的宠物小粉，很少见到生人，所以比较害羞，请不要见怪……呃，它不咬人的，不用害怕!”头发蓬松不修边幅的青年走下楼梯，眼光落在洛伊身上，明晃晃地亮了一瞬，“你，就是Raymond的老板?”
靠，没说过他老板长得这么帅啊，亮瞎眼!
洛伊皱了皱眉，有洁癖的他实在不能忍受这头猪的味道，“Alex?”
“对。”青年说，“我就是Alex，上去吧。”
上到二楼，感觉就好很多了。
虽然都是些邋遢不修边幅的青年，但站立办公电脑台，人体工学椅，咖啡机，投影屏，健身器材，小吧台一应俱全，一股浓浓硅谷风。
这些山顶居民，生活似乎还不错。
冲的咖啡不算好，但也可以入口，陆安迪则被塞了一杯树上刚摘下的新鲜柠檬的榨汁。。
“Raymond昨晚打电话给我。”洛伊开门见山，“Alex，你一直不肯见我，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等了这个人很久，像这种怪人，如果真的没有兴趣跟他合作，他还真没办法勉强他。
Alex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但说话的时候眼神专注，充满活力，语速很快，是个相当有感染力的技术宅。
用一根奶茶吸管喝手冲咖啡的人，洛伊也是第一次看见。
“我认识一个朋友，嗯，南非的，他喜欢搞些小发明，你知道非洲那地方多缺水，洗澡是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了，但他发明了一种像果冻的液体，往身上一抹，全身干干净净，成本也很低，于是当地的很多人都能够洗澡了。那东西我在野外用过，也觉得实在太牛逼。”
“后来他致力于研究一种廉价的食物组合，可以为儿童提供足够的热量、蛋白质、维生素，能够解决贫困儿童的营养不良问题，同时又便于存储运输，以及足够便宜，这样，就可以用很少的钱救助足够多的儿童了。”
“我一直觉得无法做到。”
“努力了几年后，他居然做出来了，最终的一份食物的所有成本，包括卫生的封闭包装、仓储费用、人工以及到偏远地区的物流，总共不到人民币3元，每份食物还包括主食、配菜、少量肉类、饮料。然后这位朋友把配方、制作工艺、组织流程免费给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成立了一家食品公司专门进行非盈利性营运，现在每天可以救助几十万贫困儿童。”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朋友了，昨天他却忽然联络我，说那个资助人姓洛，你说巧不巧?”
Raymond没有透露自己老板的太多信息，所以Alex一直不感兴趣，他喜欢跟聪明、有趣、有格局、有远见、有魄力还要有爱心的人合作，徒有逼格的建筑师不在此列。
蠢人那么多，各行各业顶尖的脑袋全世界就那么些，他有挑选合作者的资格。
眼前这个，勉强算合眼了。
捐钱不难，但有能力真正把慈善做到位的人，可不简单。
“是有点巧。”洛伊淡淡说，“不过地球也不算太大，绕上几圈，总能碰到几个相互认识的。”
说得轻巧，但如果没有人专门替他持续地收集各种信息，他怎么可能恰好知道Alex还有个在非洲替他工作的朋友。
“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有兴趣求证一下。”Alex愈发地觉得这个人不简单，“Raymond说的那个……八美刀时买入一万个比特币持有到六万刀一个的人，也是你?”
洛伊没有否认：“恰巧运气好而已。”
恰巧运气好，所以挣得比巴菲特还多?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可真是容易让人怀疑人生!
所以Alex很怀疑：“你真的是个建筑师?”
建筑师很难做这种高难度的兼职，无论是搞慈善，还是投资加密货币。
“MIT都留不住的人才可以在山顶养猪，建筑师为什么不可以炒币?”洛伊优雅地叠起腿，关于他的种种身份，他没必要也不会向别人解释，“回到正题，现在，你对我的项目有兴趣了吗?”
Alex起身走了几圈，又重新回到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的脸，他的脸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冷淡，禁欲，却又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使人难以抗拒：“你到底想做什么?虽然Raymond说过，但我还是想你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不知道要跟我合作的是你还是他。”
他和Raymond向来是对手关系，可不能让对方有颐指气使地使唤他的机会，这样的话，老板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当然是我，你只需要向我负责。如果你不清楚我想做什么，我可以再说一次。”
洛伊放慢语速。
“第一，建一个三维重建云服务平台，只要从客户端提供足够数量与精度的照片，就可以完成三维模型输出。规模上，要求可以实现城市级别的重建，运算速度要够快，可以即时在线展示高精度模型。”
“第二，这个平台会成为一个测绘师、规划师、建筑师和相关职业者交流的大型社区，我希望全世界的专业人士都可以在这里交换想法。”
“第三，我希望这个平台预留足够与虚拟现实接轨的技术接口，当科技继续发展时，它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换而言之，他要做这个行业的顶尖。
Alex不但是出色的程序员，而且在计算机视觉、三维建模、无人机、虚拟现实等各个领域均有建树，是个合适的人选。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相信Alex有能力像乔布斯一样，把一个理想中的项目完美地坚持到底，从落地到生根发芽。
“我确实能干很多活，但先说说你的第一点吧，其他可以之后再谈。” Aalex打开笔记本，迅速刷过几页资料， “按照你的设想，我大概搜索了一下，你有几个竞争对手，AutoCad公司开发的Context Capture，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开发的Pix4D，最近美国融资成功的Skycatch，还有Aitizure……其中最接近你想法的应该是Altizure，香港科技大学一堆博硕从五年前开始开发搞出来的项目，我猜你的野心是做得比他们更好，所以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Alex抬起头，“在没有公共资源支持的情况下，你可以保证长期、稳定、持续地投入资金吗?”
