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绥县是个小县城, 火车站也小的可怜,两间瓦房一间是售票处,一间是候车厅, 进出站是同一个口。

  陆战生买完票之后,把证件和文书都塞进口袋里,然后抓着车票跌跌撞撞的往入口走去。

  大概是正好赶上了一趟火车到站,从月台那边走出来的人很多。

  酒精作用下,陆战生已经不那么清醒了,走路走的东倒西歪,又是逆着出站的人群向前走, 被撞来撞去的, 最后, 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意识短暂的消失了片刻。

  那片刻里, 他人已经不清醒了, 但脑海里却闪过了很多东西。

  心心念念的回家, 可是万一回到家贺知还不理他呢?

  道歉也道过了, 解释周明亮也替他解释过了, 万一贺知还是不理他,怎么办?

  那就打一顿吧, 反正也是不理他了, 反正贺知那么过分。

  片刻之后,陆战生强迫自己恢复意识,稍稍清醒了些,他这才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而刚站起来, 一抬头,忽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知?

  那是贺知吗?

  前面那人看到他之后也立刻停下了, 带着一脸的惊讶与错愕,他手里此刻提着大大的行李包,看起来是从月台的方向走出来的。

  陆战生这会儿脑袋很晕,一片混沌,所以他觉得很恍惚,不确定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已经到家了。

  周围人来人往,四下纷乱噪杂。

  两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站着,隔空相望。

  陆战生很不确定,也不敢向前,只是原地愣着,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直到他又被一个走的很急的人撞了下,打了个踉跄,贺知突然扔下手里提着的包大步朝他走过来。

  “ 陆战生,你怎么?”

  贺知走过来后扶住他,凑近了闻了闻他的身上,皱了皱眉:“ 你喝酒了?”

  陆战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片刻后,抬手去摸了摸,发现有温度,触感也是真的。

  是贺知!

  “贺知!”

  陆战生突然反手抓着他问:“ 我,我到家了吗?”

  贺知闻言低头看了眼他手里抓着的车票,随后抬起头,看着他:“ 想家了吗?”

  酒精的作用让陆战生的大脑不再那么清醒,肚子里的那些他清醒着的时候不太可能说出来的话,也就按不住了。

  “ 不是想家,是想你。”

  这话说出来的那一刻,陆战生眼前猛的一花,根本就来不及制止,眼泪就簌簌的流了下来。

  陆战生太委屈了,这些天以来他不愿意向任何人倾诉,也找不到别的方式排解,委屈全部都堵在心口,越积累越多,这会儿看到贺知,情绪直接彻底崩溃了。

  尽管他每天都在骂贺知无情无义,可他并不真心觉得如此,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贺知居然说不管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管他了,不去车站送他,不给他写信,就连他即将十八岁成人的生日,居然也连一个问候都没有。

  陆战生难过就难过在于,即便是这样了,可他却还是很想念贺知。

  “ 贺知,你真的是…”

  陆战生就那么抓着贺知的肩膀,满脸的愤恨,却又满眼的贪恋,泪水簌簌,言不由衷。“ 你真的是太招人恨了!”

  贺知眉间紧蹙,像是内心有无限挣扎,却最终缴械投降。

  他抬手替陆战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随后将他拥入怀中,拍着后背,轻声道:

  “ 傻小子,我这不是来了吗。”

  ——

  郑延和宋见怕陆战生逃跑的事情败露,所以没敢让吴常德给安排的人跟着一起,但他俩又不是很会赶驴车,上了路之后那驴子牵着不走,拿鞭子抽,结果越抽越往后倒,等他俩终于想方设法的把驴给收拾老实了,刚走出村子没五里地,就在半路遇见了县知青办的人。

  可知大老远在知青办的车上看到贺知时,俩人都惊呆了。

  “ 贺知哥?”

  郑延从驴车上跳下去,噔噔噔跑到贺知面前瞪着大眼问:“ 什么情况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 天啊!” 宋见也喊道:“ 贺知哥,可千万别告诉我支书说我们村新来的知青就是你啊?”

  贺知还没说话,知青办送人的干部就笑了起来:“ 没错的咧,这个贺知同志就是要送到你们村去的。”

  郑延:…

  宋见:…

  回到石门村后,早就在村口候着的吴常德立刻就热情的迎了上来,他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知青到底是有什么厉害的背景,居然能让县知青办的人亲自来送,所以他很用心。

  “ 这位新来的知青同志,我是石门村的支书吴常德,代表咱们村领导班子欢迎你啊。”

  贺知下车,礼貌的跟吴常德握了手。“ 支书您好,我是贺知,以后怕是要给您添麻烦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 吴常德笑呵呵的说:“ 接待和照顾你们这些知青同志,是组织上给我们安排的任务,我们肯定是尽心尽力的完成的,哪里有麻烦一说嘛。”

  贺知不太会同人客气,后面就没接话。

  吴常德又跟县知青办的人客套了半天,随后往车上暼了眼,疑惑道:“咦,这不是小陆娃吗,咋个回事,他咋了?”

