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迪连夜订了车票船票, 第二天一早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到睿姿老家的涠洲岛,一住就住了两星期。
那里天蓝海碧, 风景独好,淡季也游人少至, 沙滩安静洁白, 无聊的时候去坐上一天发发呆,心情好的时候带着水彩涂涂抹抹写生, 睿姿对她呵护备至,睿姿的家人们又都亲切随和,出入安逸,吃住不用钱, 顿顿有海鲜, 确是个疗伤的好地方。
收拾心情,重新回到公司, 恍如隔世。
如果说中间有点什么小插曲, 就是林医生打了一次电话给她,声音温暖柔和,确定她没什么事后, 就祝她玩得开心了。
还有另外一个人关心她, 预算部的杨蓉,在李安那单子事发生后打过电话给她,只是当时没接到。
假期间穆棱没有过问什么,回来后却特地请大家吃了一次饭,庆祝她重新入职, 让她感到了回归的温暖。
毕竟在上海有个起点不错的正式工作了,饭碗比感情大, 理想也比白日梦大,那些千回百转却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折磨,随风吧,时间会疗愈一切。
正摩拳擦掌准备投入忙碌的工作,谁知道公司又发了通告,为了欢迎留下来的实习生们正式入职,公司安排了三天的秋游,实习生必须去,其他同事免费自愿报名,当作公司福利。
这陆安迪就不好意思了,她刚休完假,又去秋游,就等于半个月没干活了,穆棱给她的还是有薪假。
她怕别人眼红啊。
“穆先生,组里事情那么多,我又刚休完假,你看我要不要跟公司说……”
穆棱挑了挑眉:“公司要求每个实习生都去,你又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为什么不去?”
现在的穆棱,依然是个温温君子,但举手投足间,又多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势,陆安迪也就不再说什么,又拎起背包到山里秋游去了。
刚离开碧水蓝天,又到青山绿水,陆安迪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可惜因为赶早,出门前还是忘了一件事:带上晕车药。
因为报名晚,她被安排在大巴最后面,这样晕得更厉害,想商量换到前面的空位,负责安排的行政部女孩却很为难。
“不行啊,那几个座位都是领导的!”
“这样……帮我换一个稍靠前的位可以吗?”难受不说,万一在车上呕吐就不好了。
“请让让,请让让!”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她们站在前面有些挡道,女孩有点不耐烦,“我还有其他事要安排,你自己找个熟人换不行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其他同事。”有熟人,就不用找你了啊。GH里陆安迪认识的人不少,但这辆车上真没有。
“你是谁啊!还真——”
“不要吵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带着冷冷金属质感的声音,女孩忙掩住嘴巴,把剩下的话跟口水一起咽了回去,“洛、洛总监……”
他的脸的确让人犯花痴,但目光轻轻一扫,那种冷也是真的。
陆安迪忽然不想坐这个座位了。
洛伊却将她的背包直接塞上了行李架。
他冷冷说,“Raymond有事来不了,你坐他的位置。”
他都让了道,陆安迪只好默默坐进去,洛伊一坐下来,周围嘈杂的空间仿佛都被隔开了,也没什么人敢拿着喇叭在他身边搞些不尬不笑的节目,两三小时的车程,陆安迪干脆插上耳塞闭上眼睛听音乐。
眼不见耳不听为净。
反正听听就会睡着,正好不用晕车。
洛伊也没闲着,摊了一个笔记本在膝上看文件。
陆安迪扫到一眼,嗯,连设计总监都要看财务报告了,不仅英文,还有德文?法文?……那些文字仿佛满眼蚯蚓,汽车轻轻摇晃,眼前一片模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从清晨光线濛濛的浦东出发,直到车窗外山野烂漫,阳光满天。
洛伊抬起头,光线太强烈,屏幕已经没法看清楚了,想拉上窗帘,刚伸手却又停下。
陆安迪的脸,就靠在他肩头。
阳光落在素净的脸上,照着眉睫与皮肤上细密的绒毛,她靠在他身上,睡得很熟,全无防备,宛如孩子。
他不忍心惊醒她。
他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
洛伊合上笔记本,山路颇为颠簸,颊边呼吸绵绵起伏,发丝贴着皮肤,微微灼热,温柔微痒,让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耳鬓厮磨。
陆安迪睡了足足两个半钟头。
下车的时候,脚步还是虚浮的,洛伊拉了她一把,踩上高地不平的路面时,一个趔趄,也是旁边的洛伊扶了她一把。
这可都是众目睽睽的。
女同事们的眼光一言难尽,仿佛她在趁机揩油吃豆腐,陆安迪觉得压力甚大。
幸好马上就有人来解救她了。
“陆安迪,陆安迪,陆安迪!!”
