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故以为凭自己对凡渡的了解,跪一个晚上也就差不多了。

  凡渡自尊那么强,根本受不了别人围观,单元门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那都是割在他身上的刀子。

  凡渡跪了三天。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期间下了一夜的大雪,他就跪在雪地里,宛若雕塑一样。

  谢故的眼泪已经要流干了,也跟着不吃不喝熬了三天。

  他以为自己扛得住那些折磨,见到凡渡之前他甚至于还想要坚持这段感情,但是没想到,他在见到凡渡第一眼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恶心想要呕吐。

  精神病矫正研究所的医生护士用最直接的方式血淋淋地挖出了他的心脏,然后直接用烙铁按在了撕裂开来的血肉上,强行给他止血。

  谢故不想要玷污他最爱的少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

  谢故发起了高烧,但是他还守在窗户边,病到迷迷糊糊,看见雪地里的凡渡摇晃着站起来,孤身一个人踉跄着走了。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谢故的回心转意。

  谢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甚至于脸上露出了微笑。

  走吧,去追着光,去奔向美好的未来吧。

  谢故昏过去之前看向了自己的手机,凡渡最后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不再见了。”

  不再见了,我最爱的少年。

  凡渡最终拿着那张机票,坐上了飞机,而他的身边就是凡海。

  凡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报纸,并没有对自己儿子的傻/逼行为做出什么评价。

  “爸……”凡渡两眼无神地看向窗外,干裂的嘴唇忽然一动,“你失去他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凡海看了他一眼,“当时你在我怀里哭,我想掐死你,然后跳海去陪他。”

  凡渡苦笑着咧开嘴,“那你为什么不掐死我,非得让我来这世上受罪?”

  “你太像他了。”凡海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几乎是和他记忆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十九年来,他就对着这么一张脸,日夜思念,“终究是下不去手,对不起,一时失手,让你失望了。”

  “我那个爸爸……他……”凡渡咳嗽了两声,受寒了的肺部好像一个破旧风箱,发出嘶哑的声音,“很帅吧……毕竟我这么帅……”

  凡海依旧看着自己的报纸,“比你帅。”

  “很聪明吧……”

  “比你聪明。”

  “很温柔吧……”

  “比你温柔。”

  “爸……”凡渡的眼眶里流下了眼泪,用颤抖的嗓子,“你后悔么……”

  凡海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反问,“你后悔么?”

  “我不后悔……”凡渡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但是我好痛……”

  “我也不后悔。”凡海轻轻将报纸翻了一页,“我只能告诉你,剧痛终有一日会变成钝痛,如果你还没有麻木,等你强大到无所畏惧的时候就回去找他。”

  他看向了凡渡,“送你去瑞士留学吧。”

  凡渡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为什么一定是瑞士?”

  “因为我和你爸爸在那里相识相爱。”凡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想故地重游了。”

  选专业的时候,凡渡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了农学。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着,“不是说草莓和香蕉不能在一起么?那我就培育出草莓蕉给你看看,给全世界看看!”

  他身无长物,出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一盆仙人球。

  只因为那个少年说过,只要这个仙人球活着,他们的爱情就一直活着。

  草莓蕉不是说培育就培育的,全球那么多科学家,然而创造一个新物种却需要一个顶尖团队花费几十年的时间。

  凡渡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和研究当中。

  只有在给仙人球浇水的时候,才有空想一想他的少年。

  凡人……终究是渡不了这个人间。

  而留在了海城的谢故人生似乎没有如他所说烂到哪里去。

  他先是在谢生提起联姻相亲的时候,冲到家里把一切能砸的都砸了,站在大门口泼了汽油,点着打火机威胁。宣布从此断绝父子关系。

  他回到了学校里,偶尔看着自己身边的空桌子,依稀感觉凡渡还在自己身边。

  谢故忽然开始发奋学习了,有那样一个闪亮的少年来点燃他的人生,他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

  每天骑着粉黄色的自行车第一个冲到学校,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不挪窝地学习,几乎要化身为海绵,吸取他能吸取的一切知识。

  高二下学期就这么拼过去,步入高三的第一次模考,谢故考了五百分,可以上一个二本了。

  但是还不够,他要去首都,去到凡渡身边,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

  哪怕……那个时候凡渡身边可能已经有了新的身影。

  但还是想要……见一见。

  殊不知,凡渡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去首都只是谢故自己的想当然罢了。

  不会有人一直等你。

  有的人走了……就是走了。

  高考前一共八次模拟考试,谢故几乎将自己全部的能量都爆发出来了,一次比一次高,到了第七次,他已经可以说是学霸了。

  从全校倒数第一,进入全校前十。

  黑马逆袭的神话。

  谢故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高考的最终降临,只要通过了高考,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凡渡,可以大声告诉他,我现在配和你站在一起了。

  熟料意外终究比人想象的要突然。

  高考前一周,谢故正在突击,没想到自己竟然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你认识周三和虞尧么?是他们的家属么?”

