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打不着了吧

  田父的葬礼在7月8号, 那一天,刚好是几天暴雨后的尾声,天空下着淅沥小雨。

  下了车, 苏息辞落后南宫燃半步,帮他打伞,两人的出现,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

  南宫燃先进灵堂吊唁, 苏息辞收了伞, 身形挺直,安静地站在檐下角落。

  火葬场的檐下廊两侧站满了身穿黑色衣服的人,一堆花圈花束摆在那里。雨滴顺着伞面汇聚到末端, 淋淋滴下,在脚边汇聚成小小一个浅滩。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带着粘人的潮感,苏息辞不喜欢这种天气。

  “苏管家。”

  他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撇过眼一看,竟然是几个月没见的田橙。

  曾经那个活泼单纯的女孩此刻面容枯槁,小鹿般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突兀, 直瞪瞪地盯着他。

  “我们能到旁边聊聊吗?”她忐忑地轻声问, 仿佛下一秒要晕倒在地。

  苏息辞点点头,拎着长柄雨伞随她到后面的一间休息室里。

  “田小姐, 有什么事吗?”

  田橙脸颊凹陷, 浑身灵气完全在她身上找不到, 愣愣地看着他, 问:“听说那晚,你和南宫燃也有在码头。”

  苏息辞两腿并拢,双手叠放在大腿上,端坐在她对面,“是的,小姐。当时我们不小心撞见了码头上那些人进行军火交易,还被他们追杀。”

  这是他和南宫燃一致对外的说法,否则他也解释不了自己一个庄园管家,怎么会知道他们交易的时间地点。

  “你们撞见的人,是谁?”田橙眼里顿时放出精光,“瑟哥哥当时也有在现场,你别想着骗我。”

  苏息辞本来想说实情,听到她的这个称呼,眉头顿时一皱。

  “司徒瑟怎么跟你说的?”

  田橙顿了一下,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他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司徒少爷的手下,也可能是某个心腹,耳后有一块烫伤的疤,那晚带一个外国人到码头仓库验货。”

  “瑟哥哥的手下?”田橙沉思了一下,惊讶地抬头,似乎想到了是谁。

  苏息辞踌躇一会儿,还是道:“你小心司徒瑟,他不是个好人。”

  “你们误会了。”她站了起来,悲伤道,“码头是爸爸的,仓库是爸爸名下的,枪支的交易文件里也有爸爸的签名。”

  “那晚我们没有见到一个田家人。”

  “天色昏暗,你们两个人能保证看到了所有人?”田橙不信,“瑟哥哥是想阻止爸爸继续犯错,这才提前带人去码头,只是没想到撞见了你们,让你们误会了。如果瑟哥哥是主谋,他必定对撞见现场的你们两个赶尽杀绝,几十个人暗杀你们两个绰绰有余。可你们现在还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压根没打算下死手。”

  苏息辞叹为观止,那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大少爷颠倒黑白的本事也相当不赖。

  “田小姐,你这样怀疑你自己的亲爸爸,不合适吧。”

  他都怕现在天上落下一道雷,劈在这间屋子上。

  “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我当初也很惊讶,但只怪我对家里的生意完全不知情。”田橙似乎以此为耻,不想多言,踉跄着站起来,“苏管家,我听说南宫燃要作为证人指证瑟哥哥,你帮我跟他说说,他见到的都是假的,别出庭好么?我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明白了,这才是今天谈话的主要目的。

  苏息辞把眼镜推到眼前,单薄的眼皮微抬,讥诮道:“这话我转达不了,要替他求情,你亲自跟少爷讲,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苏管家,你会出庭吗?”田橙死死盯着他。

  “不会,”苏息辞道,“我身上也有案子。”

  恐怕田橙是还没去医院见过司徒瑟那些手下,恐怕也不会说出几十个人对上他们俩是司徒瑟仁慈的结果。

  ——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苏息辞从休息室出来,田父的骨灰刚好出来,一群送行的人稀稀拉拉上车随之往墓地走。

  南宫燃似乎在等他的伞,站在檐下正和两个人攀谈,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是成风,另外一个不认识,但职务明显更高。

  “那就先这样了。”南宫燃与他们招手分别,苏息辞忙撑开伞,帮他挡雨。

  走回车上,他道:“调查组的人恐怕在这里不受待见。”