  贺知不太会说谎,郑延赶紧接话道:“ 噢,没事儿,支书,贺知同志是陆战生同志的哥哥,这不是去县城接到人了,开心嘛,就喝了点酒。”

  “噢~”

  吴常德还是很疑惑,心说不是上县城给他买好东西去了吗,咋个又成了接人,不过当着知青办的人的面他也不好多问。“ 那赶紧的送回去吧,回去歇着。”

  县知青办的人走后,吴常德送贺知到了知青点,几次三番想问点什么,但都被宋见和郑延搪塞过去了,最后看陆战生睡的沉,也没能把他叫醒继续带回家里吃饭,无奈之下,带着郁闷走了。

  几个小伙子合力把陆战生从车上抬进了屋里,放到他的铺位上盖好被子,然后又帮着把贺知的行李也都给拿了进来。

  进屋之后,贺知看着四下环境,皱眉皱了很久。

  尽管大伙儿今天为了给陆战生过生日认真布置过,可破窑洞的基础设施也就是这样了,再怎么布置,简陋程度也还是让刚从城里过来的人一时间不好接受。

  知道贺知讲究,他坐下之前,郑延甚至去拿了干净的抹布帮他把凳子又给重新擦了遍。

  随后大家围坐在那张破烂桌子前,气氛有些沉重。

  “贺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当知青的啊?”郑延问。

  “是啊,不是说你年后就会去首钢工作的吗?”宋见也问。

  “ 首钢?”

  一听这个名字,赵俊立刻也跟着惊讶道:“ 那可是咱们那边最好的工厂了。”

  “不去了。” 贺知说:“ 以后就在这里了。”

  “…”

  基本等于没回答。

  不过,贺知性格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只要他不想说,你就是问破大天去,他也不会说。

  郑延有些忐忑,他有些担心会不会跟自己给贺知写的那封信有关,不过想半天之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信他是三天前才寄出去的,光是坐火车从北京到这里就得两天,算一算,贺知可能都还没收到。

  “ 哎,既然来了,那就来了吧。”

  郑延无奈的说:“ 不过你也看到了,这边的生活条件很艰苦,而且以后也不知道咱们能干点什么,我们来了这么久,天天就这么呆着。”

  “没有。”

  宋见笑了笑,说:“ 这些天可老实了,不但没惹事,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跟我们说,就闷不吭声的自己呆着,跟变了个人似的。”

  “ 嗯,这一下装的跟只小白兔一样,迷惑了不少人呢,看到刚才那个吴支书了吗。” 郑延也笑着说:“ 已经惦记上了,最近正琢磨着拉家里去当上门女婿呢。”

  贺知又皱起了眉。

  “ 不过估计差不多到头了。”

  宋见看了看贺知,又看了看炕上躺着的陆战生,说:“这下行了,顶多再装三两天,准能变回去。”

  贺知皱着眉看陆战生,叹了口气。

  “ 噢,对了,这小子今儿生日。” 郑延道:“ 贺知哥,你来的可真是正好,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今儿还能不能醒过来了。”

  “ 嗯,这混小子也真是的,亏的哥几个还精心布置给他惊喜。”宋见也道。

  贺知四下看了看着简陋窑洞里略显寒酸的零星装饰,目光收回,重新落到陆战生身上,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却似乎有千言万语。

  虽然陆战生自己睡着了不知道,但晚上女生们也还是按照原计划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与新来的同志一起为他庆祝了生日。

  结束之后,为了表达对新同志的欢迎,李大宝特意去外面打了一盆水,好给贺知洗脸,然而却是在端着盆进屋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脚,手里的盆花啦一下洒了,正巧的,全部倒在了贺知放在门口的行李上,包括他带来的被褥。

  李大宝当时就急的差点哭了,他以为大家会狠狠的痛骂他一顿,可是没想到,非但没有人责怪他,郑延和宋见还拉着他轮番进行了一波非常认真的安慰,夸他有眼力。

  夜里不知几点,陆战生醒了,他感觉口干舌燥,他迷迷糊糊的想爬起来去喝水,可是一动,发现身边似乎有人。

  陆战生的第一反应以为是郑延,因为他平时挨着郑延睡,可微微怔了怔之后,发现这个人居然是睡在他的被窝里的,而且身上是很熟悉的木瓜香皂的味道。

  不是郑延。

  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外面应该是个很晴朗的天气,月光很明亮,透过窗子照进来,眼前万物清晰可见。

  贺知?

  陆战生的心脏突然猛的跳快了两下。

  眉眼温和,呼吸轻浅,香味淡淡,唇侧左下方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陆战生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他很久,最终确定,真的是贺知,贺知真的来了。

  欣喜!

  欣喜若狂!

  贺知贺知贺知来了!

  这口窑洞门窗不封闭,顶部也有裂缝,屋子里很冷,陆战生悄悄的狂喜一场之后,回了神,他感觉贺知身上有些凉。

  别冻感冒了。

  陆战生觉得自己身上挺热的,想了想,便靠了过去,把贺知搂了起来。

  大概是动作有点大,把贺知给弄醒了,贺知挣了挣,没挣开,然后睁开了眼睛,并把头转了过来。

  陆战生赶紧闭上了眼睛,心说装没醒着吧,不然贺知肯定不会让他这么抱着的,天这么冷,冻坏就麻烦了。

  贺知没再挣扎了,转过头之后,也没再转回去,只是很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句:“ 傻小子,十八岁了,生日快乐。”

  陆战生的心又忽然跳快了几下,紧跟着就感觉里面堵着的那些东西瞬间就全没了。

  贺知来看他了,对他说了话,也记得他的生日…

  贺知没有真的不再管他。

  他这个飘在半空没着没落的心,终于是,踏踏实实,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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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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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知:嗯,十八了,可以X了。

  陆战生:不懂就问,X是什么意思?

  贺知:咳咳。

  陆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