  谢故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周三是三哥的名字,因为太难听了所以三哥不允许任何人喊,虞尧是虞老师的名字,因为一直喊虞老师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谢故本能地意识到没有什么好事,几乎是提心吊胆,“请问……怎么了?”

  “病人发生了车祸!病危通知书没有人签啊!你们来个人行不行!”

  谢故的大脑轰隆一声炸了。

  三哥和虞老师也是跨物种相爱,早就与家里断绝关系了,想要联系都联系不上。

  最亲近的就是谢故了。

  谢故在医院里跑前跑后,忙着缴费,忙着和医生沟通方案,几乎要跑成罗圈腿了,只有在深夜里,他坐在医院长廊里,有点漫无目的地想,跨物种是不是真的有罪,为什么老天不肯给我们一个好的结局。

  三哥比虞老师的情况要严重,因为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挡在了虞老师的面前。

  谢故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三哥和虞老师,麻木地吃着一份冷掉的蛋炒饭,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老秃的电话,老老秃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谢故……高考……你不参加了?”

  “老师……”谢故头一次觉得老秃的声音这么亲切,他居然流下了眼泪,“我……”

  “不参加了……”

  谢小凡需要人带,三哥和虞老师随时都可能发生情况,这样的高压之下,他根本……无暇参加高考。

  六月初,为期三天的高考结束了,所有的高三学子都在狂欢,谢故一个人抱着谢小凡,蜷缩在医院的长廊里。

  这一刻他拼命地质问命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妈的就是我啊!!!

  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剥夺啊!!!

  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啊!!!

  他才刚刚年满二十岁……而已……

  对于兽人漫长的生命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

  可命运只让他尝到了一丁点的甜头,就……把他的糖给没收了。

  最先走的是虞老师,作为一个Omega,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一个医学奇迹了。

  护士发现他没有呼吸的时候,他的脑袋朝着三哥的病床转了转,可能是想要在死前……最后看他一眼。

  谢故没有火化掉虞老师的尸体,他当了一辈子的老师,生前经常说自己死后要捐献遗体,哪怕死也要发光发热。

  但是把虞老师的一绺头发保存下来了。

  谢故差点没哭出来,不敢告诉他,虞老师已经走了。

  “工作室卖了……”三哥最后交代着,“钱先救虞老师……剩下的给你……”

  工作室是三哥和虞老师的心血,谢故没有敢碰,这一个月借的都是高利贷,还都不知道上哪去还。

  谢故含泪答应他,“好。”

  三哥最后有点为难的看着他,“虞老师喜欢……谢小凡……别送他……去福利院……”

  “不送。”谢故的眼泪终究是掉下来了,“我养活他,我给他当爸。”

  三哥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闭上了眼睛。

  虞老师走后的十五天,他亲自来,把三哥也带走了。

  谢故也给三哥签署了捐献遗体的协议,留下了一绺头发,和虞老师的头发放在了一起,保存在了锦盒里。

  至此,谢故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长辈宠爱他了。

  男孩在这一瞬长成了男人。

  工作室最终卖掉了,买下它的是一对老夫妻,想要把工作室变成水果摊。

  谢故和周琦一起最后收拾着工作室里的东西,周琦忽然找出了一张画稿,“你看……”

  谢故看过去一眼,愣住了,竟然是当初他给凡渡设计的纹身初稿。

  周琦看向他,“怎么处理?”

  谢故扭转开了目光,“你随便吧。”

  周琦看一眼画稿,终究是没有扔掉。

  在医院欠下的高利贷,谢故就算咬牙拼命挣钱,也还不上,对方就提出要谢小凡,甚至还上门围堵。

  谢故不得不带着谢小凡东躲西藏,连个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白天偷偷摸摸出去兼职工作,晚上回来,哄着谢小凡,自己教他简单的算术和写字,在狭窄封闭的室内,企图给他一个最好的童年。

  有的时候累到极致,谢故也想过,要不然……算了吧……

  把谢小凡给他们……

  反正也是捡来的……

  又是一个冬天,谢故抱着谢小凡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被高利贷的人群殴过的身体,尖锐地疼痛着,他静静注视着他的睡颜,大脑里天人交战着,究竟是把谢小凡交出去……还是不交……

  就在他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谢小凡忽然滚入了他的怀抱,抱着他的手腕,叫了一声,“爸爸……”

  谢故一下子就呆楞住了,“小凡……你喊什么?你会说话了?”

