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顾轩出了门,等马车过来的时候,他刚想给大黑喂口点心, 结果这个时候顾黎昭过来了, 还带了一个他意料之内的人——十三公子顾岸。
顾轩眼皮子微微垂了下,心想:早就得了消息顾岸要来跟他「争宠」,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来。
顾轩给顾黎昭行了礼, 又和顾岸见了礼。
本来顾岸的姨娘对赵闻佳的吩咐,一直将「拖字诀」贯彻到底。
可是她在看到顾轩被记为嫡子之后, 坐不住了。
她赵姨娘的孩子顾岸那是哪哪都好, 被大公子顾旭和六公子顾阳比下去便罢了,可是被一个晦气贱种比下去,那不行。
该被记为嫡子的合该是她的孩子才对。
于是昨天晚上外面风雨瓢泼, 定北伯顾黎昭的寝卧里却是春风细雨, 赵姨娘吹了一晚上的枕头风, 话里话外表示:
老爷,您看我们的岸儿那样的优秀, 不比顾轩差, 你把他带上,带在身边做事,绝对比顾轩更好用。
顾黎昭不知道顾岸有没有顾轩好用,反正一个儿子放在身边做事也是做事, 两个也是做事。
无妨!
于是今天就带了顾岸过来。
顾轩和顾岸跟着顾黎昭上了车。
顾黎昭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顾轩和顾岸都没有发出声响。
顾岸没想到顾轩竟然能从怀里掏出本书来, 一时间错愕万分, 心道:这人可真能够在父亲面前装样。什么时候看书不行?这个时候看书!
顾岸眼神十分复杂的盯着顾轩, 顾轩视若不见,他甚至很友好的对顾岸点一点头,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车子车程过半了,顾黎昭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顾轩手里拿着一本书,正静心凝神心无旁骛的翻阅着。而顾岸则和他一眼闭目养神,不由得微微的皱了下眉毛。
这个时候顾黎昭开口问顾轩:“轩儿,这是在看《大学》?”
听到声音的顾岸立时惊起,睁开眼睛坐端正了。
顾轩抬起头来,看着顾黎昭,十分从容和缓的说道:“是。说来是我给父亲蒙羞了,不想父亲对我这般垂爱将我记作嫡子,我此前也没想过要通过科举取得功名为门楣增光,如今承蒙父恩,不敢不用功读书。”
顾黎昭顿时笑起来,“可有晦涩之处?需不需要为你延请名师?岸儿的学问是极好的,他师从大儒苇芦先生。”
顾岸腰背下意识的挺直了些,脸上也带了些自豪之色。
顾轩温和应对,“父亲虽然袭爵,但做官却是进士出身。如今已位列尚书,是大乾一品大臣,肱骨柱石。我目前读四书五经读的尚浅,父亲略教教我,我都受益匪浅用之不尽。多谢父亲好意,请老师便不必了。”
顾黎昭合不拢嘴,非常受用。
他道:“那你日后要遇到难题,便来问我。我有空便教教你。”
顾轩拱手:“谢谢父亲。”
顾轩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去参加科举考试,说的不好听,参加科举考试就是为了做官,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成为有品阶的官员是迟早的事情。
那些科举考试进入官场的人,取得功名之后,要下放到地方去当县令,三年期满,再右迁。一开始也不过是九品官。
顾轩已经从门槛外踏进门槛内了,何必想不开迈出去再重新跨进来?
顾岸看着三言两语把顾黎昭哄的高高兴兴的顾轩,整个人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好一个溜须拍马、惯会阿谀奉承的人!父亲怎么会喜欢顾轩这样的人?
顾黎昭这个时候看向顾岸,他不愿冷落自己喜欢的儿子,在他心中顾岸文质彬彬,公子如玉,相貌气质都是上佳,他很是喜欢。
于是便道:“岸儿若有什么晦涩难懂的问题也大可来问为父。”
顾岸顿时就拱手说道:“多谢父亲。儿子这里正好有一疑问,本想着今日下午去先生家询问,不过父亲既然愿意帮儿子解答,儿子便斗胆问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至善。此句在《中庸》之中以何解之?”
顾黎昭:“?”
顾轩:“!!”
一个敢说,一个敢问。
好家伙!
但凡你知道定北伯进士出身,列第三榜倒数前十,你也不会开这个口。
顾岸看顾黎昭摸着胡子思索,等了好一会儿没看顾黎昭开口,然后询问:“父亲可是不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无妨的。”
顾轩心中惊恐,甚至现在就想下车。
他不想和顾岸坐同一辆马车,免得被伤及无辜。
顾黎昭的脸都黑了。
顾轩:“咳咳,十三弟,做学问这事儿不能心急,父亲只是在思虑如何化繁为简将问题给你说明白,怕说复杂了十三弟你听不懂。而且父亲做学问向来追求极致,过上几日父亲定会给你讲解。”
顾岸眨了眨眼睛,有些愣,问:“是吗?”
顾黎昭摸摸胡子,咳嗽一声,说:“你不相信为父?”
顾岸连忙道:“不敢!”
马车一路很平稳的到了宫门口,顾轩下了马车,扶了顾黎昭下车,还给顾黎昭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对顾黎昭道:“父亲,昨晚虽然大雨,但是潮湿闷热,您是不是有些没睡好?”
