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命令一出, 众人手上动作更快了。大家默契地遗忘方才所见，毕竟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
哗啦啦水声响彻不绝，绿箭长尾们翻着肚皮躺在弟子们手中, 然后被一通祛浊, 彻底死不瞑目。因为养鱼过程十分用心，所以体内浊气不多, 大家很快便处理完了。
卜真躺在树干上闭眼修炼, 顺便思考最近不正常的气候。按理来说，化成小世界除去最北的天霄府，其他地方皆是常年四季分明。而一年中夏季各地温度不尽相同，然而即便在最难熬的地域，如此高温也不正常。
尤其是骤变的高温。
“宗、宗主……处、处理好了……”季知景颤颤巍巍地把鱼递过来。
卜真扫一眼，虽说被晒晕了险些成死鱼, 但祛浊时经灵力滋养, 又抢救成功了。这些绿箭长尾看上去依旧是肉质鲜美, 灵气十足的样子。
“拿乾坤袋装上，再带些蕴火石。”卜真翻身跳了下来, 沉声道。
季知景迅速回话：“好、好的!”
两人离开宗门, 一路上各自沉默。等卜真想完事, 才发现往日活泼异常的季知景半个字都没说。多少也能明白弟子的心理负担吧，毕竟当年入门大会他们没少觊觎自己。如此不尊师重道，搁修真界一不小心得遭雷劈。
“小季啊, 放轻松点。”卜真拍拍弟子肩，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 “反正平日里你也没少被劈。”
自打混元流域修士接手了一部分种田后, 神禾宗就把惩罚措施换成了电击。以前只有方阮一个被雷劈, 如今师兄弟们与他同甘共苦, 那场面别提多感人肺腑。
季知景听卜真这话，嘴唇疯狂颤抖：“天啊……”
“天知道我摸了余真人的鸟会被打成什么样!”
卜真笑眯眯：“你以为余真人不知道你们曾对本座有非分之想?”
……
这么多年的长剑追尾、无情扫荡、冰山动人等等等等，终于有了解释。
是公报私仇吧!
余真人太狠了。
看季知景眼睛转来转去，卜真随便就能猜到他又瞎想了，猛地一拍后脑勺：“把你脑瓜子里的污水给本座倒干净。”
季知景捂着脑袋想辩解，结果一下被前方吸引。
神禾宗距离无定氏不远，因此两人也未御剑，全程靠腿。最近大约又有什么盛世，青州府比往日热闹许多，街道上更是出现了不少摆摊的修士。
顺着季知景视线看过去，他们前面有个药材摊子。摊主是个颇为壮实的修士，粗糙面容上横着一道刀伤，看上去还挺新鲜。
他从地上弹起，咧着一口尖牙，面色不耐烦地指着摊前那人：“这位道友你在我这摊前整整看了一个时辰，不买就赶紧走，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卜真瞧了眼，挑一眉。
是个半生不熟的故人。
与那日相比，温行雪依旧是一身一素白。散乱的发被束起，不见褴褛，整个人更加羸弱。
温行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袖子，双目紧盯着一个罐子，慢慢道：“道友的吾焉花种子中有许多定然无法开花，应当便宜卖予我。”
那壮汉修士一听炸了，指着温行雪鼻子就是一通骂：“你个小白脸胡说八道什么?!买不起赶紧滚滚滚，别打扰老子做生意!”
对方灵压突然袭过来，又伸手推了一把，温行雪躲避不及。清瘦身躯顺风倒去，苍白手碗下意识想抓住什么。
“小心。”
只觉眼前一晃，卜真微微侧头，余光中看到段西涯一把抓住了温行雪。带着人轻松站定，他皱眉看向壮汉修士：“多少灵石?”
啧。
卜真悠悠然行至两人身边，突然道：“段门主平日精明得很，怎么今朝甘愿充当冤大头了。”
段西涯不明事情，看到卜真先是一愣，听着这话又是哈哈大笑。放下温行雪，他将剑往地上一撑，斜斜地瞅着人：“卜宗主此话怎讲?”
卜真朝着温行雪笑道：“不如先听温道友还价完毕再说。”
忽然被点名，温行雪怔了怔。继而唇边挂上淡淡笑意，他转身对壮汉修士道：“吾焉花喜干燥环境，一旦过于湿润便会影响生长，结出来的种子上会有白色纹路。”
他蹲下，细长的手指捻起其中几粒，上面果然长着不少细长白线。只是过于微小，若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分辨。
季知景凑过去瞧了瞧，忽然小声嘀咕：“宗主，吾焉花是什么?”
卜真弹了一下他太阳穴：“又被本座抓到不好好修行了。”
……
完了，大意了!
