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轩昨日请客了, 今天没再请,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否则养成不好的风气, 自己遭罪。

  吃完两个烧饼之后, 顾轩照例买了一个鸡蛋给大黑。

  大黑是顾轩才给这匹马取的名字。毕竟它全身黑色,皮毛油光滑亮。大黑这个名字非常形象。

  顾轩今日和昨日一样待着,拿着他的小刀在做书签。护卫和小厮只看到他在削啊削, 还以为他在削厕筹。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钱买黄纸擦屁屁。

  昨天给他送马车的小厮说:“顾轩,你削厕筹要弄的这么光滑吗?我跟你说, 要留点边才刮的干净。”

  这位小厮非常热切的跟顾轩分享他的经验。

  顾轩:“……”

  同为小厮这些人这么看不起自己的吗?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连擦屁股的黄纸都买不起?

  开玩笑!自己会没有黄纸擦……昨晚好像把黄纸都给写光了, 上厕所好像是没黄纸了。

  顾轩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谢谢小哥,回头我削的时候留点边。”

  顾轩根本没必要去跟他解释自己在做书签。很多事情天知地知自己知就好, 嘴不密容易失言, 一失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招灾惹祸。

  不过, 今天看有没有机会去买点黄纸擦屁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起来把整条车马巷子照亮了一小半。

  大黑昂了昂头, 打了个响鼻, 其他的马顿时就响应起大黑,车马巷子里一片马的嘶鸣声。

  早朝结束之后,宫门开启,走在前面那一拨的人里, 定北伯顾黎昭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眼眸之中的喜色却不难表明他心情雀跃。

  今天早朝前,他让上书房待工的刀笔吏将黄纸上的内容重新誊抄了一遍到奏折上。

  等上早朝, 皇上和大臣们讨论了一番各地的政务, 开始继续昨天的「大云山行宫修建」话题的时候, 顾黎昭趁机将此奏折递报给皇上,皇上看完之后,喜不自胜。

  原本对大云山行宫修建一事摇摆不定深感为难的念头顿时就坚定了下来。

  朝堂之上经过一番激烈的口舌之争,顾黎昭一系的人同那些反对修建的朝堂官员互辩的差点又打了起来,最后皇上圣口定夺——

  大云山行宫一定要修!

  有困难克服困难,有麻烦解决麻烦。

  不修不行!

  皇上搬诏宣旨,户部拨款拨银,工部尚书兼定北伯顾黎昭统筹负责修建一应事宜。

  顾黎昭走出来之后,下一程就要去官衙里处理公务。

  现在要开始筹办大云山行宫修建的事情,以后还忙着了。

  大云山的勘测、选址、施工图、选料、运料、招工、钱粮……这一系列事情,每一样都马虎不得。

  顾轩牵着马车过来,顾黎昭跟同僚打完了招呼后上马车,顾轩扶着顾黎昭的手,帮忙提着衣摆,动作悉心而仔细。

  顾黎昭坐上马车后,打帘子的小厮刚要把马车的厚布毡帘给放下来,顾黎昭却微微抬手示意暂停。

  顾黎昭笑容满面的看着顾轩,问道:“顾轩,你既然能说会写,就不必屈就在马夫这个位置了,我身边缺个刀笔吏,你平日里跟着我上衙。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去工部衙门上值。”

  顾轩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只表现出来五分。他从容的、谦逊的对顾黎昭说道:“只要能为老爷效劳、分忧,小的处在哪个位置上都不胜欣喜。今日老爷的提携之恩小的万死莫忘,将来若承蒙老爷荫照得使小的穿青配绿,也必将今日之心做他日之心,为老爷持缰驱车、以效犬马之劳。”

  顾黎昭听着顾轩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老爷我任人唯才,你若有才,我岂会埋没你。”

  顾轩出生那样不堪,是有些晦气,可是做贱奴长大也能够活到现在,命也就不算太差,到底是自己的种,不仅能帮衬自己还不怕被背叛,最是得用不过。顾黎昭想到这些,心里头那点子不舒服也就微乎其微了。

  顾轩顿时谢了顾黎昭提拔赏识,小厮这才放下毡布帘子。顾轩坐上马车驾车离去。

  跟随在顾黎昭马车边的四个小厮、四个护卫,一个个的面上错愕之色难消。这、这才赶了一天车啊,就从一个马夫变成了一个刀笔吏。

  工部衙门里的刀笔吏,那可是九品官员预备役。

  皇宫里头上书房的刀笔吏,更是正七品的职位。

  这是从一个奴才短短一天之间就升职成了小吏啊!

