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什么?这乱七八糟的。
“除了这件事。”周理轻声说。
他重新把严谨抓进怀里, 然后不顾严谨挣扎地把人抱上楼。
周理就这样抱着严谨直到天光破晓太阳初升，于黑夜中注视着怀中单薄嶙峋的Beta整整一夜。
清晨。
玻璃窗上贴着水痕，折射出窗外的雨后世界。微风拂过，屋檐上滑落些许水滴, 缓缓打在阳台上, 宛如又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
严谨苍白的依偎在他怀里, 周理恍惚一瞬，蓦然觉得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他指节轻轻贴在怀中安静的Beta面颊上, 严谨总是不急不躁的，身上有种能让身边一切都安定下来的力量。
他收紧手臂，如果能就这样到老……该有多好……
——
生物钟使严谨准时睁开眼睛, 他空白地盯着前方闪烁着神秘微光的黑曜石天花板……周理的下巴上好像冒出了些胡茬。
严谨无声叹息, 周理居然真就这样抱着他过了一整晚。
周理大约没睡觉, 因为自己刚醒过来, 周理的视线就看了过来。
严谨以为他睡不着来着, 但也不想睁着眼睛跟周理对视或者说话, 于是就闭着眼睛回忆剧情，着重回忆周理和景安的故事线以及他之后被虐的要多惨有多差的结局。
回忆完剧情又去想怎么面对周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无解死题……大约就是那时候睡着的。
严谨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争气, 居然就这么在周理怀里睡着了。
一定是信息素的缘故, 代谢Alpha信息素的速度很慢, 超S级Alpha尤甚。上一次被周理标记他躺了好几天。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严谨一开口给自己吓一跳, 沙哑得不行，“我还要上班。”
周理当然不同意，拳头一握就要拒绝, 却见严谨一脸倦容地阖上眼,“这就是您所谓的, 让我相信你吗?”
“我跑不掉。”严谨心累地说，“您看我这个样子，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就只剩下这一份工作了，少爷。”严谨说，“别让我连工作都没有了，好吗?”
周理哑口无言。
他倒是希望严谨跟他激烈地吵一架，把心事都说出来，他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就怕严谨没反应，漠然地看着他。
又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严谨要起床。周理攥住严谨手腕不想他走，“等等，严谨。”
严谨一顿，黑眸不带什么感情地看向周理。
“你的后颈……上次送来的药膏还在……”周理慌不择言，说完就后悔这话题找得草率，声音越来越小。
他仿佛被严谨看得心虚，费好大劲才想到下一个话题，“我让小杨送早饭过来了。”
“谢谢。”尴尬的沉默中严谨说，“松手吧少爷，我去洗漱，我要上班的。”
周理悻悻松手，而后又急切地说：“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严谨勉强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离开周理温暖的胸膛。
身上关节有种被锈住，动一下都困难的感觉。饶是严谨睡姿好，也受不了这样一动不动半躺在周理怀里睡一夜。
胳膊疼腰疼后背疼……脖子也疼。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看严谨那样快的离开他，周理复杂地说，“严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不对劲，不等严谨说话，整个人欺上去。
他强势地圈住严谨，把自己埋在严谨脖颈中，很委屈地说：“严谨，你不教我没关系，但总不能不让我自己学吧。”
刹那间插在严谨心底的那颗钉子又要随着因周理这句话而喷发出的涩而苦的情绪往外拔。
周理委屈起来是真的没法拒绝，他脑子里只剩这一句话。
明明遭罪的都是他。
周理没去过南战区，没进过分析处，没体验过三天不吃饭。
他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
严谨闭上眼，狠心把胸口那钉子往下用力一扎，等痉挛的痛过去，再睁开眼就回到了他那副不悲不喜不怒不欢、周理最讨厌的样子。
“少爷，您在这儿好好当您的少爷、当您的大明星……我在总台安静当我的记者。您为我着想，帮我升职，是免了我不少麻烦，但您大概不知道，这同时也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您放过我吧，不是每个人都想给你们周家当仆人。”严谨逼自己说，“那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儿。”
周理不敢置信地看着严谨。
“过去七年您没有我活的很精彩，我没有您活的也很自由，”严谨状做厌倦，一副再也受不了周家的样子，“您是Alpha，我是Beta……就放过我吧。”
“我在这儿提前谢谢您。”严谨声音很轻地说，“十二年，再算上这三年……可能也不到三年，随便吧……”
“这十五年我没求过您什么，现在我求您一件事，只求您一件事——放我自由吧。”
周理捏紧拳头，额角青筋跳动，这是他生气的前兆。他死死地盯着严谨，心口空空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阳光彻底洒满了这间屋子，在莫星少有的灿烂而明媚的春日里，周理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恐慌的情绪。
严谨好像是真的想离开他。
不是他理解错误，也不是严谨表述有误，严谨就是想离开他。
严谨踉跄地走向卫生间，洗漱、换衣服。
细碎的水声、窸窣的小声音……通过声音分辨出严谨正在做什么很简单……
可他总也猜不出严谨脑子里正在想什么。
周理堵在二楼楼梯口问严谨，“严谨，在我身边……你很累吗?”