杨蓉从另一架巴士跑过来,一路嚷嚷,“你坐的哪一辆车呢,都找不到你!我们住一个房间……呃,洛总监?”
她在两人间左右看看,“你们……是一起的吗?”
男女在一起的,不是家属就是情侣好吗。
陆安迪真想掩面,你嗓门大不说,还话不经脑,这得多尴尬……
洛伊淡淡说:“我来这边谈项目。”
酒店门口那边已经有人在等他。
他确是来谈项目没错,这间度假酒店的老板想扩充规模已久,三番四次请他操刀设计,他都没有答应。但这一次,他却亲自来了,因为秋游名单中终于有了陆安迪的名字。
自从那一次评审风波后,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她。
因为这样,他又指定了一次秋游。
陆安迪肯定不知道,这次公司活动的所有费用,都是算在方案组的头上,只因某人动了动念头,大笔一挥,方案组就去了十万预算。
……
……
他们来的地方,是浙江桐庐一个正在开发的旅游开发区,山中风景十分秀丽,生态极好,游人还不算太多,公司安排的活动也很自由,安顿了房间,吃过午饭,陆安迪就扑出去了写生。
这里比凤凰谷大啊。
在上海蹲久了,回到深山都觉得分外亲切。
傍晚是一个人在酒店旁的农家小饭店吃的,价格公道,也没有很宰客。回来时路过一条小吃街,把当地特色的什么油沸馒头夹臭豆腐,米馃油炸馃鸡蛋饼,田螺南瓜饼糊麦饼吃了个遍,还加一筒冰火两重的油炸冰淇淋!
晚上没什么事干,还跟杨蓉部门的人一起露天烧烤。
吃得差不多,大家趁着清风明月,携家眷的携家眷,带情侣的带情侣,该往哪溜达往哪溜达。
剩下杨蓉继续向她吱吱喳喳。
“安迪,李安那单事,真真吓死我了,还好你逢凶化吉!”
“听说你被拍了和穆棱的照片,你不会真的是在跟他谈恋爱吧?”
“李玟雅也真够牛的了,要让她留在GH,还不得作翻天!”
“哦对了,以前那个叫李小璐的不是经常来找你吗,她和几个落选的实习生一起去了某某工作室,那里刚好有我一个姐妹儿,你知道李小璐怎么说你……啧啧,一言难尽,枉你以前还对她好呢!”
陆安迪叹了一口气:“你就没点高兴的说说吗?”
GH的都不想听了,还要管其他公司怎么传。
杨蓉看了看远处群山暗影,闪了闪眼睛,表情羞涩起来,扔了烧烤叉,凑近过来轻声对她说:“韩栋也来了,你知道吗?”
“哦?……没见到韩师兄啊。”名单上也没有。
“我看到他了,他是傍晚才到的,也是酒店的人出来接待,应该是来跟洛总监一起看项目。”
“你想见他吗?”
陆安迪想想也真是内疚,都答应了多久了,也没能替人家约上一顿饭。
杨蓉红着脸支支吾吾。
陆安迪立刻拿起电话:“韩师兄,我是安迪……嗯,听说你也来了这边,晚上有时间一起吃宵夜吗?……你还要忙一阵?没关系的,多晚我们都可以等,山溪那边的餐馆营业到晚上三点呢……好的,那就这样说定啦!”
放下电话,做了个OK的手势。
杨蓉却是一分钟都不愿意等,扭扭捏捏地说:“那我们散散步,慢慢走过去等他,好吗?”
你急也不用急成这样啊……
你急也不用急成这样啊……
陆安迪无奈只好站起来:“好啊,反正我也吃撑了,散散步也好……”
确实是吃撑了,站起来才发现胃涨涨的,沉得不能再沉了。
山中空气清新,月色幽美,如果能静下心来慢慢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如果不是越走越觉得肚子不妙的话。
煎烤油炸,冷热交加,一时没忌口,跟着可有得受了。她的肠胃并不好,本来不应该吃这么多,这么杂,这么乱的。
但身上没带药,约好了韩栋,也不想令杨蓉失望,只能咬咬牙顶着。
走到一半,就连杨蓉都看出来了。
山风一来,陆安迪只觉腹如刀绞,抱着肚子,疼得连脸都白了,只能蹲到地上。
杨蓉也慌了,山溪那边还要转个弯,眼前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围连个人都没有!“安迪,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你别吓我啊!……我这就打电话给导游,让他叫个车过来!酒店应该有医生吧!”