与国际领先的大型商业公司、政府资助的高校研究团队竞争，先问问钱够不够烧再说。
“只要值得，钱不是问题。”
“什么叫‘值得’?”
“我是一个建筑师，在这条道路上所作的任何努力与尝试，都叫值得。”洛伊淡淡说。
非要直白地说，钱的确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愿意怎么花钱。
对这种牛人，Alex也是佩服的。
“好，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合上笔记本，双手枕在脑后，十分悠闲地向后一仰，“你不介意我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开展工作吧?”
“我搬来这个山清水秀鸟不拉屎的地方养猪，本来是想闭关写芯片和操作系统的，不过山上活动少，我空闲时间多，连你这个项目一起做也无妨。”
“嗯，其实我还蛮喜欢多线程运作，这样可以让不同脑区轮换休息，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哎，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空气清新，食物天然，就是快递慢了些，还只能用邮政EMS!不过现在他们每天有专车跑这条路线了，所以还好啦……”
“对了，如果过几天来，还可以请你们吃野味呢，我从山下农户那里订了几只山鸡，那滋味嚼劲，真是不一般土鸡可以比的……”
……
这个人能跟Raymond搭线，大概因为都是话痨吧。
“我不介意。”洛伊等他巴拉巴拉完，才放下咖啡，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对于一个国家牌照还没有正式发放就已经用上了5G基站服务的人，优待一些，也是应该的。”
陆安迪正在窗口看小粉满山坡撒野，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回过头来。
屋顶那棵长得辣么丑的的树，就是5G基站?
为什么不做得仿真些呢，程序员真的都不计较审美吗?
走出这间房子，雨已经停了。
山色如洗，空气清新得如同新绿的薄荷，路有些滑，洛伊停下来等了她一下，自然地伸出臂弯。
上了车，车速却飚得飞快，同时还听着Raymond的电话。
“刚刚谈得顺利吧?”
“还好。”
那边即时开启作死模式，“Alex是个双，他说超喜欢你的脸和长腿，你怕不怕?我跟你说，男人缠起人来比女人更可怕……呃，你跟陆安迪在一起?……昨晚我看到你们手机的GPS距离好几个小时约等于零，你不会已经对她做什么了吧?……喂喂，不要一言不合就飙车啊，我可不想去山里捞个七块八块的你回来!!”
洛伊要像控制方向盘一样控制着情绪：“少些废话。”
大概怕他一激动踩错油门，那边终于收敛了些：“正经事是……我很快就要走了，你真的想好了吗?想好了得赶紧安排啊。”
“嗯。”
“那祝她好运，还没有跟你滚过床单，bye!”
洛伊直接拔掉蓝牙。
其实他也没有太生气，虽然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但毕竟陆安迪又听不到。
陆安迪感受着不断上飙的车速与眼前弯弯曲曲的山路，很有伸手去按住他方向盘上的手让他慢一些的冲动，但忍忍又忍住了。
算了，人家的命比她值钱。
干脆闭上眼睛，免得头晕。
过了一阵，终于感到耳边的风速慢了下来，听到他说：“现在你手上有正在跟进的项目吗?我说穆棱那边。”
“没有。”陆安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说，“之前一直在准备考核的方案，后来又去休假了，回来后又来了这里，还来不及开始做什么。”
说起来也是惭愧，她来了GH几个月，为穆棱做事还不如为洛伊做事多。
如果不是因为卓霖铃，她在穆棱身边，还真的是没有产生过什么价值，以后她一定要勤勤恳恳，把之前的都补过来——现在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穆棱已经是洛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洛伊自己肯定更清楚。
陆安迪扭头看了看他的脸，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他却不再说话了。
这样也好，免得问到她不能答的问题。
装有5G基站的山顶房子已经遥遥不可见，车辆又再缓缓驶入云雾弥漫的深山。
云雾愈来愈浓。
已经来到大山深处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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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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