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过去之后说了几句话, 周明亮往这边看了眼,陆战生冲他勾了下嘴角。

  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周明亮回过头去之后,很快就和李虎等人走出了剧场。

  售票窗口前被挤走的人回到队伍里, 秩序恢复。

  陆战生回头看看贺知,得意洋洋。“怎么样,没动手。”

  贺知脸上写满了疑惑:“你刚才跟那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陆战生眯眯眼睛,心说那可就不能告诉你了,不然你又要甩脸子。

  “也没什么,我就说我以后不打架了,而且现在见了谁都认怂, 不仅认怂, 谁要是给我颗糖吃, 我还能弯下腰尊称他一声大哥。”

  “…”

  这话一听就是胡说八道, 陆战生说完自己都乐了。

  贺知自然也不会信, 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一脸的无语。

  这要是平时, 贺知不继续追问, 陆战生到这儿也就该收手了, 要么就换个话题,要么就干脆结束对话。

  可这会儿陆战生也不知道怎么的, 格外乐呵, 不光笑容就收不住,嘴也欠,见贺知那个无语的样子,也不生气, 反而更想逗他。

  “干嘛,你不信啊, 这我可没骗你,你也许不知道,我陆战生不说名满京城,那也算大院儿一带的霸主,能让我弯下腰喊一声大哥,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

  “…”

  “你也看到了,刚那家伙来时横的跟个什么似的,不然他能这么轻易的走掉吗,他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然后,去买糖去了,哈哈。”

  “…”

  陆战生边说边乐,笑的特别欠。

  贺知看起来更无语,看着他:“给你块糖就喊哥?”

  陆战生乐呵的上了头,也没多想,顺嘴就说:“当然,认怂了嘛。”

  只见贺知听着他的话眼眸微动,片刻后,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

  陆战生还在自顾自的嘎嘎乐,冷不丁见贺知突然把手伸了过来,他低头看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了。

  操!

  要么说陆战生从小谁都不服就服贺知呢,这人简直太他妈诡计多端了,别的不说,就说这年头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谁没事儿老在兜子揣着糖啊!

  除贺知,没谁了。

  陆战生脸上的笑容淡去,看看那块糖,再看看贺知:“揣多少天了,就跟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五天前。”贺知轻飘飘的说:“你买的。”

  陆战生:…

  回想一下,五天前就是贺知请他和郑延吃饭那天,那天陆战生因为贺知的一个微表情整场都在走神,饭也没正经吃几口,回家路上经过供销社的时候闻见烤地瓜的香味有点走不动道了,贺知就主动给了他两毛钱。

  烤地瓜买了两个,花了一毛八,陆战生想着贺知爱吃甜,剩的两分钱就给他买成了几块糖。

  倒是实在也没想到,居然还给五天后的自己挖了坑。

  陆战生可太气了,撅起嘴,板起脸,盯着贺知,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老子不要,你要是敢硬给我,我就敢揍你。

  贺知大概是觉得胜利了,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他对视了几秒之后,忽而垂下眸子,嘴角又扯了下。

  幅度不大,但…

  陆战生看了之后,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瞪起了眼。

  没错了!

  这回可看清楚了!

  贺知那个表情就是在笑!

  轻轻浅浅的,不是很明显,但也许是太过少见的缘故,他一笑,陆战生突然感觉心里像是被装进去了晴空万里,大海无垠,瞬间就变得广阔了。

  这直接导致陆战生当时就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贺知居然真的是在笑,都多少年没见贺知对他笑过了。

  贺知把手里的糖剥去糖纸,递给他。

  但今天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怪不得贺知爱吃糖,就…

  真他妈的甜啊。

  正是甜的恍惚时,周明亮突然出现在了眼前,一个人,身边已经不见了李虎等人的身影。

  “陆战生,想报复我?”

  陆战生让自己回了神,然后听周明亮那话,就笑了。

  “ 这位朋友,你觉得我陆战生要是想报复谁的话,用的着那些阿猫阿狗?”

  周明亮点点头:“ 也是,那你是什么意思?”

  “何必明知顾问。”陆战生说:“ 你丫踩着我的名号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的,帮我解决点小麻烦不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周明亮琢磨了下,就懂了,他又点了点头。“成。”

  周明亮说完话打算转身走,贺知过来突然对他说:“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恰好碰到,正式跟你说声谢谢。”

  周明亮听了这话,笑了笑。“没事,继续管好你家孩子就成。”

  陆战生直接嘁了声。

  这时,郑延和宋见以为周明亮是过来找麻烦的,尤其宋见跟周明亮过节颇大,直接抽出挎包里的棍子就骂骂咧咧的过来了。

  “ 姓周的,你丫来找死是吧!”

  周明亮见状,也立刻摸出了刀子。

  陆战生明显感觉贺知的呼吸紧了几分。

  “宋兄。”

  陆战生移步拦在了宋见面前。“今天这里人太多了,乱起来会很危险。”

  宋见火气很大,不太甘心,陆战生又说:“ 而且等会儿各区的顽主们都会来,他最近惹的事太多,闹起来肯定有投机倒把的,万一到时候他有什么不测,这事就会算到你头上。”

  “算就算,我怕吗?”宋见怒道:“哥们儿就是想弄死他。”

  陆战生见说不通,只好冷下脸来:“宋见,你权当给我一面子,这事先放一放,算哥们儿今天欠你一个人情,行不行。”

