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乖啊,严谨。”周理冷笑。

  他端详严谨, 印象中严谨无时无刻都顺从地低着头,只要在他面前,只要他视线在严谨身上,严谨就是低着头的。

  往日习惯了, 也不会多想, 从他认识严谨起严谨就是这个习惯。但自从他标记过严谨后, 这个姿势看在周理眼中……这种顺从,无异于在传达某种难以言说的暗示。

  周理伸手碰了碰严谨脸颊, 微热的温度沿指尖闯进他心脏,燃起一股燥热,“今天喝了多少?”他哑声问。

  严谨有几分僵硬地站在原地, 想躲, 又没法躲。

  周理总是这样, 得寸进尺, 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 所以就得寸进尺地对待自己。

  跑也没有用, 因为跑不掉。就这么大空间,他能跑到哪里去?

  除非周理放弃。

  “没多少。”严谨不怎么配合地说。

  “严谨。”周理喊他,落在他脸颊的指尖转到后颈贴了仿真皮的位置,“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受到过伤害的位置又被上次的罪魁祸首盯住了。那指尖明明是热的, 可严谨却觉着冷。严谨说:“半杯。”

  这期间周理也没闲着, 视线逡巡严谨周身, 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随后不顾严谨阻拦地解开了严谨西装衣扣。

  高大的Alpha面露不虞,“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

  过程中还发现了严谨口袋里的药盒, 周理捏着缺了一片的锡纸板,“这又是什么?”

  锡纸板上写着纳洛酮, 天知道严谨这一刻有多庆幸周理不爱学化学。他刚吃的那解颗是特制的,用于缓解急性酒精中毒,能让人快速清醒。

  “维生素片。”严谨不动声色地从周理手里把锡纸板抽回来,心说下次要准备个小药盒放醒酒药,“只倒了一杯酒,喝半杯洒半杯。”

  周理半信半疑。但严谨确实是没喝多的样子,眼神清明、说话不乱、走路不晃。

  “我先回去……”

  周理打断严谨,“你喝酒了,不能开车,你怎么回去?”

  “打车。”

  “太晚了不安全。”周理说,“我跟朋友在这儿吃饭,你等我一会儿。”

  严谨微怔,跟朋友在这儿吃饭?甄安也在的饭局,那剩下的人……

  他不想见周理朋友,“不麻烦您,我打车回去。”

  周理很直接地问:“你不想见他们?”

  严谨:“……”是的。

  “给你找个空房间。”周理扣着严谨往里念深处走,“没多久,等我送你回去。”

  严谨进里念的次数不多,不熟悉内部环境。按理说以总台名义订的包厢保密系数应该很高,得在比较深的位置。

  却没想到周理带他拐进了一条他从没见过的走廊,然后做直梯上了五楼。

  严谨:“……”这个位置好像不容易跑。

  周理侧开身示意严谨进屋,“屋里东西随便用。”

  说完又瞥一眼严谨沾了酒渍的衣服,“想洗澡也行,衣柜里有衣服。”

  但严谨绝不会在陌生地点洗澡,周理安排的地方肯定安全,但……看得出来,这是专门给周理留的房间。

  套间,客厅和卧室均由单调的黑白灰构成,陈设低调奢华,期间点缀着周家经典的灿金墨绿色。

  专门给周理留的……

  店名叫里念……

  严谨:避雷,再不进这家店了。

  他痛定思痛地分析今晚犯的几个错误:首先不应该相信三组的鬼话;其次出包厢之后应该直接回家而不是去卫生间洗脸;再其次周理提出送他回家时他应当场果断地拒绝;意识到周理跟朋友在这儿吃饭时他应该选择立刻离开;以及最后一点——不应该跟周理进这个房间。

  最后又想:说来说去还是赖周理。

  要不是他标记了自己,严谨也不会变着法地想怎么找理由避开与周理见面。

  要不是周理标记了严谨,严谨也不至于答应陪三组的人参加酒局;要不是分析处那一遭,同事也不会八卦地打听他背后的人。

  由此可见,都怪周理。

  其实严谨也知道,周理种种行为是在对他表露善意。如果严谨大方地接受,哪怕只接受一点点,他在周理面前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他在总台的日子都会顺遂数倍。