“吾焉花喜光好干燥，于潮湿之地无法生存。因有催生灵根的效用，因此通常被作为洗髓丹药材。”
卜真看了看温行雪，笑道：“化成洗髓丹一方难求，不想温道友竟然知道。那日初见，本座真是不曾察觉，对面竟还是个厉害的炼丹师。”
接手遥月府资源后，卜真对化成的药材遍布更为清楚。生有吾焉花的地域条件都十分恶劣，人烟稀少，罕有修士至此。温行雪能够知道丹方已让他惊讶，更不提还能熟知吾焉花习性。
闻言温行雪神色不改，只是低头轻声道：“卜宗主误会了，在下只是个普通炼丹师罢了，实在不知洗髓丹丹方。若不是您今日所言，在下更不知吾焉花还有此等妙用。”
“在下与这位摊主讨价还价，不过是炼丹师见到种子习惯性想要购买。”他再抬头看向卜真时，满目浅淡笑意，“这样的心情，我相信您能理解吧。”
当日见到温行雪时，他便发现此人体内并无魔气，与其他混元流域修士不同。本还奇怪，但今日认出他炼丹师的身份，于是有了猜测。
修士有灵根，吸纳天地灵气，与魔气相排斥。考虑到化成众人对魔修的排斥，他应当是自毁灵根断了灵气来源，这样便不用受互斥之痛。失去灵根后，修为暴跌，加上长期暴露在魔气中，身体迅速衰弱。这一切与他当日情状相符。
只是温行雪现在一番话，看起来否定了卜真的猜测。他没有立刻回复，只是眯了眯眼。
一侧的季知景立马就回应：“我懂我懂!我也经常这样，结果一不小心就花光了灵石。”
温行雪和人笑着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那个壮汉修士认出了卜真，加上温行雪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赶紧半价卖了，趁着这会儿街上人不多赶紧灰溜溜跑走。
“卜宗主今日这是带着您的小弟子逛街?”
“小季他们研究数日总算有了进展，怕段门主等太急，本座这便带人赶紧过来了。”
当日在天晴雨林，两人定下十年之约。出来后，卜真每月都会从叁清商行的货中分出一部分，派季知景送去过去。有了这份资源，加上无定氏在宗门大比中成绩斐然，这半年来他们门庭若市，更多的散修加入了其中。
后来映雪谷那几个家长组的生意谈起来，神禾宗需要大量修士护送药材往来，无定氏也出了不少力。
一来二去两宗门亲密了不少，段西涯也得知季知景几个弟子正在开发新款丹药。依卜真描述，与过去那些完全不同。
“第一批新品就想着无定氏。”段西涯开起玩笑，“卜宗主这么好心?”
卜真挑眉：“当日便想着你们了。”
对视一眼，心里互骂不要脸。
四人一路往无定氏去。方至门前，季知景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季真人又来送丹药了?”
“哎神禾宗的炼丹师，心善勤勉，简直化成典范啊!”
卜真听完，他总算知道季知景为何每次回来都轻飘飘了。
几位路过的无定氏散修忽然发现卜真，顿时跟见了鬼似的站定不动，好半天抓过边上人衣袖擦擦眼。
“在下莫不是看错了吧?”
卜真笑道：“你没有。”
那人狂喜，赶在他还未仰天长啸前，段西涯一掌把他拍远了，然后对着另一位淡定许多的散修，吩咐道：“今日卜宗主要试新灵丹，你去问问有谁愿意过来。”
神禾宗每次出品新丹药，那效果都是惊天地泣鬼神。从前买药的机会都没有，现下竟然还能第一个吃，这什么天降机缘。
至于新品万一有问题?
神禾药下死，做鬼也瞑目。
当然，实在是因为神禾宗太强，即便真出了问题，大家也都相信卜真能够处理好。
“门主，算在下一个。”说完脚底抹油，散修瞬间飞走。
段西涯笑骂一声，然后转头问卜真：“卜宗主，您看上哪间屋子合适?”
卜真琢磨了下。一会儿要烤鱼，封闭空间内边吸烟边闻鱼香，那实在遭罪。于是他道：“就在庭院中吧，露天正好。”
段西涯和温行雪都是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很快自愿试验的散修都过来了，挤得小院子里满满当当。众人围着卜真几人，满眼跃跃欲试，一肚子兴奋和询问无处可说。
“小季，把东西都掏出来。”
“好嘞。”
季知景拿出乾坤袋，在众散修急切的目光中，袖子一挥。院中的石桌上忽然摆卖了鱼，每条肥硕一场，还散发着淡淡灵气。
然后又见他拿出一块蕴火石，用灵力点燃，瞬间一簇橙红小火焰出现。季知景把它放在石桌中心，再掏出一个靛蓝色小丹炉架在上面。挽起袖子坐下，他当场就拎起一条鱼丢了进去。
……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这位散修还未结巴完，“兹拉”一声，鱼香爆出。
绿箭长尾本就肉嫩，稍微处理下便是绝佳美味。季知景控火一流，丹炉又用的上品，一切都最大程度保留了鱼的特质。此时丹炉中可见鱼身微微炸开，表面金黄，中间有少许汁水流出。
卜真稍微退开点，闻着太饿。
围观的散修少有贪口腹之欲的，然而此时也被这香味勾得牵肠挂肚，只想伸手撕下一点放入口中。
然而一侧得温行雪，表情完全不同。苍白的脸颊飞上一点红，他下意识想上前仔细观看，然而挤不进去，只能快速出声询问。
“卜宗主，为何这条烤鱼中灵气如此多?”
