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严谨”这四个字,再不会出现了。

  周理的好意严谨领不得,转身功夫就把再遇周理且跟周理说了三句话这段记忆封存在脑后。

  次日刚进办公室,秋同一脸鬼祟地凑过来,“严哥,昨天在画展遇见周理的事儿能往外说么?”

  严谨古怪地看秋同,心想秋同懂事了,不是什么事都能往外说这道理都懂了。

  秋同是个Omega,今年刚分到严谨手下的实习生。

  当今社会中Omega是极珍贵的性别,夸张的性别比例使Omega们倍受呵护,保护Omega是全星际的共识,冲Omega发火的Alpha会被视为自控能力差、不值得信赖,因此Omega们一般见识不到社会之险恶。

  电视台工作节奏快、压力大,几千名工作人员里Omega的数量不到三位数。

  面对这样一位主动选择困难模式的Omega,严谨十分关照。他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因而在这样环境中成长的秋同缺乏「分寸」感。

  没有人责罚他,所以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不能。

  严谨反问秋同:“为什么这么想?”

  “没见过那样的周理,和娱乐新闻中的不一样……”秋同沉思,挠挠头,“总之是有一种不能随便往外说的感觉……”

  严谨看着秋同,温和道:“是的。”

  “然后呢?”秋同等半天没有后文,他想听严谨讲故事。

  “没了。”严谨抱起一摞文件,“你回工位干活,我去交接工作。”

  ——

  上星期接到的通知,三分台将下派严谨到叶星——他们所在的赫尔特星系最南端的星球做记者。

  叶星东部面向普锐星系,西部是浩瀚无边的宇宙空间,极佳的跃迁点;前方隔一片巨大的星际废墟与乔纳星系遥遥相望,后方是大大小小璀璨的恒星,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赫尔特星系。

  目前,赫尔特的人更习惯称呼叶星为南战区——一个同临近的普锐星系因为交处的领空主权以及矿石资源打了足足十五年的地区。

  总台只派了严谨一个人,剩下的同行者,也就是除严谨以外的人,全来自外务司。

  通知下来时同事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知道的你是总台下分部的记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借调到外务司帮他们写新闻稿的……记住啊严谨你是我们总台的人,别回头跟外务司那帮人跑了。”

  外务司去和谈,严谨去报道和谈进展。

  ——战争持续太久,边境人民苦不堪言,当局想要好名声,只得尽快结束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争。

  严谨手里工作一堆,交接完已是中午,秋同拉严谨一块儿去食堂。

  秋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小声问:“严哥,你去南战区这事儿真不能改?那边很危险啊。”

  严谨笑了笑,刻意避开前一个问题,“双方都有意和谈,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

  秋同半信半疑,吃了几口,欲言又止地说:“可是,严哥你是Beta呀……咱们三分台那么多能出外勤的人,干嘛就派你去……”

  事实上南战区一点儿也不安全,正因进入和谈阶段,那地方才危险。

  尽管当局有意促成和谈,但南战区局势非常复杂,待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就像定时炸弹,早晚都得炸,就看是什么时候。没有人想踩雷,找来找去,找到了普普通通没有背景的严谨。

  自从星际元年五大星系签订了和平协定,约定不主动挑起大规模战争,不使用不研发电磁辐射武器、不进行大型核试验……但在现实中,各个星系之间的小范围摩擦从未停歇。

  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废墟中新勘测到的贵金属矿脉。赫尔特觉得这矿脉是我先发现的,我先派人过去的,应该归我;普锐说我们星系也挨着这星团,协定以废墟星云为界,可没说这废墟是你的,我们得一人一半。

  此外宇宙中某些实力雄厚的私人势力、星际非政府联盟,乃至星际海盗……也对这片庞大却一直被忽略的珍稀矿脉虎视眈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除了赫尔特和普锐两方的边境人民,大概没谁真希望这两方和谈。

  严谨想获得更多关于南战区的情报,可权限不够,半点军部方面的新闻都接触不到。总台晚八点的播出的晚间新闻是他能获取到南战区信息的最佳途径。

  外务司也不给他信息,说这事儿跟严谨没关系,严谨按需写稿就行,不用知道那么多,还善意地暗示严谨:“了解那么多对你一个Beta没好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其实矿脉的信息也没公开,严谨知道是因为南战区打得最激烈那阵他还在周家,身为周理的影子,严谨想要什么信息都有。