  然而这种善意是严谨最不能接受的东西,各种意义上的不能接受。

  严谨偶尔会觉得这样逼自己有些严苛,简便方法送上门来给他用,为什么不用呢?然后就会想起周理父亲给他起名的那一幕。

  “跟在周理身边,总得谨慎些,就叫严谨吧。”

  周理父亲极平淡的一句话如紧箍咒一般盘桓在严谨脑海中,当时不觉怎么,时隔多年后却频繁地在各种不经意间想起,于无形中束缚了严谨的一举一动。

  ……

  ——

  说去去就回的周理过了半个小时也没回来。倒不是严谨想见周理,而是纳洛酮的药效就那么长时间,周理再不回来,等药效过去……他就露馅了。

  当严谨第二颗解酒药失效,第三次用冷水压下酒精带来的困意时,周少爷终于回来了。

  周理一开门就看见严谨靠在椅子上,一脸朦胧困意。

  “严谨?!”周理喊了一声,没收到答复。他奇怪地看了眼严谨,发现素日淡漠冷静的Beta半睁半闭的眼中泛着水光,脖颈沾着水痕,折射出头顶吊顶散发的晶润微光。

  周理擦掉严谨脖子上的水痕,接着一顿,在严谨侧颈停留许久,“你怎么了?心跳这么快?”

  他横抱起严谨到里间卧室床上,严谨也没抵抗,周理又奇怪地喊了一瞬,“严谨?”

  醉意渐浓,严谨完全跟不上周理思路,只会睁着一双漂亮又湿润的眼睛盯着他熟悉的Alpha看。看久了恍惚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太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周理信息素瞬间上头。

  他没法拒绝这样的严谨,拇指摩挲严谨眼尾,哑声问:“严谨,你哪里不舒服?”

  严谨迟缓地摇头。周理的手很烫,严谨不舒服地躲。已经够热了,不需要再多一双滚烫的手。

  然而在周理视角就是严谨睁眼睛看了他许久,然后脸颊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严谨一系列动作令这位说一不二人前寡言冷峻的Alpha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心里柔软」的感觉。

  他擦掉严谨额角冷汗,脱了严谨身上凌乱且潮湿的西装,怕严谨冷,又打开空调,给严谨裹了条羊毛毯。

  做完这一切,周理把严谨捞进他怀里,轻轻抚摸严谨后颈,得知严谨明说加班却跟同事来里念喝酒时产生的那点儿怒意无影无踪。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一幕续上了半个月前,标记了严谨,却被他第二天跑了的遗憾。周理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低声喊严谨,“听话地留在我身边,不好吗?谁都欺负不了你。”

  严谨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句才有点反应,“不行。”

  周理被气笑,心说都这样了还有精神头反驳他,他报复性地掐严谨后颈,挑开严谨用来遮盖临时标记的仿真皮,检查他留下的痕迹。

  他咬了那么长时间,注入了那么多信息素,这会儿只剩一圈起伏不平的红痕。周理舔了舔犬齿,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他咬下去的冲动。

  严谨现在这个状态不正常,他对自己说,等严谨状态稳定了再说。上次就很冲动了,不能再冲动了。

  这当真是奇怪的一件事,周理想,他居然会产生「怕严谨生气,所以要等严谨清醒过来再说」这样的想法。

  他在尽可能地走近严谨、了解严谨,可严谨总是抗拒地把他推开,不给他了解的机会。

  但严谨确实是这样的,就是这种清冷袭人的性格,要命的吸引他。

  柏源给周理打电话,周理抱着严谨接通,怕吵到严谨,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倍,“什么事?”

  “你说的那个什么纳洛酮,是解酒药。”柏源在电话里说,“问了,属于见效比较快的那种。身体不好的人吃完可能会有点儿副作用——比如说心率加快、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

  “另外这个药持续时间比较短,过劲儿之后他可能会回到服用之前的状态,不过不能吃太多。”

  周理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严谨。

  周理从严谨口袋里掏出锡纸板,就是纳洛酮没错,刚还只空了一个格,现在空了两个。

  柏源说的每一个症状居然都能跟严谨现在这个状态对上。严谨居然还骗他那是维生素片?

  “吃多了会怎么样?什么情况算多?”

