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被送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命悬一线。

  院儿里的长辈们全都跟了过来,乌泱泱的人站满了医院的整个走廊。

  至此,陆战生也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个订婚礼, 所有的亲朋好友们就都来了。

  罗姨的病,是两年前贺知去陕北之后发现的,胃癌,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后期,熬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所有来参加贺知的订婚礼的人,大多数为的, 也是趁此机会来见罗姨最后一面。

  贺知没有痛哭, 也没有崩溃, 他只是站在抢救室外, 通过狭小的门上玻璃, 看着里面被各种仪器包围着的母亲, 一眼不眨。

  陆战生不知道他是已经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惊险状况, 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表现的这样平静, 但他看到从来都身型挺力一丝不苟的贺知, 如今站在那里,垂了脑袋, 弯了脊背, 明显已经失去了支撑,他知道,贺知已经身心俱损了。

  那一刻,陆战生也很无力, 面对无法与之抗争的生老病死,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贺知, 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在这么多长辈面前,他都无法正大光明的过去给贺知一个拥抱。

  “ 小知。”

  陆云庭过去把贺知拉过来,摁到座位上,叹着气道:“ 生而为人,谁都会有这么一天,没办法的事就别太难过了,控制一下,不然等会儿你妈醒过来看到你这样,她会受不了。”

  贺知闻言,垂着眼眸点了下头。

  过了会儿,抢救室里的忙乱渐渐停止,大门打开,大夫走了出来。

  “ 大夫。”

  陆战生立刻追上去问:“罗姨怎么样了?”

  “算是又熬过一劫,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这位大夫是罗姨多年的同事,他摘下口罩后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对贺知说:“ 小知,你妈妈的生命力很顽强,这当然是好事,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她所要承受的痛苦也是巨大的,继续强撑下去也是无尽的折磨而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贺知强忍着泪水,点了下头。

  大夫又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都尽快帮她完成吧。”

  说完,大夫转身又回了抢救室。

  贺知强忍的泪水就啪嗒啪嗒的掉了起来。

  罗姨状态稳定下来之后,被安排送到了病房。

  亲朋好友们进去看过她,说了会话,陆续也就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了自家人,罗姨休息了片刻,就把所有人都赶出病房,只留下了陆战生。

  罗姨有话对他说,陆战生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去关上了门,回来之后,老老实实的去到罗姨跟前。

  “小王八蛋!”

  陆战生一到跟前,罗姨就直接扬起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罗姨现在整个人都很虚弱,其实打的很轻,但陆战生仍然觉得疼痛直接扎到了他的心里。

  “ 罗姨。”

  陆战生直接扑通一下,在病床前跪了下来。“ 我是真心爱贺知的,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保护好他,以后绝不会让他吃苦受委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罗姨更是直接被气哭了。

  她刚怀贺知的时候,是在乡下,贺知爸爸在外面打仗,身边也没个亲人帮扶,乡下生活贫苦,营养跟不上,导致贺知生下来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经常生病,还从小贫血。

  而贺知的血型又特殊,万一有什么意外,很难找到匹配血型,当时身边确实有个同血型的郑延,可郑延比贺知还小,根本指望不上,所以罗姨从小特别宝贝贺知,最怕他磕了碰了受点伤之类。

  偏偏陆战生又是个特别能惹祸的,从小就隔三差五的跟别人打架不说,还总干些危险的事,回回都连累的贺知也跟着遭殃。

  为了帮他拉架,贺知让人给推倒,摔的骨折吊胳膊吊了两个月,他在外边野的不回家,贺知担心的满城去找,黑灯瞎火的在路上被车给撞了,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怕他惹祸打群架,寒冬腊月的跟他去个圆明园都能让人给推进冰湖里。

  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罗姨不允许贺知跟陆战生一起玩都没能避免。

  所以在罗姨在印象中,陆战生就是贺知的克星,她原本就是坚决不同意贺知跟陆战生在一起的,可她又没什么别的办法。

  贺知是她的儿子,儿子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小时候贺知会因为不小心摔了陆战生送他的杯子难过的两天都吃不下饭,也会因为陆战生为了向他证明自己努力考第一名开心上好些天。

