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明走后, Raymond才从休息间里走出来。
外面是洛伊的办公室，里面是他的工作室。他一个助理，工作比总监还要隐蔽。
“这个人野心有点大啊, 你喜欢吗?”
对这种外表平和，内心狂傲的人, Raymond有种天然的警惕, 因为这类人和伪装和平的亡命之徒有种共通之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而且从不介意两败俱伤。
洛伊不置可否：“野心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没错, 如果实力相称，多大的野心都不算大。不过，一个小镇少年、技校毕业生、十线小公司的合伙人，你真有那么看得起他?”
“英雄不问出处。”洛伊淡淡说, “你是UCL建筑学院的高材生, 你有建过一幢房子吗?”
一击即中痛处，Raymond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 建筑学院什么的, 我从没跟人提过，求求你也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跟洛伊斗嘴多数处于下风，但也并不意味着Raymond毫无还击之力, “不过, 我觉得你确实也需要一个好助手了，毕竟总监得有总监的配置，我可以出个好价钱，让猎头去找，燕瘦环肥包你满意!”Raymon用那人畜无害的招牌笑容, 对着那冷若冰霜的眉眼，“还是你确实喜欢陆安迪多一些?”
洛伊皱了皱眉, Raymond不仅喜欢滥用成语，还特别喜欢滥用“喜欢”这个词，他一定是装着不知道，不是所有的“like”，都可以替换成中文的“喜欢”。
不过这种小伎俩，认真就输了。
微哼一声，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在留意她吗?”
“我也不是一直在留意她，毕竟我不知道你洛大少对她到底有没有兴趣啊，我工作也是很忙的!”Raymond耸耸肩，“不过你也知道，上次我在九间堂拷贝了她的手机，前天恰好又有机会更新了一次，有些东西还是蛮值得留意的，或者……你有兴趣看一看?”
洛伊的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还是接过递过来的IPad。
如非必要，他并不乐意窥探他人隐私。
一些微信记录，翻了翻，都是些方梓君套话，陆安迪装傻的问答，看起来有几分无聊。
【安迪，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方姐姐，谢谢你关心，我正在慢慢适应，应该没问题的。】
【安迪，昨天跟洛总监去哪里出勤了呢，辛苦吗?】
【方姐姐，是去凤凰谷一号看地形，不怎么辛苦。】
【安迪，昨晚见客户了吗?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啊，千万不能喝酒哦!应酬的事让洛总监来就好了!】
【- -b方姐姐，我们没有见客户……】
【没有见客户吗，见其他人也得提防点啊，这社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 -b方姐姐，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画图啦。】
【是吗，洛总监最近到底让你干些什么哦??】
【画图，画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大概是凤凰谷一号原本的风格太驳杂，他想让我都温习一遍吧……】
【安迪，最近都没出勤吗?】
【没有，大概洛总监很忙吧，我又帮不上什么。】
……
有时也会画风突变。
【安迪，跟穆棱处得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你，要欺负就让他来欺负我好了～】
【- -b没有，方姐姐，穆先生是很好的老师和上司……】
【安迪，最近天气转凉，穆棱好像穿得有点薄哦，记得提醒他加衣服～】
【??_??……好的，方姐姐，我会记得帮你提醒他。】
让洛伊有种眼角微抽的感觉。
……
陆安迪看起来单纯，其实还算有分寸，洛伊的视线迅速滑过那些无甚营养的对话，心中如是评价。
他一向不喜欢太聪明，太幼稚，太复杂，太天真，太平庸，或者太有野心的女人。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喜欢接触任何女人，对她们的耐性也极其有限，尤其发生了程思嘉那一件事后。
但是陆安迪，却似乎可以，毕竟从来不愿带助理的穆棱也带了她，不是吗?
洛伊正这么想的时候，就翻到了一张照片。
穆棱的照片!
他瞳孔一缩，目光凝结了一瞬，才缓缓向后翻去。
照片只有三张，一张是刻着“同乐里”三个字的老石库门弄堂口，一张是穆棱坐在一个老旧小院的亭子中听琴，另一张是个合照。
“时间是上个星期日傍晚，地点是静安区延庆路同乐里，陆安迪的大学老师方文清夫妇家中。”Raymond摊摊手，“我也是看了照片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这么熟。”
他们，是指陆安迪和穆棱。
镜头中的穆棱卸去了西装和领带，坐在两个和蔼的长者中间，衬衫的衣领微微敞开，袖子挽得很高，笑容云淡风轻，桌上有精致的佳肴，气氛似乎极好。
洛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穆棱这样笑，而且在他的印象中，穆棱似乎从来不会将衬衣开到第三颗钮扣。
照片拍得不错，尤其听琴那一张，夕阳正好，角度极佳，剪影如静美，使他心中再起涌起起那种知己抚琴，君子聆心的美好情愫。
只可惜这个知己的位置，已经不是他。
陆安迪不在镜头之内，但掌镜人本身，当然也在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中吧。
“看来对陆安迪，你已经做了不少功夫，将她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要详细!”洛伊迅速关掉那几张照片，“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已是目光深沉，“高胜寒那边的进展如何?”