  “一颗以上就算多了。吃多了可能会有点儿嗜睡之类的现象……反正就喝多了那样。”

  所以严谨今晚上到底喝了多少?一颗不够用,还得吃第二颗?

  那一瞬间周理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生气于严谨骗他,而他竟又被严谨骗过去了;另一方面周理无端生出种他的东西被旁人染指了的感觉,想回去揍人。

  一想到刚刚那么乖的严谨,是因为被别人灌了酒,他心里就会涌出暴戾疯狂的念头。

  他咬牙切齿地掐严谨后颈、掐严谨脸颊,“谁让你喝酒你都喝,别人的话就听,我的话就不听。我说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差点儿又被你骗过去了。”

  ——

  严谨只是喝了两杯酒,故而即便因服用纳洛酮而产生了困顿嗜睡的副作用,休息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他睡的不安稳,忽冷忽热,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非常不安。

  睁眼睛看见周理那张俊脸正阴沉地盯着自己。始料未及,吓得严谨心脏重重一跳,心说难怪忽冷忽热,好像被人盯上了……可不就是么。

  “醒了?”

  “醒了。”严谨不确定地答。他慢慢坐起身,在周理如有实质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裹在毯子里。

  “严谨,你好乖啊。”周理攥着严谨手腕,逼严谨与他对视。

  空气仿佛一瞬凝固,夸他好乖?什么意思?严谨不觉着这是夸奖,反而从中听出了威胁的意思。

  很多年前他还在周家时,周理经常这么「夸」他——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严谨都一丝不苟地遵照周家的规矩行事。

  同时严谨也得听周理的,当周家的规矩和周理的命令发生冲突时,严谨不能简单从中选一个,而是得把周理的命令纠正到符合周家规矩。

  周理就不满意严谨这点,总说严谨煞风景。

  莫星是赫尔特首府,赫尔特星域内最大的星球,科技发达,基建完善,设施先进……但在繁华亮丽的中央区之外,还一块儿标为「L-7区」的混乱无序区,俗称L7区。

  那里什么都有,被通缉的罪犯、外星流民、雇佣兵……是当局成立时的来不及处理的历史遗留问题。虽然成分复杂,但里面自成小社会,有他们内部生存法则。L7不向当局挑事儿,当局便没去镇压,双方就这样默契地共处了数百年。

  得知L7的存在后周理就想去看看,他跟秦叔提这事儿,秦叔却说等周理成年后再说。

  本来没觉得L7有什么了不得的,结果秦叔不让他去,反而引起了周理的兴趣。

  严谨意识到周理去L7的想法不减反增却没跟周家人说。一来周理没去,他没证据;二来也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就算周理真去了又能怎样?谁敢动周理?L7的人不是傻子。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严谨正儿八经地跟秦叔说这件事,周理肯定不高兴,而严谨不想看见周理生气。

  严谨寸步不离地盯着周理,直到一个周末——

  他刚从秦叔安排的刑讯模拟中出来,浑身疲惫,想跟周理说一声他回卧室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周理。随后他发现车库里丢了一辆车,卫星信号监控告诉严谨,周理正开着这辆车前往L7。

  严谨在上报秦叔和独自去找周理纠正这错误之间徘徊不决,最后他偷了后厨一辆车。

  ……

  “你好乖啊,严谨。”周理冷笑,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一声一声地敲打在严谨耳膜之上。

  严谨有一些慌,总觉得这个时候强调他这个「优点」不像好事。

  “不让你说我标记过你,你就当真不说?”周理低头看严谨,深沉的眼眸中凝结着某种严谨读不懂的情感。

  严谨想低头,他实在很少有机会与周理对视。往往都是他站在周理背后,单方面看周理背影。

  “稍微透露一下你认识我,就能省了这份罪。”周理指尖抵着严谨下巴,“就宁愿喝酒难受是吧?”

  严谨下意识闭眼,娴熟地回避周理问题,“没怎么喝。”

  “没怎么喝?”周理打断严谨,“你真就喝了半杯酒吗?”

  “维生素片?”周理抬起严谨下巴,逼严谨直视他,“纳洛酮?”

  严谨瞳孔微微放大:露馅了。

  作者有话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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