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

  滚烫的泪珠砸落在雷蒙德脸颊上后弹开,缩小如锋芒的眼瞳中倒映出的是女人笑着哭泣的脸孔。

  “母……亲……”

  掐着他脖子的双手逐渐施加力道,极度缺氧的本能下,雷蒙德伸手去抓女人的手腕,当他攥紧女人的手腕用力去拉扯时,他手背上凸起条条青筋,平日和父亲卡塔库栗打架他都没有使出这种力气。

  可令他震惊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的手竟然纹丝不动这件事。

  ‘母亲……我好难受……’

  仿佛影响电话虫崩坏时闪过的断断续续的画面,雷蒙德的手放弃抵抗的垂落,他鲜红的眼珠向上翻起,在大脑即将进入一片空白时,他听到上方传来哽咽的声音。

  “对我来说,嫁给别人,失去身体和记忆都不算什么,这个身体只是一个空壳,我不在乎……唯独生下你这件事!”

  禁锢他脖子的双手猛然松开,伴随着空气一股脑的涌入,雷蒙德剧烈咳嗽一声,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意识逐渐清晰,他虚弱的抬眸,女人还在他的上方,夺走他呼吸的双手也还虚拢在他脖子上,似乎时刻准备再一次夺走他的呼吸。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问为什么?”

  女人又哭又笑,像是再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快要疯了一样嘶吼。

  “为什么会生下别人的孩子啊!!!”

  “我不想生下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的孩子!!”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不要一副自己是无辜的表情!你们夏洛特都是加害者!!你最大的罪行就是流淌着夏洛特的血出生在这世上!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去死去死去死——给我去死啊!!!”

  恢复了力气,雷蒙德抬起手轻轻抚摸女人的脸庞,歇斯底里的女人一瞬像被按了暂停键,暗沉如落阳红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她脸上流露出惊愕和不知所措。

  “雷、雷蒙我……”

  “对不起,母亲。”

  雷蒙德的道歉和女人不管再怎么咒骂都没有再收拢的手——此刻都无比讽刺。

  “这条生命是您给我的,如果使你感到痛苦的元凶就是我的话,那么——”雷蒙德主动按住女人的手向里侧收拢,“就请您收回吧。”

  “……”

  女人低下头,刘海遮盖住神色。片刻后,她甩开雷蒙德手,趁他愣神的片刻,手掌盖住他的脑袋,用力向下撞,凉亭的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石飞溅。

  女人收回手,冷眼注视昏过去的男孩,他头偏向一边,额头上少许鲜血,以不死族的恢复力睡上一觉就会好的伤口。

  “这样你放心了吗?”

  女人或者说贝雅托莉丝抬起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平静地问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没有回答,贝雅托莉丝哼笑地起身往别墅走。她找遍了衣柜也找不到一条红裙子,啧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划破脖子,血流如注,洒落在洁白的长裙,以飞快的速度污染了这条洁白的长裙。

  贝雅托莉丝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捂住脖子的手不可避免有血沿着白皙的手腕流下,她注意到后,伸出粉红的舌尖轻轻舔舐,唇角也沾上了一丝血色,这时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勾起沾染血色的唇瓣,露出一个妖艳又危险致命的笑容。

  “别着急,会有你出场的时机。”

  卡塔库栗踩着夜色的尾巴回到了小麦岛,岛上静悄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从踏上岛屿的那一刻起他就绷紧了神经,直到看到城堡外倒地不起的士兵,他眼里浮现凛冽的杀气。

  城堡们由外推开,吱呀一声,一股阴风从城堡内吹来。卡塔库栗不动声色关上门,没有掩饰自己脚步声在黑暗中行走。按照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他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整个城堡里,只有这里有人的声息,局促不安的呼吸声,躲在窗帘后面。

  他推门而入,感觉到那道呼吸一瞬消失了,心跳声反而增大了。屋内只有月光照亮的窗口是明亮的,他从黑暗中走出身上披上一层银纱,散发着危险光芒的猩红眼瞳,居高临下俯视着窗帘后鼓起的地方。

  闪烁寒光的尖刺倒映在那双鲜红的眼中,她却不为所动,越过危险的武器,眼里直挺挺映入他的身影。

  “卡塔库栗?”