  “那有什么办法,案子还是要查,田伯父平日里的关系网在今天一目了然,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南宫燃虚虚搂住他的腰道,“再说了,又不是调查组的人害了田伯父,要怪的话,应该怪当时开车的司机才对。”

  苏息辞把刚才田橙说给他的话讲给南宫燃听,南宫燃果然发起火来,同时又无奈道:“这田家,恐怕已经是司徒瑟的了。”

  他之前还想着司徒家会因此而倒下,防着田家独吞司徒,现在司徒反倒把田家吞了,他们连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

  “司徒瑟这人,太过绝情狠辣,你以后不要跟他接触,什么时候被他冷不丁来一刀都不知道。”南宫燃劝道。

  “这话你从一开始就叮嘱到现在。”苏息辞哭笑不得,他是有多担心自己吃亏。

  苏息辞想了想,自己完全没有吃亏的地方,反倒是司徒瑟,恐怕现在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又能如何,既动不了他,又奈何不了南宫燃。

  司徒瑟作为田家的女婿,田橙帮他撑着伞,站在最前面,一脸沉痛地听着牧师念祷语。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抱着骨灰盒,扭头迎上苏息辞的视线,眼皮微掀,廓形姣好的桃花眼阴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息辞站直身子,歪歪头,抬抬眼镜,嫣红的唇仿佛吸透了雨季的水汽,滋润粉莹,朝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和善微笑。

  这在司徒瑟眼里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

  他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转回身。

  众人沉默地围绕在墓地周围,苏息辞站在南宫燃身后半步,百无聊赖地把目光转向乌泱泱一片人。

  田橙和他妈妈在前面撕心裂肺地哭着,司徒瑟把骨灰盒放下,伸手扶住母女,小声地安慰着。

  仪式简短而隆重,结束之后没多久,天空的雨也停了。

  南宫燃一手拿伞,一手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往墓园外走。

  “南宫堂是在这里上班吧?”

  “好像是,”南宫燃没在意道,“那人只是南宫耀的私生子,小角色,连他家的人都要忘了这个人。”

  苏息辞盯着那个一晃而过的人影,脸上无波无澜。

  当初南宫炎派雇佣兵来绑架南宫燃,打算炸死他们的事情还没了结呢。

  正想着,他的目光捕捉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司徒瑟正在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讲话。

  那个人他熟悉,吴鸣轩。

  他们两个,也有牵扯?

  苏息辞挑眉,还未细看,就被南宫燃拉着大步往前走了。

  “赶紧回家,免得你被哪个帅哥勾去了魂。”

  苏息辞闻言,趁着周围没人看向他这里,飞快地在他脸颊上猛亲一口。

  “少爷别气,等我欣赏完了其他帅哥再来陪你。”

  “在场的哪个比我帅?”南宫燃霸道地搂住他的腰,“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

  苏息辞目光划了一圈,定格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成风正盯着这里,看那样子,好像早就在关注他这边。

  自己在调查员眼里,还是个危险的破坏分子呢,苏息辞低调转头,把腰间的手拍开,“撒手,被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我搂我男朋友怎么了,他们这是嫉妒。”

  见霸总一脸骄傲炫耀的样子,苏息辞好像也与有荣焉,挺直胸膛,尽量放松,让自己忽略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总该要习惯的。

  ——

  回到罗菲庄园,苏息辞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到花房,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古叔。

  “苏先生,有事吗?”古叔苍老不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帮我调查一下田家最近的动向,如果可以的话,”苏息辞温润偏冷的语调回荡在空旷的屋里,“解决掉南宫炎。”

  “苏先生,只要您开口,我一定为您办到,”古叔为难道,和他讲价还价,“但我孙子……”

  “放心,我不会为难他。”苏息辞道,“这件事之后,我不会动你孙子,但是你……”

  上次还说要让他孙子来庄园小住,这段时间被科拉烦得不轻,还是别给自己罪受了。

  古叔一愣,随即带着解脱的释然道:“我知道了,苏先生。”

  苏息辞盯着自己的手心,道:“最近案子缠身,我可能会进去几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

  苏息辞估摸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同时心里也有点懊恼,跟这人说这些干什么,他还期待能从这个陪伴了许久的老人嘴里听到什么安慰鼓励的话不成。

  “苏苏。”