闻言段西涯才注意到，他闭目感受一番：“的确。这条烤鱼中蕴含的灵气，与那些补充灵气的下品丹药，别无二致。”
被这么一提醒，众修士才发现的确如此。他们疯狂动鼻子，吸着烤鱼中散发的灵气，啧啧称奇。
“这是灵食吧?”
“我从未吃过灵气如此丰富的灵食!”
“这一条下去和吃丹药有什么区别?!”
卜真笑道：“绿箭长尾本身就富含大量灵气。小季他们在培育过程中，尽可能为其提供良好环境，使得鱼身灵气更多。经祛浊、烹调后，完全可以达到中品丹药的效果。”
季知景得意地扬起笑容，然后把丹炉抱下来，直接往夸最好听的散修手里一塞：“快尝尝。”
卜真这通解释震惊全场。那边季知景又烤了几条。散修下肚，当场盘腿打坐。灵气运转几十个周天后，猛地睁开眼。
“在下曾服用过不少补充灵气的丹药，却竟然都比不上这一条烤鱼。”
“不错不错，这般感觉便是中品丹药之效了么?”
“没想到我们也有一天能知道中品丹药的滋味。”
补充灵气的丹药在修真界随处可见，居家旅行斗法必备。在场的散修皆过得清贫，他们能够接触到的，绝大部分都是下品。
其他人一听竟然徒生感动，对着卜真和季知景接连拜谢。
温行雪怔愣许久，恍然醒悟：“卜宗主这次所谓的新品，便是改良灵食，以作丹药之用。”
卜真赞赏地点了点头，此人果然是个不错的炼丹师。他看向众人，道：“炼丹师处理这样的食材并不难，诸位也只需再买上些蕴火石。效果虽比不上真正的丹药，但胜在物美价廉。”
潜台词人人都买得到，买得起。这一听在场的都沸腾了，有人开始高声询问。
“神禾宗什么时候开放购买?!”
季知景正想抢答，卜真拦住了他，笑着对众人道：“新品开发不易，回去还要做些调整。诸位再耐心等等。”
闻言大家只能遗憾散场，恋恋不舍地看着剩下的鱼，一步三回头。等散修都走光了，季知景才出声，他这会儿满心困惑。
“宗主，我们为何不能马上推出烤鱼?”
段西涯和温行雪也看了过来。
卜真随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灵茶。抿了一口，他才缓缓道：“本座打算推个套餐。”
季知景一呆，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小季，你可知这市面上最适合烤鱼的蕴火石，是哪家出的?”
……
别问，问就是小季又被考倒了。
“吕枫府的顾家。”
温行雪咳嗽了一声，唇色更见苍白。
卜真挑眉，眼中赞赏更胜一分。
依照所含火之品阶，各种蕴火石售价各不相同。顾家地靠烈焰山，那里生产火炙草。火炙草燃烧后所生火焰，属地火的一种，但品质很低。将其封存在石中，制作成的蕴火石是目前市面上最便宜的。
烤鱼需要的丹火没什么品质要求，自然是越便宜越好，那么顾家变成了不二之选。可惜顾家生意做得不大，只在吕枫府一带有店面。
“若是我们能将顾家谈下，让其为神禾宗供应蕴火石。到时候便可两者组合，互惠互利。”卜真放下茶，笑眯眯看向众人。
段西涯啧了一声：“卜宗主这脑子长得实在好。可你怎么确定顾家愿意做这笔买卖?”
季知景下意识就想说，以神禾宗的名头干啥不行。卜真瞥了他一眼，然后笑道：“那不实在是赶巧，本座上月听说了件事。”
准确来说，是上月青州府炼丹盟给他发玉简，说要开什么劳什子的会议，主要是讨论讨论接下来的论道大会派谁去。
先前说了，一府炼丹盟的长老有义务参与府城建设。卜真被按着开了几天大会，头昏脑胀，最后被推成领队，然后让他挑炼丹师。
他当时去领炼丹师的介绍册子，路过了任务堂，刚好就看了那么一眼。
“顾家重金诚聘有经验者抢救火炙草。”
“抢救?”
卜真点头。
原先他也没明白，今日骤然高升的温度提醒了他。火炙草虽喜高热，但超过一定温度后，便会生出带有毒素的地火。这样一来再做成蕴火石，估计得吓死人。
简单解释了一番，季知景和温行雪都明了。段西涯虽不曾听明白，但他知道只要完成了这任务，便有了生意的谈资。
卜真起身，招呼季知景回去。季知景摩拳擦掌，快步跟上人，准备赶紧回去拉上李恩恩他们上吕枫府种田。临出门时，卜真忽然回头。
“温道友要不要一起去?”
温行雪眼中光芒一亮，但转瞬即逝。
“感谢卜宗主邀请，行雪还是不耽误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