“哎?”
为何话题会一下跑到高胜寒?
Raymond看着那幽深的双眼，佩服洛大少的脑回路还真是跳脱，“很顺利。高胜寒还真是个爱酒之人，拉兰女爵酒庄的私藏我已经送去，估计他看着就已经觉得销魂，至于他什么时候愿意松口，那就看洛大少你什么时候愿意到苏河湾跟他一起品酒赏月了放心……我会启动最高保护，绝对不会让高胜寒占你一点点便宜!””
在这一点上，高胜寒还真是执着得厉害，狙/击/枪吓不倒他，有钱难求的十乐会所会员资格不要，唯一的要求是一定要洛伊到自己的别墅陪一次酒。
洛伊对他的幸灾乐祸视而不见，冷冷说：“这样最好，让陆安迪准备一下，她快要出场了。”
Raymond却又有些不确定了：“你真的觉得她可以?”
他一向认为，洛伊之所以对陆安迪有些不同，或是因为穆棱，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但绝对不是因为陆安迪的实力。
陆安迪没什么实力，她真的只是个实习生而已。
洛伊垂下眼眸，不想解释：“我说她可以，她就可以。”
Raymond还不死心，作死的凑到他面前：“你一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受不了，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到底是喜欢穆棱呢，还是喜欢陆安迪呢?”
洛伊睁开眼睛，眸中冷光蓦然一闪。
Raymond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
陆安迪有些忐忑，因为她一大早上了Raymond的车，绕了许久，但既不是去九间堂，也不是去凤凰谷，最后他们竟然来到了旧日的法租界。
在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泊好车，Raymond带着她继续穿街走巷，步行在那些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洋房和老上海民居的街巷弄堂之间，身旁还有不少电动车穿梭往来，既有怀旧感，又充满生活的市井气息。
陆安迪十分好奇，Raymond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他对老上海应该不熟啊?
拿着手机导航，七拐八拐，最后走上一条斜坡，斜坡尽头，有一座经过翻修的老洋房，Raymond一声欢呼：“就是这里了!”
陆安迪一抬头，看见门头挂一个“垠上花田”的牌子，门口的花园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虽然不大，但色彩绚烂，层次盎然，颇有几分莫奈花园的味道，主人大概想告诉来到这里的所有客人，这是个有格调的地方。
但这是一间服装店啊!
她气喘吁吁：“Raymond，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给你买衣服啊。”
陆安迪懵了。
“啥?”
“洛总监就要带你出去见客户了。”
“我怎么穿有关系吗?”就算见客户，她也只是个画图的啊。
“你现在怎么穿是没关系，但等你真正作为他的助手跟他一起出去，就有关系了。”
进去之后，空间好大，Raymond说了一句“你随意看，看完告诉我。”就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
店员都是长相很好的女孩子，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情，陆安迪看衣服的时候，她们就在旁边站着，离得不远，也不太近。
对不同的客人，她们有不同的待客方法。
这两位光顾的客人，男的身上衣服很悠闲，看不出牌子，但比较眼尖的那个，却一眼看出他脚上质地极好的皮鞋是Crockett & Jones的经典款式。
这种穿着英国老牌手工定制皮鞋，一件简单的风衣就散发浓浓英伦味的年轻人，大概不会穿她们这里的衣服。
至于女的那位，是真的学生味，身上体恤牛仔裤，款式虽然还算合适，但观其细节和做工，可以肯定是几十元一件的淘宝款。
作为设计师买手店的导购，她们受过专业训练，眼光绝对及格。
陆安迪也有些窘迫，这里的款式虽然许多纯色休闲款，跟她平时的风格相差不大，但质料和做工一看便知天差地别。
虽然都没有吊牌，没标价格，但肯定不便宜吧?——开在这种地方，装修成这样的风格，怎么可能便宜?
她犹豫不定，没有提出要试衣，那边Raymond已经翻完一本杂志，走过来，对店员说：“我朋友对你们的衣服不熟悉，这样吧，柳先生在吗，可否请他来帮我们参考一下?”
一个店员露出惊奇的神色，这个客人不知道吗，不管怎么说，柳先生也是圈内有名气的设计师啊，能随便叫出来帮试衣吗?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柳先生不但是她的老板，也是她偶像，就算这满身英伦风的小哥哥俊秀帅气，也抑制不了她想怼他的冲动:“对不起，我们柳先生从来不……”
另一个眼更尖的却在背后扯了扯她的衣角，笑容更加甜美：“这位先生，我们柳先生确实有时会在店里跟客人沟通，不过他刚好外出了，到宁波我们自己种植的棉花田去考察，恐怕今天都不会回来，真是很抱歉呢。”
“哦，这样啊，还真有些遗憾。”
这样略尴尬的气氛中，一个男人从收银台后走过来，其实他一直在那里，但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你好，我叫朱玄，柳先生的助手。”他看着Raymond的脸，“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Raymond递出一张洛伊的名片，笑得阳光灿烂：“很可能，我是GH公司设计总监洛先生的助理，上海的设计师圈子，并不大。”
朱玄只看了一眼，立刻说：“柳先生要去宁波，但他刚走，应该走不远，我先打个电话给他，你愿意稍等一下吗?”