“很累。”严谨毫不犹豫地说，“您觉得我好用，我懂您，所有人都说我最懂您心意，您猜我为什么懂?”
周理咬肌动了动，但没说话。
“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在猜您的喜好。吃饭时哪个菜您多夹了几口，我就去跟后厨商量再多做几次，换着口味多试几次，看您最喜欢哪种。”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牢记在脑子中，哪怕随口一说。您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我都会记下来，有空了再悄悄查，免得您再说时我跟不上思路。”
严谨耸了耸肩，“其实我跟您没那么多共同爱好，不过是为了让您觉得能聊得来罢了。”
“您父亲和秦叔把我放在您身边就是为了这个——让我讨得您喜欢，不然您以为那么多孩子怎么就我留下来了?”严谨自嘲地一笑，“现在我累了，您放过我吧。”
周理傻在原地。
他没想到那些年他以为的心意相通事实竟是这样。
他嘴唇动了动，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体内Alpha的血液叫嚣着让他冲上去按住严谨，再找根链子锁起来，关到严谨服软。这个Beta敢违抗Alpha的命令，怎么对待他都不过分。
可他又舍不得，如果把严谨关起来，严谨又哭了怎么办?他见不得严谨眼泪，一滴都受不了。
周理握紧拳头，浑身绷得很紧，倒像是有跟链子把他绑住了似的僵在那里。
严谨头也不回地下楼。过一段时间，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严谨走了，周理想，他真的走了。他多一秒钟都不想留在这栋房子里。
又过一段时间，楼下再一次响起开门声，周理一个箭步冲到窗前。
却是来送早餐的小杨。
小杨不敢随便上二楼，尤其在周理要他送双人份早餐的清晨。东西放到客厅就走了，总共没用上三分钟。
这一刻他喉咙里反上来一股微甜的腥气……心里比听到严谨说那些话时还要难受。
他站在窗口发呆，隔了好一阵才下楼，怔怔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
内心空空荡荡。
茫然无措。
——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个月，中间周理没找严谨，严谨也不联系周理。
甄安和秋同一个以为严谨与周理相处融洽，一个心疼严谨明知道没法在一起还得应付周理，也都不敢跟严谨打听什么。
——与周理相处融洽，甄安不敢多问;知不可为被迫为，秋同不敢提严谨伤心事。
莫星春日的尾巴，万物抽新芽。
这天甄安找到严谨，说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在莫星，让严谨一个人注意点儿。
严谨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意外。甄安因他而来，现在他跟周理彻底闹掰，甄安继续留在这儿才奇怪。
说来不可思议，甄安居然在这儿实习了一年多，舒云都离职了，甄安还在这儿。
上到总台台长钟崎，下到金融部门负责人谭主任，都拿甄二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也幸亏严谨管得住甄安，能干活不添乱。
正式员工管实习生叫哥，那感觉真是很微妙。
秋同好奇地问甄安打算去哪儿。
甄安挠了挠头说：“朋友投资了个综艺，让我过去看着，说我跟娱乐圈走的最近。”
然后对严谨说：“就柏源他们。”
严谨了然，应当是柏源为甄安找了个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总台的借口，这样结束双方都不难看。
“你也算离娱乐圈近?半只脚都没迈进去的好吗?”秋同笑话甄安。
金融等方面他没有发言权，娱乐圈这方面秋同很自信，至少在甄安和严谨面前可以非常自信。
总台里Omega数量稀少，一个部门当花瓶留几个。但因为总被带出去当花瓶，平时常互通有无，遇到难缠的领导或客人提前避雷。
娱乐台的Omega最多，所以秋同很了解娱乐圈，知道不少内幕八卦。
“反正比他们了解。”甄安笑着拍秋同肩膀，又对严谨说，“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点，别再被带走了。”
严谨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祝甄安一路顺风。
严谨一直是这个样子，甄安见怪不怪，半坐在严谨办公桌边，“你都不问一下理哥吗?按理说他才是离娱乐圈最近的人，有他在还把我喊过去干嘛。”
秋同不想甄安在严谨面前聊周理，想把甄安拽走。
但如果一个Alpha想坐在这儿把话说完，Omega是没有办法的，秋同完全扯不动甄安。
“不感兴趣。”严谨淡淡地说。
“你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甄安试探地问，“这项目柏源哥策划好久了，他想进娱乐圈赚快钱，一直劝理哥一直没劝动。”
“上个月理哥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松口答应了……我哥不赞同他录这综艺来着，只要柏源提，我哥就让他闭嘴……太高调了，又不差那份钱，实在没必要。”
秋同想让甄安闭嘴，“这是机密吧，能随便往外说?”