  长大之后打着答应了陆云庭的幌子,坚持照顾陆战生,一开始不会点炉子,烫的满手都是泡。给陆战生洗衣服不知道用热水,大冬天冻的手上全是裂口,怕被她看到,天天带个破手套。经常让陆战生给气病了,也还是会每天偷偷摸摸的去。

  后来陆战生去陕北插队,贺知更是直接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似的,经常去他家院子里坐着发呆,人也日渐消瘦。

  最开始发现苗头不对劲的时候,罗姨也是很难接受的,她也曾试着把贺知的心思往回拉,可是贺知性子太执拗,根本拉不回来。

  罗姨实在是不忍心看儿子过的那么煎熬,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放他走。

  贺知离开之后,家里收到过郑延的一封信,罗姨看完得知陆战生的状况也不怎么好,觉得那臭小子经历了分别,应该就能学会珍惜,懂得保护了,加上陆战生后来自己也来信对她承诺过,说过会拿命护着贺知,罗姨这才渐渐的就放心了些。

  再后来贺知的每次来信,说的都是陆战生在陕北又做了什么什么,解决了什么样的问题,干了什么样的实事,说的都是陆战生的好,罗姨甚至都开始有些欣慰了。

  直到他看到了贺知两次抽血的记录。

  罗姨在乡下生活过,她很清楚乡下的医疗条件有多差,她也很清楚人在什么样艰难的情况下才会用血去换钱,所以她当时就直接崩溃了。

  人体血液总量失掉百分之十就会有生命危险,贺知第一次抽血是五百毫升,第二次是八百接近了极限值,两次的时间相隔还不到两个月,而且,贺知还是贫血体质。

  若当时稍有不慎,贺知的命就没了,罗姨一想到这个就无比后怕。

  这两年的时间,为了让贺知能安安心心的在那边工作生活,她从未对贺知透露过只字片语她的病情,也不让别人告诉他。

  可发现贺知居然差点儿在陕北丢了命之后,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放贺知回去了,也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把他交给陆战生。

  在母亲的心里,孩子幸福快乐当然很重要,可贺知对陆战生那样不计后果的爱,太可怕了。

  罗姨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已经无法继续参与孩子未来的人生了,所以她想最后再尽力而为一下,让她认为的更适合贺知的人陪在贺知身边。

  她知道其他事情拦不住两个倔脾气的孩子,就只能利用自己的病情。

  “陆战生,你听着。”

  罗姨带着满心的难过与愤恨,对陆战生说:“ 小秦是很好的姑娘,我相信她比你更能照顾好贺知。”

  “可是贺知他并不喜……”

  “我硬撑着活到现在!”

  罗姨强行打断他,继续大声说:“就是希望我死之前,能亲眼看到贺知成家!”

  咯噔!

  罗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陆战生心头猛的一跳,愣了那么片刻后,他垂下了头去,眼泪顿时落了一地。

  此刻,面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罗姨,任凭他再有千万言语,也说不出口了,他不能让罗姨死不瞑目,因为罗姨不仅是贺知的母亲,也是从小照顾着他长大的人。

  陆云庭工作很忙,一个糙老爷们照顾孩子也顾不周全,虽然罗姨很讨厌他,但自从妈妈离开之后,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是罗姨帮着照看,一年四季的衣物鞋帽也是罗姨给置办,钱没了去她家要,饭没了也去她家吃,贺知长大能照顾人之前,都是罗姨在照顾他的。

  除了因为贺知的事恨之切,罗姨待他其实是很好的,所以即便经常被打,但陆战生内心也是把罗姨当妈来对待的。

  陆战生哭了很久之后,狠狠咬了咬牙,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对罗姨说:“我不会阻拦,会让他顺利成家的。”

  听了这话,罗姨沉默片刻,伸出手去,在陆战生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然后翻了个身,眼眶里的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陆战生走出病房的时候,贺知正靠在门口一侧的墙壁上站着,也听到了刚才病房里的对话。

  两个人沉默对视片刻,陆战生关上了病房的门,走过去把贺知揽进了怀里。

  两个人压抑的哭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医院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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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郑延:掐指一算,我的兄弟需要我。

  陆战生:你能干啥!你能救命吗!!

  郑延:我不能,但我在你的小屋里收拾行李的时候,找到了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