Raymond笑了笑：“劳烦你了。”
朱玄不理会店员的目光，快步走到一边，拨通电话。
“三郎，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要求你亲自试衣。”
那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要去个发布会。”
“可以回来吗?”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你让我折回来?卖衣服?”
朱玄没有直接回答他：“是GH设计总监洛伊的助手。”
“洛伊又是谁?”
“记得上次红坊的海上设计师跨界聚会吗?就是那个穿银灰色西装，全场最低调，也最耀眼的人，我们上次接洽的风投公司X总，对他毕恭毕敬。”朱玄微微压低声音，“我觉得你应该回来一趟。”
朱玄名义上是柳三郎的助手，但实际上是合伙人，垠上花田真正的品牌推手，曾替柳三郎策划过几个相当成功的网红品牌，赚了一大笔钱后在上海租了这个工作室，又花数年时间把他打造成一个圈内知名的设计师，目前正在谈一笔数额不少的融资。
他们的新品牌已小有名气，但要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却需要更有力的资本推助。
那边沉默了一下，但并没犹豫多久：“好，我大概需要10分钟。”
就要上环城高速的时候，柳三郎当机立断扭转方向盘，原路返回。
.
两个小时后，陆安迪和Raymond从垠上花田出来。
那位姓柳的设计师不但亲自为她挑选了几套衣服，还替她量了尺寸，因为有些适合她的款式却没有合适她的尺寸，他可以为她定做，将细节修改到最合适。
想不到自己区区一个实习生，竟然可以享受名设计师的定制服务，而且还每款一式两件，真有这个必要吗?
这里衣服真没得挑剔，款式看起来简单，但穿上才知版型好，触感尤其舒适，远非淘宝款可比，但价格……也确实不亲民。
“其实就算去见客户，我每次也只是穿一套衣服，这样不会太浪费吗?”
走出去的时候，她提着自己的衣服，Raymond也提着她的衣服。
“你可以放一套在公司，放一套在家里啊，嗯，另外再放一套……”Raymond本想说放一套九间堂，但还是忍了忍，“你真的不用替洛总监省钱，反正钱也是公司出的，作为一个给公司创造了那么多利润的设计总监，GH给他的交际费他根本花不完!再说了，就算是花他自己的钱，他也不会在意的，你全部衣服加起来抵不过他一条领带……”
只要有机会吐槽洛伊，Raymond就特别话多，“等下我们还要去新天地，你平时有些什么想买没买的，一起算上。”
陆安迪大吃一惊:“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买?”这是要彻底承包她的衣橱吗?
哪个公司的实习生有这种待遇?
“嗯，因为这里没有卖bra啊。”
b……ra……
陆安迪瞪大眼睛，连脚步也停了下来，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明明是32B+的尺寸，但为什总穿32A?你难道不知道吗，只要衣服稍微紧身一点，就会很明显。” Raymond也只好停下脚步，低头望了一眼她因为变形而略有些敞开的棉T恤领口，里面风光隐隐约约，叹了一口气，“你跟洛总监出去见客户的时候，就算他不介意，你也不介意被别人多看几眼吗?”
陆安迪确实长得柔弱，偏瘦，皮肤还白得有点营养不良的嫌疑，但要说曲线……还是蛮有些玲珑的。
陆安迪掩紧胸口，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是32B+?”
确实是有些紧，她发育得晚，上了大学还在长，加上平时生活节俭，又是穿在里面看不到的衣服，没穿坏根本舍不得扔的，自然就没有换尺码。
Raymond依然一脸纯良：“洛总监告诉我的啊。”
陆安迪直接失声。
走出那段又长又窄的里弄，Raymond看着前面的法式高楼，愉快地补刀：“我告诉你吧，像洛总监这样的顶尖专业人士，抬头可以裸眼测算一座百层大厦的高度，低头瞄一眼女孩子的三围，估算误差最多不会超过一厘米!他的眼睛，可是很毒的。”
陆安迪默默咬着嘴唇，不敢问洛伊是不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
“跟你开个玩笑啦!”看着她脸色绯红欲滴却咬着嘴唇低头默默走路的窘迫样子，Raymond终觉于心不忍，“他只是告诉我，要将你的形象从头至尾，从里到外地优化一下。”
洛伊很高冷，穆棱很君子，Raymond看起来还很纯良，特别是笑容阳光灿烂的时候。
陆安迪抬起头：“你平时跟人说话，都是这么腹黑的吗?”
Raymond“呵呵”一声，把大袋小袋塞进车尾箱，“论腹黑嘴毒，我和某人比起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他不但是洛大少的管家、助手、贴身保镖、情报主管，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从生活到工作到安全，这些都算了，毕竟他一向任劳任怨。
但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要求自己帮他的女人……不，女下属买衣服，还指明要换掉全部内衣，不不黑他一下，都无法平息心头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