甄安毫不在意，只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放心了，“都是自己人，没事。”
严谨不露声色，“你下班吧。”
“果然闹矛盾了!”甄安一脸操心，“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你们俩闹矛盾，理哥不可能松口!柏源整的那玩意一录就是三个月，算上前后宣传都快四个月了。”
甄安唏嘘地说：“我就说，理哥哪儿来的闲心浪费四个月帮柏源赚钱……讲兄弟义气也不是这样帮忙的。”
秋同怼道：“那你去干什么?”
“我当然是讲兄弟情义!”甄安义正词严，“我怎么好眼看理哥一个人在那地方熬!当然要去帮他!”
甄安瞄着严谨的表情，存心泄露大量信息：“柏源那节目打算找100个Omega……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让理哥一个顶级Alpha配100个Omega玩……知道的是选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搞个节目给自己选妃呢。”
“讲道理，我都怀疑是不是周家暗示了什么，把找周家下代主母这任务交给柏源了……看那策划案就感觉有问题，100个Omega……”
面对严谨没有一丝破绽的表情，甄安有一丝泄气，但还坚持说完：“早跟柏源说让他换一下策划案，哪怕平衡一下性别比例，柏源怎么说都不同意。”
“说什么性别平衡了选手之间就得分区，缺乏看点。但你说现在这节目有什么看点，看理哥一个人应付100个Omega?下注猜那100个Omega中谁最终圆梦?”
听到圆梦这两个字，严谨终于有一丝波澜。
压下内心复杂情绪，严谨抬头，无可奈何又语重心长地说：“您下班吧，甄二少。”
——
对于原著那个综艺，严谨有点印象，Omega很多，但应该也有Alpha和Beta选手。
之所以对这个有印象，是因为他记得一个让评论区嗷嗷叫的剧情点：
原著中追节目的粉丝磕景安和另一个上位圈Alpha的CP，周理对此疯狂吃醋，最后主动自爆他和景安在一起了。
节目粉丝大跌眼镜，原著读者嗷嗷直叫。
此刻听说周理要去跟100个Omega录节目，严谨心里有一丝丝微妙。
就有一种……你刚跟我说完那样的话，转头就混入Omega堆里。甄安都看得出那综艺看着有很强的「选妃」既视感，你还去。
他对自己说已经结束了，别说100个，就算周理找一千个Omega也跟他没关系。
甄安偷瞥严谨表情，斟酌地问：“彻底闹掰了?”
“从来没好过。”严谨冷淡地说。
甄安不信：“你骗我吧，你们俩还能掰?”
严谨放下手里的活，“所以你问什么?”