  谢小凡陷入睡梦里,又喊了一声,“爸爸……”

  那一瞬,谢故生出了咬牙坚持下去的想法,就冲着谢小凡的名字……也要抚养他长大。

  凡渡终于混成了别人口中最年轻的副教授的时候,他培育出来了草莓蕉。

  香蕉的黄色外皮,内里却是草莓的粉色果肉。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反正就是……想给一个人看看。

  香蕉和草莓都有未来。

  我们呢?

  他拿了两根,去给凡海尝了尝,他爸还在继续画云,只是不对外出售了。

  凡海透过眼镜看他一眼,“终于想毒死我了?”

  凡渡深知自己的毒舌是遗传谁的了,他叹了口气,“我就是给你看看。”

  “哦。”凡海看了一眼,“看过了,拿走吧。”

  “爸。”凡渡看着他,“跟我回国么?”

  凡海擦了擦眼镜看向他,“什么地方?”

  凡渡直言不讳道,“海城。”

  凡海哦了一声,“伤心之地啊。”

  “爸……”凡渡他妈的要无语了,“你是想让我拔你氧气管么?”

  “回去吧。”凡海摆了摆手,“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已经不需要我管着了。”

  凡渡又叹了一口气,“说的好像你管过我一样。”

  “心领神会吧。”凡海继续看自己的报纸,“你该感谢我没掐死你。”

  凡渡临走前,最后看着自己的父亲,“我带着他回来看你。”

  凡海冲他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示意他快滚。

  凡渡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飞回了国内,那么多实验室对他发出了邀请函,他独独空降到了海城。

  海城的小破研究所没好意思联系他,却没想到大神自己送上门来了,一时之间简直是受宠若惊。

  凡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薪资无所谓,我就一个要求,全力配合我,争取一年之内实现草莓蕉的量产。”

  一个全新农作物的诞生,这背后藏着巨大的利润空间。

  凡渡没想着藏着掖着,他要全天下都看见,都能吃到草莓蕉。

  就这么全身心投入地忙活了一年多,冬天就来了。

  凡渡坐着车,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心里想着又他妈开狗屁会议。

  汽车匆匆经过一对父子,已经十四岁的谢小凡看着水果店里包装精美的草莓蕉,抬头看向了谢故,“爸,这个是什么?”

  老板笑着说,“草莓蕉啊,新东西!可好吃了!”

  谢故愣了一下,以他匮乏的知识,没想到草莓和香蕉都能跨物种结合。

  他问谢小凡,“你想吃么?”

  谢小凡摇摇头,“不想。”

  谢故笑了一下,抬起头对老板说,“来一个吧。”

  他付了钱,把草莓蕉的外皮扒开,没想到里面真的是草莓果肉,他卧槽了一声,“这到底是草莓强/奸了香蕉,还是香蕉出轨了草莓?”

  但他紧接着意识到这样的话不能对小孩说,赶紧告诉谢小凡,“你不许学。”

  谢小凡看着他“哦”了一声。

  谢故把草莓蕉递给他,“吃吧。”

  谢小凡已经长到了谢故的胸口,早就不习惯被这样投喂了,“你自己吃。”

  “切。”谢故自己咬了一口,“我告诉你可好……”

  “吃”字还不等说出来,谢故就被酸到睁不开眼镜,“卧槽好他妈酸。”

  水果店老板笑起来,“这得等到放软了吃!可甜了!”

  “操……”谢故没想到,他嘀咕了一句,“香蕉谁吃软的……”

  谢小凡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爸……”

  “我错了!”谢故立刻检讨自己的错误,没管住嘴在小孩面前搞黄,“我真的错了……”

  谢小凡试探地看向他,提起一件自己说了很久的事情,“爸,过了今年元旦你就三十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找个爸?”

  谢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与此同时会场里的凡渡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脸上出现了落寞的表情,眉头深深皱在一起,“真的……找不到么?”

  电话里连声说着抱歉,凡渡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却无法在海城……找到一个谢故。

  他知道谢故考过年级前十。

  知道原来的工作室卖掉了。

  知道三哥和虞老师去世了。

  知道谢故没有参加高考。

  也知道谢故搬家了。

  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谢故和谢小凡,仿佛在这个人世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