  这小吏再小,哪怕不入品,那也是一月能领五两银、五斗米的官了。

  大家不错愕都不行。

  这个时候大家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到底是有伯府血脉的人,寻常小厮就是做的再好,那也是个奴才,顶多升个管事、管家,再在主子面前有些体面,就已经登顶了。

  像顾轩这样,说提拔成小吏就提拔成小吏,也是因为他只要在伯府的族谱上写个名儿,他就是伯府的公子。

  他只是做贱奴长大,可他一没有入奴籍,二没有签卖身契。

  所以,似他们这样入了奴籍签了卖身契的小厮,就算和顾轩一样讨了伯爷的喜欢,也做不成小吏。

  顾轩驾着马车,车子平稳的行驶过石板路,到了工部官衙门口,顾黎昭下车进衙门办公。两个小厮四个护卫跟了顾黎昭进了工部衙门,小厮是伺候顾黎昭茶水、衣食的,四个护卫要在他办公房外站岗。

  而顾轩要把马车绕着官衙的围墙拉到后院专门放置马车、马匹的地方。

  昨日收了顾轩两文钱的那个小厮当即就上来,谄笑着抢过顾轩手里的缰绳,“顾轩,你一早起来赶车,还没睡好吧,瞧你眼底都是血丝,马车就让我去送吧,工部官衙拐角处的茶水巷子里,有长凳遮雨棚,你快去休息休息。等伯爷要下值了,我过来告诉你。”

  顾轩手里头的缰绳任由对方抢了去,面上却故作不好意思,“这样岂不是麻烦哥哥?”

  “哦哟,担不起担不起,喊我小包就行,轩哥,你尽管好好休息,我这边守着,伯爷下值我一准就过来,不耽误你差事。”

  顾轩听到「轩哥」,嘴角微微翘了翘。

  “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包讨好的笑着拉着马车去了。

  剩下的那个小厮也一脸谄笑的看着顾轩,给顾轩带路,到了茶水巷子处,挑了处地打算坐着靠靠,闭闭眼睛,对方连忙用袖子给他扫了扫长凳上的灰尘。

  “轩哥,来,您坐、您坐。您喝不喝茶水、吃不吃点心……”很是殷勤的询问。

  顾轩缓缓打了个哈欠,笑着道:“不必了,一块儿坐,休息休息,太阳越来越热了。”

  拉马车去停车棚的小厮叫包豆米,这个殷勤的小厮叫陈小根。是顾黎昭的跑腿小厮,要是顾黎昭在府衙有什么事情。

  比如晚上不回家吃饭,就可以让包豆米或者陈小根回定北伯府送个口信。

  顾轩昨晚很晚才睡下,刚才强打起来的精神现在已经萎靡了,连打了三个哈欠,在30厘米见宽的长凳上睡了过去。

  茶水巷子里渐渐嘈杂的声音也没有影响到他睡眠,他实在太困了。

  包豆米过来和陈小根汇合的时候,两个人都看了看顾轩,然后对视一眼。

  包豆米小声说:“你说伯府会不会过段时间再多个公子?”

  陈小根小声回:“很有可能。”

  此时此刻顾轩鬓角那些碎发,被风轻轻的吹得拂动。

  顾黎昭下衙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顾轩睡了一觉精神饱满,接了顾黎昭,驱车到定北伯府门口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买黄纸了。

  而且,他还不知道去哪里买黄纸。

  顾轩不由得有些微微头疼。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扶着顾黎昭下了马车,他把梯凳利落的放到马车上去,刚打算把车子送到停车棚去,把马送回马厩,结果顾黎昭还没走,一直观察着顾轩。

  顾轩连忙走过来,恭顺的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顾黎昭看着顾轩说道:“你明日要随我去工部官衙上值,不能再做小厮打扮,你自去找顾全交接了马夫的差事,让他给你布置些行头。”

  顾黎昭说着这话,却是伸手拍了拍顾轩的脑袋。

  像是长辈对小辈。

  像是父亲对儿子。

  顾轩当即眼眶通红,喉咙哽咽,满眼孺慕的看着顾黎昭,然后蓦地跪了下来,给顾黎昭磕了头。

  “多、多谢老爷。”

  顾黎昭微微笑笑,“起来去忙罢。”

  顾轩恭顺的站起来,顾黎昭鼓励似的看他一眼,转身朝着定北伯府大门的台阶走去。顾黎昭面上慈爱的表情在走了两步之后,就淡的看不见了。

  顾轩站在原地,等顾黎昭上了几阶台阶了,他去拉缰绳,绕着围墙往后院那头去,嘴角也好眼底也好,都是满满的讽刺和讥诮。

  ——

  顾全即是顾管家,他晚间当完差从顾黎昭的院子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的那一路上,都在想顾轩。

  厨房烧火下等奴才;

  马厩喂马下等奴才;

  萍苔院等死的贱奴;

  东院倒夜香的贱奴;

  东院学堂洒扫奴才;

  伯爷专车赶车马夫;

  工部官衙刀笔小吏;

  前面那些年如何潦倒暂且不想,这后面几个月时间,竟然升迁的如此之快。

  真是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