甄安：“……”
严谨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个别人分给他的小零食塞给甄安，他小时候就这么糊弄找不着哥哥的甄安，“您下班吧。”
“下班这事儿不着急。”甄安翻看严谨递过来的零食，一时忘了他原本要说的话，愤然道，“这都过期了!严谨你又忽悠我——”
严谨把抽屉里剩下几个包装长差不多的一股脑都塞给甄安。
他们这边太热闹，周围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严谨再度催甄安走。
甄安却收了不正经的笑容，颇有些正式地邀请严谨和秋同，“晚上我请你们吃顿饭吧，我马上就走啦，再回来得好几个月之后了。”
“别着急拒绝我——”甄安忙补充道，“给我个感谢你的机会，认真的，严谨，我想谢谢你。我爸妈和我哥都说我这一年长进不少。”
严谨没捅破甄安谎话——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笑了声，客客气气地问：“打算请我们去哪儿吃?”
“里……”见严谨正微笑着，甄安硬生生拐了个弯，就当他嘴瓢发音不准确，“你们想吃什么?我听你们的。”
严谨吃什么都行，只要别跟周理和周理的朋友们沾边……被甄安带跑了，不吃才是最好的。
只要去吃饭，就有碰见熟人的危险。
不是世界太小，而是宇宙太大。
这帮少爷小姐们眼中的世界很大。
从他们出生起，就知道周末可以去幻星的花海拍照，去亚加星冲浪，去寒星滑雪;去淞程星的千年大教堂听古典乐，去寂星的海边音乐厅听弦乐演奏会;看音乐剧话剧舞台剧就去琅池星，全赫尔特最好的演艺学校都在那……
牛奶得喝光明星的，牛肉要吃奥兰星产的;赫尔特老式菜肴要数迅九星胡同里的一家百年老店，想吃正统西餐就去EL-1星最高塔上面的旋转餐厅，海鲜要去赛蓝星，那儿的海鲜品质最好，一整排的海边餐厅随意挑选……
宇宙很大广袤无边，但在高傲的世家贵族眼里至少四分之三的区域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屑于踏足的地方。
符合他们要求的地方就那些，像偶遇周理的那个展览馆，便是莫星这儿勉强入得了他们眼的一座有底蕴的建筑。
再比如里念和柏源的餐厅，他们知道这地方是自己人开的，原材料和配套用度一定是最高标准，配得上他们身份，所以他们常去。
所以容易碰上。
秋同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一脸期待地说CBD新开了家海鲜馆，网上返图很漂亮，想去试试。
甄安明显僵硬，严谨忍俊不禁，斩钉截铁地说：“可以，就这家。”
绝对碰不到周理和他的朋友们。
这帮少爷小姐在吃这方面绝不委屈，哪怕只一点点不新鲜。
CBD地区的海鲜馆?严谨毫不怀疑，若不是秋同主动提出来，甄安看都不会看一眼。
——
“你和理哥是不是有误会?”饭桌上甄安又挑起刚刚的话题，一桌子菜都不合他口味，没得吃便想聊天，“你记不记得上回电话里说理哥找我那次?我怕有事儿，直接冲到里念。”
“结果他看我跟看神经病似的，本来嫌我浪费他时间，挺不高兴的。一听说是你通知我，他找我有事，表情马上就缓下来了……”
“也就你了严谨。”甄安一锤定音地说，“真的，换谁都没你这本事。”
“甄二少，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严谨顿了顿，微不可见地叹声气，“我跟你们一样吗?”
甄安一怔，看着严谨欲言又止。
阳光俊朗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枉屈、气愤、难过、迷茫、奇怪，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居然这样想。
“别在说「你们不可能掰」这种话了。”严谨似笑非笑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配跟你们共用一个「们」字。”
“是理哥说什么了吗——”甄安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放下筷子劝严谨，“你也知道理哥就那样你别跟他倔啊严谨，小时候他对我多凶你都看在眼里，现在不也挺好的，你们好不容易才重逢……”
是啊，周理一直是那样。
所有人都要迁就周理，所有人都得听周理的。
不管周理说的对还是不对，只要是他想的，那就一定对。
周家的周，道理的理，严谨再清楚不过了。
好不容易重逢吗?
那重逢是他期待的吗——
恍惚听到甄安为秋同介绍幻星由来，幻星面积不大，公转速度慢，四季不分明，故而有了那一片常开不败的花海。
……
幻星是很美，他从前陪周理去过。傍晚时分到花海里散散步，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微风中夹杂着淡雅花香，当真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
倒是会选地方，在那么漂亮的地方与一群漂亮的Omega为伴……
心底泛起一阵酸楚，严谨倏然惊醒。
他在想什么?
这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