  苏息辞吓了一跳,立刻把电话关了,面带微笑,自然而然地把手机放进西装内衬里,“你怎么进来不按门铃。”

  “这个嘛……”

  “你还有备份钥匙。”苏息辞眼神微眯,伸出手,“交出来。”

  南宫燃叹了口气,挺挺自己的胸膛,“自己拿,没手。”

  他左右手各抱着一个大花盆,还有一堆工具。

  苏息辞伸手从外套里探进去,很容易就摸到钥匙,拿出来时,手指揪起位于胸口的一点,不轻不重扭了一下。

  “嘶——”南宫燃脸上的表情顿时酸爽起来,泪花直冒。

  “别装了,我知道力道,平常做的时候你捏我我反应都没你这么大。”苏息辞帮他把手上的东西卸下,放在门口。

  “那是因为我刚捏你就受不了,哪里敢用力。你都没看见你那时的表情有多诱人,下回把你按在镜子上做。”

  南宫燃话还没说完,后脑勺泛起一阵嗖嗖凉意,连忙矮身,刚好躲过苏息辞拍过来的一掌。

  “嘿,打不着了吧。”霸总帅气地撩撩头发。

  苏息辞脸上表情淡去,抿直了唇。

  南宫燃笑意一顿,犹豫了下,主动弯腰,把毛茸茸的后脑勺伸到他面前让他打。

  苏息辞鼻息一重,努力忍着浮起的笑意,手指穿进他的发间,把这颗傻憨憨的脑袋拎起来。

  南宫燃正疑惑,唇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带着清浅的香根草味道。

  平平无奇的干燥木香,到了他的鼻间却带着十足的诱惑力。

  “今天要做什么?”苏息辞放开他的后脑勺,舔舔嘴唇,把头转向一边,视线闪忽不定。

  刚走一步,他就被身后人拉住,直接按在墙上。

  两个小时后,南宫燃穿戴好工具服,把工具一样一样拿出来,“天色不早了,要抓紧时间,之后几天我都没空,还是今晚加班把事情做完吧。”

  花房外面姹紫嫣红,里面却是黑白灰为主色调的家具,线条硬朗平直,了无生趣,前几天南宫燃突发奇想,就开始囔囔着要把花房改造一下。

  苏息辞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翻身打了个呵欠,“我自己会做。”

  “不需要我了?”

  “需要。”

  有一个人为你分担、给你依靠,这种感觉真好。苏息辞又翻了个身,全身还沉浸在余韵中,软软绵绵的。

  南宫燃从刷墙中偶然抬头,他的衣服一地都是,大半身体随意裹在黑色的薄毯里,攥在胸前的手上,却压根没包住单薄瘦削的后背和笔直的长腿。苏息辞枕着一条手臂,眉眼中泛着丝丝困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衣服穿好。”他沉声道。

  半晌,苏息辞慢吞吞地坐起来,把地上的衣服收拾成一堆,丢进洗衣机里,又裹着薄毯出来。

  白皙得不见一点瑕疵的皮肤在黑色毯子的衬托下,就像一块包裹巧克力外壳的奶油,恨不得连人带毯子全吃进肚子里。

  “怎么不干活了?”苏息辞没戴眼镜,视线没个焦点,单纯而无辜地抬头问他。

  这人,简直是自己天生欠他的。

  南宫燃认命地干起从来没做过的粗活。

  “就不该让你进来,沙发都脏了。”苏息辞扶着腰坐到地板上,为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安装白纱和牛油果绿窗帘铁环。这几日雨天阴沉沉的,外面的蔷薇被打得蔫了不少,不太好看,刚好装了遮一遮。

  “刚好把它们全丢了,我们过两天去看家具,我看上了一套橡木的,你去过个眼,看合适不合适。”南宫燃把口罩往下透出一点气,“累就别弄了,等下我来。”

  苏息辞也不客气,把铁环丢开,趴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窗外又开始下起雨,天空阴沉得可怕,南宫燃说着说着,让底下人给开个灯,发现没人搭腔,放下滚刷一看,苏息辞蜷缩在地上,裹着薄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摇头一笑,从梯子上下来,把人抱到卧室里躺好。

  再下楼时,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那是苏息辞的手机。

  许是觉得没人会发现,连锁屏都没有,他很快点了进去,里面的通话记录只有一个。

  他记下号码,退出,把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塞进了沙发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