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理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 他没法具体地表述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他讨厌这种感觉。
以柏源为首，大家眼神都集中在严谨身上。在他们心中严谨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Beta。
被周家养大，没分化成Omega, 周家留不下他, 却能以去外星留学这种方式全身而退。
走都走了就安静点儿躲着呗, 时隔多年居然又回来了。
柏源倒是知道点儿内幕，可他不敢往外说。周理对严谨到底什么心思他不确定, 也不敢私下接触严谨。趁此周理把严谨带出来的机会，他也多看几眼。
也是严谨倒霉，要按柏源想法严谨就该悄悄躲远点儿。
回莫星干什么啊, 这不就又撞周理手中了……周理主观上想对严谨好, 天天往人家上班地方跑, 人被调战区去了他紧赶着把人弄回来, 还打听总台什么部门好, 摆明了要把人往最好的部门送。
关键周家人不可能放任周理跟个Beta不清不楚……那家人心硬起来一个比一个狠, 严谨一个Beta在周家怎么呆得下去……
感受到乱七八糟的视线，严谨有些悲哀地闭上眼。
他就说，他多大能耐, 跟周理并称「我们」。
他和周理, 从来不是「我们」。
而是我和「你们」。
——
周理的朋友们早知道严谨回来了——严谨被带进分析处那次, 周理以为严谨跑了, 安排了一堆朋友帮他抓人。
原先知道的人不多，那会儿开始基本上都知道了。都不敢明目张胆打听后续啥情况，反正听说分析处前段时间处理了好一批人。
这种事情周理不主动说, 没人敢往外传。哪怕是甄安和柏源都知道严谨就在莫星, 都分别见过严谨, 他俩也不敢在一块儿讨论严谨最近什么情况。
没人愿意因为一个Beta得罪周理，虽然那就是个Beta。
有人半开玩笑地问周理，这么急干什么，一个Beta罢了，丢就丢呗，再培养一个;也有人口无遮拦地问他，严谨不是都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打趣他怎么就离不了一个Beta。
——Beta有的是，一百个里面挑不出来个聪明Beta，一万个、十万个、一百万个总可以吧?何必执着于一个总想跑的Beta。
感觉这帮人不约而同看向严谨的眼神不怎么友好，周理皱眉，不带情绪的黑眸一个个瞥过去，柏源等人一个接一个的禁声收神。
周理忽地意识到，他都不喜欢这群人的眼神，那严谨呢?
周理回身找严谨，削瘦而苍白的Beta站在他的影子里，被他的影子所覆盖。
“严谨?”周理叫了一声。
“在的。”严谨低声说。
他声音有一些抖，没防备地出现在旧识面前，又被迫回到周理跟班这样的身份中，滞涩的情绪缓缓蔓延。
以前他是周理跟班，无可厚非;现在他有自己工作，不吃周家饭不用周家养……他还得这样。
只要他跟在周理身后、出现在这群人面前，他就得主动后退，给周理和他的朋友们留出空间，在不起眼的角落扮演一道黯淡灰白的影子。
严谨麻木地垂下眼，这是他的命。
他突然理解了原著反派偏执发疯的原因——
生长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周理而服务，所有人都等着他分化成Omega，继而顺理成章地成为周理的伴侣。
结果他是Beta，直接被剥夺和周理在一起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他得学着去伺候另一个从前不认识，只因为性别比他生得「正确」，就能轻松取代他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位置的Omega。
无论是在梅德斯上学期间、还是回莫星在总台上班期间，他都倍受尊敬。虽然是Beta，但自己有本事，还有后台，不说毕恭毕敬，也得客客气气。
唯独在周理和他的朋友面前，他得伏低做小谦卑恭顺，不能有个人想法……没有个人尊严。
无论曾经付出多少努力，无论他有多优秀……他永远跳不出被人拿捏摆布的命运……换谁不疯呢?
严谨咬住嘴唇，阻止自己乱糟糟的思绪。
周理冷硬的心随严谨声音而波动，他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而后攥着严谨手腕大步往餐厅外面走。
他步子迈得极大，仿佛是希望走得越快越好，也没考虑严谨迈不迈得了这么大的步子。
周理这举动严谨没防备，被周理拉扯着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直到被周理正面架着胳膊放在副驾驶上。
周理给他系安全带，灼热的呼吸扑在严谨脖颈，引得严谨眼睫发颤，耳根发烫。
幸好系安全带只需要几秒钟，再多一秒严谨都觉得他心脏受不了。
这不是主仆间该有的动作，周理这样子他会忍不住多想。
系完，周理却不急去驾驶位，就站在一旁看严谨。
他好像没有开车走的打算，系个安全带，就是单纯系安全带，不让严谨跑。
这辆车底盘高，严谨坐在副驾驶，只站在外面的周理视线矮一点点。
但压迫感依旧强，压得严谨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Alpha。
他就不该回莫星。
——
周理一手搭着座椅靠背，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像是虚环着严谨一样。
“严谨。”周理低声喊他的名字，有一些急切地问，“你不想见到他们，是不是?”