  刚好周家也想要这座矿脉,可供严谨看的情报多的是,反倒要严谨从错综复杂信息中排除掉假信息、过时信息、障眼法,分析出最正确的信息。

  还有就是……这座矿脉是严谨父母发现的。

  几百年来都不曾有人探索的废墟太过危险,分析传回的信息,严谨父母所乘坐的飞船经历了一场可怕电磁风暴,飞船上电子设备全部失灵,包括路障探测系统。最终飞船撞到陨石,炸个粉碎,化为废墟星云的一部分。

  那之后,严谨被送到周家名下的儿童福利院,后因长相清秀天资聪慧性格乖巧不惹事又被周家看中……进了周家,一呆就是十二年。

  ——

  按理说十二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掉,起初严谨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事实证明当你铁了心想脱离、想忘记时,没什么改不掉的。

  说到这事儿严谨得谢谢舒云,否则他没法那么顺利地离开周家。

  那年严谨十七岁。比严谨小一岁周理和以及小两岁的舒云都分化了,严谨却迟迟未分化。周理怀疑是严谨儿时营养不良,导致分化期延后,非要带严谨去检查化验。

  严谨心里清楚他就是个Beta,测一千遍验一万遍他也就是个Beta,打心底里不想去检查,便说不分化也没关系,当个Beta也行,挺好的。

  严谨发誓这就是他心里话,不想当Omega受人辖制,也没兴趣当Alpha控制别人,做个Beta挺好,谁也干扰不到他,他也不会影响别人。

  周理却露出不满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想?你难道不想分化成Omega,留在我身边吗?”

  当然不想,严谨心想。

  留在周理身边多难啊,周家规矩那么多,要他一辈子被框在周家,透过那狭窄的窗户看外面的世界吗?

  而且也不好叫周家发现,周理不仅要给他做全套的信息素分泌检查、还要安排专家会诊,研究严谨为什么不分化。

  虽然周家规矩多,但规矩用来约束底下人,不限制主子,身为小少爷的周理想做什么都可以。周理说明天会诊,底下人马上就得去安排,主子做什么都对。

  可如果周理真这么做了,那严谨就错了。

  他总得劝着周理,把握着周家给他划的那道线,在线内合规矩的做事。十二年来严谨做得极好,他收敛起全部个人情绪,像个完美的工具人,聪明克制又谨慎地站在周理身后。

  直到舒云捅破了严谨与周理之间隐隐超出主仆的亲密关系——

  舒云分化后常来找周理,只可惜铁血直A完全不懂得照顾正处分化期柔软敏感的Omega女孩儿,每次都一脸不耐地跟严谨吐槽说「Omega真麻烦」。

  周理没耐心应付舒云,让严谨解决。严谨不能把舒云单独领到周理眼前,也不能把舒云拒之门外,只好约一帮朋友来周理家,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儿玩。

  一次两次没关系,次次都这样,舒云受不了了。

  那是舒云的生日宴,在周理那碰了软钉子的舒云扁着嘴,委委屈屈,“妈妈,周理哥哥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他宁愿跟那个beta厮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用「厮混」这个词形容周理是有一些失礼的。舒云妈妈,一位温婉优雅的Omega,紧忙训斥舒云,叫她别乱说话。

  然而那之后没多久,严谨突兀地拿到了梅德斯公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临行前老管家拍了拍他肩膀,有些惋惜:“你如果是Omega该多好。”

  严谨温和地笑,感谢老管家十二年来对他的照顾,说有机会再回来探望老管家。

  老管家点头说好,顿了顿又跟严谨说到地方记得报平安。

  严谨微笑地鞠躬,说好的。

  黑色轿车驶离周家庄园很远之后严谨才回头眺望一眼,晨雾中的庄园影影绰绰,和他这十二年的人生一样模糊不真切。

  他和老管家说的都是客套话。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不会再见了,也不会再联系了。

  严谨跟周家的关系到此为止,「周家严谨」这四个字,再不会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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