顾黎昭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顾轩送顾黎昭进门,拿了一盒自己做的清凉膏给顾黎昭,说道:“父亲正值壮年尚未睡好,圣上有些年纪了,觉更浅,也不知道昨晚睡没睡好。”说着微微笑了笑。
顾黎昭看着顾轩,眼神有些变化。
顾轩却仿佛不觉,对顾黎昭行礼:“恭送父亲。”
顾黎昭大踏步进了宫门。
下了车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顺便嫌弃顾轩「自轻自贱甘当奴仆」的行为的顾岸,看顾黎昭进了宫之后,对顾轩道:“走吧,我们该去官衙了。”
顾轩微笑着说好。
便举步往工部官衙去。
顾岸往马车去的脚连忙收回来,他拦住顾轩,问:“不坐车去?”
顾轩笑着说道:“清晨空气新鲜,走一走也能散散睡意,再说也只需要走两炷香时间。”
顾岸顿时皱眉,反驳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散漫去工部官衙,如何能行?早一炷香赶去,便能早早将要做的事情做好准备。”
顾轩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很烦顾岸,不是一般的烦,而是像水烧好、面泡好、准备开吃了结果面打翻了那样的烦。
顾轩对顾岸道:“马车是父亲在用,我们还是走一走吧,顺便在路上吃点早点。我请客可好?”
顾轩:“……”
突然就想感谢赵闻佳。
正所谓有对比才能有突出。
没有顾岸的衬托,自己怎么才能更上一层楼?
顾轩对顾岸说道:“那十三弟自便吧。我是粗糙长大的,外头这些早食铺子,我吃的很香。我们官衙再见。”
顾岸还想再劝顾轩同他一起坐马车,可看顾轩进了一家他刚才嫌弃的包子馆,顿时还是住了嘴。
看着顾轩的背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然后返身去了马车处,吩咐:“去工部官衙。”
马车车夫:“??”
包豆米陈小根还有其他两个小厮、四个护卫:“……”
顾四公子他从来都是自己去的官衙,没有用过马车啊,为什么十三公子不走路?
而顾轩走进包子馆之后,塞了份钱给伙计,道:“去租赁一辆马车过来,要好点的。快去快回。”
——
朝堂之上;
昨晚皇帝一晚上没有睡好,又燥热又潮湿,闷的身上热汗直流。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到了早朝时间。
皇帝太阳穴突突的疼,眼底都是血丝。
整个人头昏脑涨万分难受。
他坐在冰冷的硬邦邦的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
“春末之尾,夏初在即,雨水将逐渐丰沛,工部和兵部当同心同德,察看河道是否有淤堵之处,京都各街屋舍是否有垮塌之危……大乾境内,颁告文书于天下,各省、各县、各村,都应未雨绸缪,防备天灾。”
顾黎昭当时便出列来,跪地应是。
朝堂顿时一阵安静。
好些人瞌睡都吓醒了。
皇帝面色难看的看着还在列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还强撑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皇帝:“……”
朕不累吗?
朕不困吗?
朕说了这么多,兵部尚书其实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兵部尚书终于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顾黎昭时,后知后觉的想起皇帝刚才说的话里有「兵部」的字眼,再看皇帝脸色,顿时就出列,心中惶恐的跪地磕头。
“是!”
皇帝气得面色发黑。
当场发了火,罚了兵部尚书三个月俸禄。
顾黎昭感受着额头上十分清凉的清凉膏,忍不住偷偷的呼出了一口气。
皇上没睡好心情就不好,就会很暴躁。偏偏兵部尚书还反应慢好几拍,这是正撞在qiang口上。
太惨了,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
也没有别的什么要紧的事,发了火之后皇上便罢了今日的朝。一众官员真是刚到乾坤交泰大殿里站了一盏茶时间,就要去官衙做事了。
顾黎昭穿着大红的官袍出了宫门之后,都和同仁告辞过了,结果左右一看,没有看到自己的马车。
顾黎昭看到包豆根他们的时候,皱眉问道:“马车哪去了?”
包豆根颤颤巍巍的上前,跪地说:“回、回伯爷的话,顾四公子说这是伯爷的用车,让十三公子和他一块儿走路去工部官衙,顺便吃个早食。可十三公子说外头早食污秽,执意上了马车,让马夫送他去工部官衙了。”
顾黎昭一瞬间面色发青!
这个时候户部尚书倪聚德过来了,刚才他听了一耳朵,这个时候笑着道:“哎呀呀,怎么?顾大人这是马车都没了?不如我送顾大人一程?”
顾黎昭顿时面黑如墨!
顾黎昭勉强提起嘴角:“不必了,多谢倪大人好意。”
倪聚德:“既然顾大人不用本官送一程,那便算了,本官告辞。”
倪聚德说着这话,脸上满是幸灾乐祸,扬长而去。
顾黎昭看着倪聚德坐上马车走了之后,太阳穴突突的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父亲。”
顾黎昭和小厮、护卫同时朝东边看去,只看到顾轩赶了辆马车过来。
顾轩从驾驶位上跳下来,对顾黎昭行礼,而后才道:“这段时间每逢下雨,散朝便散的早一些。十三弟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急着坐马车去工部官衙了。我是个没学问的,不比十三弟有出息、是做大事的人,只能做些不费心力的小事,怕父亲没有马车用,临时租了一辆马车。就是有些简陋,还请父亲不要见怪。”
顾黎昭面色好看了一些,嘴上却冷冷道:“他的一日之计赶上了,我的一日之计不知道在哪里?!”
说罢,在顾轩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顾轩将梯凳放好之后,伸手拉拽一把包豆米他们,拿起放在车边的一布兜包子馒头塞过去。
笑着说道:“没事了没事了,边走边吃,吃饱了回头才有力气做事。”
还没来得及吃早餐,还被突然散朝出来的顾黎昭吓到的众人,纷纷眼带感激的看着顾轩。
顾轩面上笑容真诚又亲切,上了马车,驱车往工部官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