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路途遥远, 又带着四袋面粉,回村的时候,刘大伟特意安排了送他们。

  整个路上陆战生都没跟贺知说过一句话。

  生气。

  在知青办的时候, 陆战生得知大家的粮食被克扣,他当时就怒了,打算立刻就让刘大伟给解决这件事,可贺知制止了他。

  知青们下乡插队是眼下全国范围内最受瞩目的大事,被各级领导层层级级的盯着,全国各地都在力争把这件事办的井然有序,不出乱子。

  贺知的意思, 是他不认为吴常德是个坏人, 也不认为吴常德是个为了私欲和贪念而不计后果的人,他认为或许事情另有原因, 又或者, 吴常德有什么苦衷,所以,他主张先不声张,回去向吴常德了解真实情况之后, 再作出判断。

  虽然陆战生最后也听了贺知的话,但他并不怎么认同贺知这个观点。

  说实话, 陆战生此前对吴常德一直无感,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至于嫌恶。

  在他看来,作为一村之长,吴常德没有起到拨乱扶正的作用,但毕竟矮子里面选将军,他也不觉得石门村那些人里有谁比吴常德更能胜任这个位子。

  但现在,陆战生对吴常德的印象改观了些,觉得自己之前是小看了别人。

  当初陆战生在知青点盖那几间小房子的时候,吴常德让他向村里交了二十斤粮食,离开知青办之前,他想到了这件事,就特意去拐弯抹角的问过刘大伟。

  刘大伟说,如果他们知青点内部搭建个屋子院墙的不是什么大事,也并不需要向村里缴纳什么税金,只跟村里说一声就可以。

  所以,陆战生就更生气。

  他们这帮知青从刚来的那天就一直被村里人看作傻子,他们已经处处小心了,却不成想,防不胜防,还是被当成傻子耍了好几轮。

  陆战生就很不明白,这摆明了就是吴常德欺负人,傻子都能看清楚,但贺知非但不这么认为,还要为吴常德找理由。

  陆战生从来不喜欢这样,他生平最不喜欢的,一个是当冤大头,一个是当烂好人。

  但陆战生也不想跟贺知争辩,因为一争就要吵架,一吵架他就搂不住火,也管不住嘴,他肯定又会把贺知给气病,不想让贺知生病,他就只能不理人。

  坐上了知青办给安排的车,赶路就快了些。

  回到石门村时,正值午后。

  打谷场上又挤满了人,石门村正在为即将开始的春耕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大老远就能听到吴常德扯着嗓子喊话。

  “春种一颗粮,秋收万颗粮! 多锄一遍地,多打一仓米! 同志们,开春很关键,不能懒!拿出你们的力气使劲干!等明年!说什么也不能再挨饿……”

  听到这里的时候,陆战生从车上跳下去,直接喊了一嗓子:“ 挨个屁的饿!你应该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撑死!”

  吴常德正喊的慷慨激昂,冷不丁被打断,扭头看到陆战生,立刻瞪起了眼:“ 瓜娃子!你说啥!”

  瞧!

  陆战生心说果然如他所料,不光态度变了,称呼还变了呢,他立刻就要上去理论,可贺知摁住了他。

  贺知先是叫郑延他们几个过来帮忙把那几袋子面从车上卸了下来,然后一番感谢,送走了知青办的人,回头才对吴常德说话。

  “ 支书,我们昨天去县里,领回了我的口粮。”

  贺知示意吴常德看那四袋面,继续道:“ 我想您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常德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些粮食,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县里给知青们分的粮食,他之前确实是扣下了一半,但他不认为自己这事做的有错。

  “ 要啥子解释!”

  吴常德吸了口旱烟,并不惧怕什么,毕竟他已经知道,贺知在县里并无特殊背景,他也不怕得罪他们了。

  “没有解释,村里就是这样给你们分的!”

  听这话,知青们面面相觑,琢磨了一番,忽然就都明白过来了些什么,当时大家就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 什么意思啊?”

  宋见看看那四袋面,又看向陆战生:“ 少了啊?”

  陆战生:“ 一半。”

  “ 什么!”

  宋见几乎是立刻就火了,转头面向吴常德:“ 支书!没您这么欺负人的啊!”

  吴常德磕着烟袋锅子,看宋见一眼,明摆着一副“就是欺负你们怎么地”的表情。 “你们知青娃到了咱们石门村,那就是石门村的人!人都是村里的,口粮也是!怎么分村里说了算!给你们多少就是多少!”

  “ 支书,这么说可就是您不讲理了啊。”

  郑延也道:“ 我们到石门村来插队,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全指望着国家分给我们的这些口粮,您给我们扣了,我们吃什么,饿着吗?”

  “ 饿着咋了!”

  吴常德道:“ 石门村就这条件,你们来了这,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挨饿,要没点抗饿的本事,趁早别在石门村待着,卷铺盖,爱去哪去哪!”

  操!

  这话陆战生实在忍不了。“ 吴常德!你好歹是个支书,说话办事都不知道掂量一下,这也就是组织上分配,不然就你们这个鸟都懒的来拉屎的地方,谁他妈愿意来啊!”