  女人试探地叫了一声,卡塔库栗维持刺下去的动作没有动,目光中带着审视。

  “呜……”

  女人原本只是停留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起身不顾眼前的武器,扑了过去。

  卡塔库栗一惊,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咣当——

  是土龙掉落在地的声音。

  女人鲜红的裙摆与月光下飞舞又缓缓而落,卡塔库栗下意识蹲下来抱住了扑过来的她。

  “卡塔库栗,卡塔库栗,卡塔库栗……”

  她哭着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娇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犹如一朵暴风雨中瑟缩的花朵一样惹人怜爱。

  “我好害怕。”她说。

  仅仅一句话,就打破了卡塔库栗所有的防备,不会是她,贝雅托莉丝不会像这样和他示弱。

  现在,在这里的人还是他的妻子——夏洛特·宁宁。

  等宁宁的哭声减小,小声抽泣时,卡塔库一手捧起她脸,一手拿出手帕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宁宁的脸很小,他轻轻用手帕擦拭会推起她脸上的肉肉,像面团一样,自然而然把手帕移到鼻子哪里,提醒她擤鼻涕,宁宁下意识做了,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涨红。

  他们的举动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兄妹,卡塔库栗不在意,如果不是为了妈妈的要求,宁宁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八岁时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他也愿意将她当做孩子一样照顾。

  “冷静点了吗?”卡塔库栗手放在宁宁的头上问道。

  掌心下的脑袋向下点了点,哭红肿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对他依赖。

  卡塔库栗心中传来刺痛,他移开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发生了什么?”

  宁宁脸上浮现出恐惧,她抓住卡塔库栗的手给自己安抚,才磕磕巴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上午的时候雷蒙来见我……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雷蒙倒下了,大家也……我还穿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害怕,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说不下去了,眼里又涌出了泪水,难过的把头埋进卡塔库栗怀里。

  卡塔库栗才注意到宁宁身上穿的不是往常的白裙子,而是一条鲜红的长裙,并且不是他的错觉,那上面飘散着血的味道……

  他的拳头无声攥紧。

  真的不是她吗?

  “但是……”宁宁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丝弧度,露出的笑容又轻又柔,“只要来到卡塔库栗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

  “我爱你,卡塔库栗!”

  “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渴求和依恋着他,眼里看到的人是他,可心中想的人真的是他吗?

  卡塔库栗张了张嘴,推开宁宁,她惊讶的神色中,卡塔库栗看到自己一脸坦然:“我不是你爱的人。”

  “诶?”

  宁宁笑容凝固,头歪向一边似乎没办法理解他的话语。

  卡塔库栗却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不管结局如何,他也不愿意在撒谎了。

  “你在说什么啊,卡塔库栗。”宁宁想握住他的手,卡塔库栗躲开了,她落空的手就尴尬的停在半空。

  “我不喜欢吃肉。”他说,“也没有给你做过雪兔子,你痛苦时照顾你的人也不是我……”

  “不、不……”受到剧烈冲击的宁宁不敢置信的摇晃脑袋。

  “陪你一起看萤火虫,将你拉出深渊的和你爱的那个人都不是我。”

  “不要!!!”

  宁宁捂住耳朵大声尖叫,试图阻止什么。

  卡塔库栗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阖上眼,磨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舍。

  “你爱的人已经不再这世上了。”

  “所以,夏洛特才会趁虚而入接收你,宁宁……贝雅托莉丝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你,利用你,真的……很抱歉。”

  宁宁头抵在地面上,她洁白脊背微微发抖,从下面传来像是抽泣一样隐忍的声音,卡塔库栗站起身,捡起土龙,背对着月光匍匐的她,说道:“你自由了,妈妈那里我会来解释,趁着月色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人生吧,贝雅托莉丝。”

  终于——

  卡塔库栗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次他终于能将想要的也给……她?

  “再毁了我的人生之后,又慷慨说出这种话,你们真是太傲慢了夏洛特。”

  月亮变成不祥的红色,鲜血顺着刀尖流淌下掉落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血花,卡塔库栗吐出喉中涌出的鲜血,恍惚的视野中他看到了穿透自己胸膛的刀刃。

  “是吗……原来真的是你。”

  “为了像我们复仇,你不惜利用自己吗?”他如此说道。

  贝雅托莉丝毫不留情抽/出拂晓,甩掉刀面上的鲜血,她把额前的碍事刘海向后撩起,嘴角轻轻向上扯起。

  “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给她最后一击,我是没办法收回这个身体的。那家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夏洛特,竟然还要我手下留情,她完全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一副不是大家的错的口吻……”说到此处,贝雅托莉丝周身戾气猛然爆发。

  “那,错的人难道是我不成吗?”

  卡塔库栗抡起土龙,向她劈来,贝雅托莉丝橫剑格挡,刀剑之下他们互相都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贝雅托莉丝嘴角扯起疯狂又扭曲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我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粉身碎骨,直到灵魂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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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贝雅和宁宁打了个赌,宁宁不敢相信卡二会欺骗自己,如果赌输了,那么身体就要归贝雅了。

  雷蒙德或许是贝雅最后仅存的人性了。

  这里卡二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了,所以一丝防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