“我……好难受……”陆安迪说一句闭上眼睛,疼得连汗都下来。
杨蓉拨了电话,对方却一直忙音,一时半会接不通,急得也是团团转。
她拿着电话蹲下去摸摸她,“安迪,安迪,你撑住啊!”
陆安迪痛得七荤八素,正在迷迷糊糊之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咦,那不是安迪小师妹吗——”
居然是韩栋。
不,还有另外一个人。
洛伊。
两人从路口快步走过来,洛伊更快一些,一眼看到地上的陆安迪,瞳孔一缩,眉心都拧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安迪大概吃坏肚子了,突然疼得厉害。”杨蓉这时也顾不得韩栋了,“快想办法带她回酒店吧,她很疼!”
洛伊弯下腰,看了看她的脸,一片雪白,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眶里的泪水像雪上的冰花。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伸手将她抱到了怀里。
“这条路往前半公里有个私人诊所,我先带她过去,你们回酒店,让司机将我的车开过来。”他冷静地吩咐韩栋,“打电话给Raymond,他知道车在哪里。”
杨蓉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一起去诊所吧,有个照顾。”
“你们一起回去,我不想再多带一个女孩子。”
韩栋显然更相信洛伊,对杨蓉说:“我们走吧。”
……
洛伊抱着陆安迪,走进了另一片夜色。
为了更快,他走了一条小路。
风清,月白,空气清朗,四周有昆虫的鸣叫。
陆安迪蜷曲在洛伊怀里,当其他的感觉变得敏锐,似乎就连痛感都迟钝了些,脸贴着他的胸膛,她还能听到他的心跳。
“贴紧我,否则我们很容易一起滚下山去。”
洛伊皱着眉说。
虽然他一直坚持游泳和健身,臂力还好,但如果对方不是十分配合,他也没法用这种公主抱的姿势在崎岖的山路轻松走几百米。
陆安迪狠一狠心,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埋到他胸膛里。
洛伊虽然很冷,但他的胸膛,却永远是温暖而安全的。
洛伊眸色一闪,紧了紧手臂。
诊所亮着灯,医生还在。
问了一些情况,诊断是饮食不调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开了药,医生建议最好挂几瓶消炎药点滴,这样好得更快些,毕竟是出来旅游的嘛。
洛伊认真地听完医嘱,付了钱,拿了药,倒了一杯半温半热的水看着她吃下,请护士帮她挂好点滴,才在一旁坐下。
这种体贴,怕是换了别个女孩子都要受宠若惊。
陆安迪却只有不自在。
他曾经有多温柔,就有多冷酷。而你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温柔,什么时候会冷酷。
如果非要碰在一起,唯一不需面对伤害的方式,就是保持距离。
“洛总监,其实我吃些药就没事了,你这么忙,真的不用在这里陪我,等下输完液,让杨蓉和韩师兄过来接我回去就可以了。”
“我不忙。”洛伊却显出极好的耐心,“如果你觉得精神不好,可以睡一下,我会看着。”
陆安迪只好闭上眼睛。
也许这个时候,不用说什么才是最好。
洛伊移了移椅子,离她更近。
陆安迪把头靠在墙边,斜斜侧着,一缕头发落在额前,他叹了一口气,压下伸手抚她脸的冲动。
夜渐渐深了,深山里的气温本来就低,他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她身上,陆安迪轻轻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的脸,禁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她是不是会睡得更舒服?
电话响了。
他站起身,默默看一眼,然后走出去接电话。
那是一个相当醇厚的男声:“洛先生,您要的那批书已经来了,但对方的出价有些高。”
那个声音顿了顿,透出一种儒雅的精明,“卖家留了几本样书在我这里,您需要先看一看吗?”
“吴老板,你在书局里吗。”
“是的,我在书局里。但如果您有空看,我随时可以带回上海。”
“不用。”洛伊淡淡说,夜色下远山幢幢如墨,他的眼神也显出一种异样的幽深,“我已经在桐庐,我会过去找你。”
之所以将秋游的地点选在桐庐,也是有原因的。
沿这条山路直入三十里,在深山云间之处,就是那座书局。
它的名字,叫云山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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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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