  “ 那你滚!”

  吴常德听那话也有点生气了,他立刻拿烟袋指着陆战生:“ 石门村也不稀罕你这种啥也不会就只会瞎折腾的瓜怂玩意!滚嘛!”

  操!

  陆战生那拳头立刻就硬了,当时他就忍不住想动手,可贺知摁着他,拉回去,把他挡在了身后。

  “ 支书。”

  贺知对吴常德平静道:“我想您应该明白,这些粮食是国家下发的,去向和用途都有过很明确的指示,现在这个时期,一旦出事就是大事,如果闹大了,您也会面临很大的麻烦。”

  吴常德对贺知的印象一直不错,所以对贺知说话时态度就没那么恶劣了,但他还是不以为然。“ 我又没有私吞,没装进自家的粮仓里,我心里没有鬼,怕啥喱!”

  “ 那粮食去哪了?” 贺知问。

  “ 村里人分了。”

  吴常德道:“ 还是那句话,你们来了石门村,就是石门村的人,咱们村就是这样的传统,有活一起干,有粮食一起吃,就这样。”

  “ 操,这会儿说我们是村里的人了。” 宋见说:“ 早前我们就他妈借个梯子都没人愿意借给我们的时候呢。”

  “ 那你们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想大家为什么都不愿意搭理你们!” 吴常德道。

  “ 话都让你说了,你们这帮人…”

  “行了宋兄,跟丫说他妈那么多的废话有什么用!”

  陆战生打断宋见,回头四下看看,去打谷场边上找了个跟棍子回来,然后指着吴常德:

  “ 吴支书,今儿咱们先礼后兵一回,我明确的告诉你,你现在马上去把我们的粮食给回收,然后还回来,还了,这事儿我们就不计较了,但你要是不还,也别怪我们几个心狠手辣!”

  “没错!反正真要闹到县里,我们也不是没有理!”

  宋见和郑延见状,也撸起袖子跟上。

  几个人直接把吴常德围了起来。

  而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村民们,尤其是那些男人们,也纷纷凑了上来。

  气氛一时间突然变得很紧张,像是马上就要爆发一场大乱。

  吴常德倒是显得不慌不忙,他吸着烟袋锅子,眯了眯眼睛,然后回头,冲村民们使了个眼色。

  很快,围上来的那些村民们止住了脚步。

  片刻后。

  男人们陆陆续续退了回去,换上了那些女人们。

  这让陆战生他们顿时就觉得:坏了!

  说起来,陆战生他们几个是不怕打架的,毕竟曾经也是仅凭二人之力就一举干翻近乎整个京城顽主圈子的人物,若是和村里这些男人们打起来,他们肯定也吃不了亏。

  但他们也着实是没想到,吴常德这个老奸巨猾,居然把男人们撵回去,让女人们上了。

  这帮女人一个个的都很泼辣,扯着嗓子咒骂,声音特别尖锐,上来就直接对他们推推搡搡,连掐带扭,还挠人。

  陆战生他们顿时就感觉自己是被一群凶悍的大鹅给围攻了。

  小伙子们打过那么多次群架,从来都是战无不胜,自认见多识广,什么场面都镇得住。

  但偏偏,眼下这种阵仗,他们就真是没见识过,一半给惊的,一半是无计可施给气的,战斗力直接归了零。

  平常挨几棍子都屁事儿没有的小伙子们,让这群泼妇给拧的,浑身都疼抽抽了。

  最后还是吴常德一声令下,那群女人才收了手。

  吴常德吸着烟袋锅子,看着那几个被挠的近乎傻了的小伙子,洋洋得意,他心说跟老子斗,你们这帮崽子还嫩点。

  几个小伙子里,陆战生回神回的快点,眼看吴常德吆喝着散了会,这就带着那一脸得意要走,他那怒火蹭蹭的,回头又抄起了棍子。

  可还是没能打过去,就又被贺知拦下了。

  “别冲动。”

  贺知说:“ 别胡来。”

  就因为这几个字,陆战生那怒火直接窜升了好几个等级,他用力甩了甩手臂,可是并没有甩开贺知。

  “ 贺知!!”

  陆战生再也忍不下去,反手抓着贺知的手臂,恶狠狠的问他:

  “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我被人欺负你永远看不见! 可我要反击,你就立刻说我是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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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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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知:完了,好像把火又引回到我身上来了。

  陆战生:我这回!是真的要借酒浇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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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宝:我在窑洞后的草堆里找到了贺知丢失已久的被子。

  郑延:扔了吧,贺知有新的,也用不上了。

  李大宝:扔了怪可惜,给小陆铺在他的小窝棚里吧。

  郑延:?

  李大宝: 他这几天不是又跟贺知闹别扭了吗,晚上不睡屋里,老去小窝棚睡,我怕他不铺点啥,硌得慌,他挺沉的。

  郑延:………噢。

  宋见:那个……朋友们,不瞒大家说,我姑父又给我寄来了两瓶好酒,我打算跟我的好兄弟陆战生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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