严谨默然不语，垂头看脚垫。
“下次告诉我。”周理脑袋靠近严谨一些，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告诉我，行吗。”
他总是这样，总是低着头，让周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理伸手触碰严谨的脸颊和眼尾，其实他想掐着严谨下巴让严谨抬头看他，但还是放弃了。
这个样子的严谨太叫人心疼，若不是他反应过来，严谨还要一个人在他身后颤栗地站多久?
周理不想玩那个解密游戏了，他现在很贪心，想直接通关。他语气几乎有乞求的意味，“严谨，你告诉我，好不好。”
严谨大脑「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
酸涩到发苦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股不受控制的情绪攫住了扎在他心口那颗带着锈迹的钉子，随着他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往外拔。
他习惯于从前爱周理的模式，不能说出口的心事深埋在心底藏了很多年，没对任何人说过，连秦叔都不知道他喜欢周理……现在周理要逼他改掉这习惯，要帮他把那钉子拔掉。
他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于是也越来越疼。
疼的严谨呼吸困难。
周理为什么总说这种话。
为什么总是这样?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再给他希望……最后又让他绝望……如此反复循环。
虽然他在周家生活了许多年，在周家的培养下他心智强大，可也受不了这样反复产生希望反复绝望。
“严谨。”周理试探地伸手勾严谨肩膀，他看严谨不动弹，以为严谨听进去了。
他想抱一抱严谨，“你告诉我，我不会逼你，不会不管你……我希望你开心。”
余光瞥见周理的表情，那张被造物主偏爱的脸上好像有一些委屈，怪严谨为什么不说话。
严谨一阵难过，周理永远都不会明白——
不是他不想相信周理不会不管自己。
而是有周家在，他不能让周理管自己。
绕口令一样的话，扭曲得仿佛他这二十多年充满矛盾的人生。
谁也不会跟这位少爷讲周家对严谨做了什么，像秦叔那样感慨一句严谨可惜就是极限。
外人都看得分明，柏源、甄安，他们都看得明白……唯独周理看不明白。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周理面前瞒着周家对严谨的所作所为，以免周理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们说这是为了周理好。
他们在严谨和周理之间画了一道线，教严谨不要越线。只要严谨守在线外，他们就夸严谨懂事，是个乖孩子。
“好的。”严谨逼自己远离那道线，“少爷。”
矜贵英俊的少爷委屈起来太容易让人心软，尤其这位在外面以冷漠脾气差没人敢惹而著称的Alpha。
于是严谨闭上眼睛，不去看周理表情。
听到这四个字，周理就明白了。
严谨还是不信任他，他的心一寸寸地下沉。
怎么才能让严谨信任他?
严谨为什么不相信他——无论严谨做什么，他都能护得住严谨，严谨为什么就不肯相信?
周理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人生中第一次体验这样的心境。他低头注视严谨良久，发泄地攥了攥拳，绕到另一边上车，闷声说：“换个地方吃饭。”
“好的。”严谨下意识地回答，“少爷。”
“不用这样。”周理手拄着方向盘，往日听惯了的称呼在这一刻刺耳起来，“严谨，这没外人，你不用这样。”
“好的。”少爷。严谨在心里补充道。
周理大概也感受到那两个字被严谨加在心里了，他压着心中情绪揉了揉严谨头发，换个轻松的话题：“严谨，你是不是没去过我对外公开的那个工作室?”
严谨没去过，他都不知道周理还有个工作室，他没完整地看过原著，对他离开周家后的周理知之甚少。
说是借看基金证券的名义看周理又赚了多少钱……其实那是他以普通人身份偷窥周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唯一方式。
“在CBD那边，高层落地窗，阳光很好。”周理观察严谨，他发现严谨喜欢往窗外望，“我们去那边吃饭，好不好?那边没人打扰我们。”
“您决定就好。”严谨沉默地说。
周理憋气地看严谨一眼，发动汽车。
至少不是「好的，少爷」，他咬牙想。
周理不知道，事实上严谨已经快到投降的边缘了。
暗恋高高在上的周理许多年的严谨对在他面前示弱的周理没有抵抗能力。
他不敢看周理，是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下一秒就投降。
管那景安什么时候出场，大不了就跟剧情作对一次。他和周理两个活生生的人还能拿那虚无缥缈的剧情没办法?
只要周理……严谨愿意再勇敢一次。
他闭上眼睛，离开周家倒计时沙漏中最后一颗石子，是严谨无意间听到周理跟朋友在一起时笑说的一句话——
“严谨?那就是个Beta啊，能有什么啊?还能怎么着?”
现在又是周理的一句话让他动摇：“严谨，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希望你开心。”
他真是好矛盾的一个人，想靠近周理，又要远离周理。
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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