  陆战生这话用词虽听起来是商量,但语气和态度却都不是,是真打起来的话,他会保持中立甚至会帮周明亮的意思。

  宋见对陆战生的脾性也算了解,知道他但凡说了就肯定会那么干,他不想跟陆战生结仇,忍了忍,只好把棍子收起来了。

  周明亮见状,也收了刀。

  陆战生看的出,周明亮其实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他犹豫了下,还是多了句嘴。

  “ 周明亮,按理说你的私事我不该参言,但思来想去,还是想提一句,顾晓梦那姑娘不适合你,至于为什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

  周明亮听后没说什么,但眼眸沉了沉。

  陆战生知道他听懂了,就又说:“ 最近小心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周明亮沉默了半晌,朝陆战生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而他走后,郑延和宋见不理解,相继问他:

  “陆战生,你丫怎么回事,怎么弄的还跟他成了朋友似的。”

  “ 就是啊,你小子这什么意思啊,那小子在外边那么恶心你,你不收拾他,怎么反而还跟他客气上了。”

  “...”

  是啊,挺奇怪的。

  但陆战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俩解释,想了想,干脆笑了笑。“ 哥们儿不是说了吗,以后要做五好青年,好青年不打架,我刚刚那叫做‘以德服人’,懂吗?”

  “...”

  郑延和宋见听他那话,直接两脸无语。

  郑延说:“操!有病了这是。”

  宋见说:“ 嗯,还不轻!”

  两人说完带着两脸无语回去继续排队去了,陆战生觉得好笑,原地嘎嘎乐了半天,回头一看,发现贺知正看着他,他直接又嘎嘎乐半天。

  瞧瞧,这充满了敬佩之情的眼神。

  闹了这么一通之后,就临近了放票时间。

  后来的人但凡是想插队的,陆战生就会站出来喊一嗓子:“嘛呢,后边排队去!”

  认识他的知道他较真儿起来就不好说话,会自动往后去,不认识的打听了他是谁之后,也不跟他硬刚,只能老老实实去后边排队。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试图想单单瞒过陆战生往他后边再去继续插队,这时,郑延或者宋见那帮人再喊一嗓子。

  就这么着,由陆战生带头,郑延和宋见断后,一不小心,他们这伙人竟还成了现场维持秩序的了。

  而且一直维持到票基本卖完,剧场的售票员还专门出来挨个儿的感谢了他们。

  这这对于这些个往常一般都是被追着打的坏家伙们来说,也算头一回得此殊荣,一个个的都倍儿兴奋。

  陆战生更是少不了得意,一得意就忘形,就想显摆。

  刚被感谢完就立刻凑到贺知面前,挑着他的眉梢冲贺知乐,他倒没说什么,只是都写到了脸上:怎么样?我厉害吗?有没有觉得很崇拜我?

  陆战生这些天经常这样,逮着机会就得瑟。

  贺知的反应有时候是无语,有时候是无奈,有时候干脆不理会。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陆战生笑着凑过去之后,贺知看看他先是有些无语,之后有些无奈,最后无奈散尽,唇角又微微扯了下。

  瞧瞧,又笑了。

  陆战生当时就特别感慨:

  就,很痛快!

  陆战生自认,从来打架瞎混追姑娘找乐子,从没有一件事能让他心里这么痛快过。

  买了票,得了殊荣,小伙子们回家路上兴奋劲儿高涨不下,蹬着自行车高谈阔论一番之后,又改为嘲笑陆战生为乐。

  “今儿咱们可给大院儿子弟长脸了啊,哈哈哈。”

  “是,现在想想他们的夸赞之词哥们儿都兴奋着呢。”

  “没错,而且这感觉真不赖,哥们儿决定了,以后向陆战生同志学习,也做个五好青年。”

  “哈哈哈,你丫算了吧,人陆战生身边有他哥做榜样,你有吗?”

  “也是,咱也没个哥管教,估计是做不成这小鸡仔喽。”

  “哈哈哈哈哈…”

  陆战生这会儿心情好,被大伙儿拐着弯的嘲笑也根本不在意,他跟在贺知后面,自行车骑的慢慢悠悠,忽然也觉得被别人说贺知是他哥也不让他那么生气了。

  大伙儿见怎么挑也挑不起陆战生的劲儿,陆战生根本不理他们,他们觉得没意思,又朝陆战生喊别的:

  “陆战生,怪无聊的,你小子给大家唱首歌听呗。”

  一说这个,陆战生总算来了点精神,他平日里爱听歌曲,也爱唱。

  “唱就唱啊,想听什么,你们点。”

  “我们哪知道你会唱什么啊。”

  宋见臊白陆战生之心不死,坏笑着喊:“让你哥点!”

  郑延一听这话也跟着起哄:“没错,贺知哥,你点,你点的他要是唱不出来,那就是他又缺教育了,你就狠狠收拾他,放心,大伙儿今儿都跟你站在同一阵营。”

  “…”

  郑延这话明显就是挑事儿,而且这事儿挑的,陆战生相当不畏惧,就贺知平时能说出来的那些歌,他早烂熟于心了。

  “点呗。”

  陆战生骑快了两步追上贺知。“你点。”

  贺知皱皱眉,看起来不太想跟他们胡闹。

  陆战生又凑近了些,笑着说:“就当庆祝咱俩冰释前嫌了?”

  “…”贺知迟疑了下,片刻后,说:“那就……《山楂树》。”

  “得嘞,听着啊~”

  陆战生一猜就知道贺知会说这首,所以几乎是贺知说出歌名的瞬间,他清了清嗓子就直接高声唱了起来。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

  《山楂树》是苏联歌曲,被译成中文传到中国之后,因为旋律优美,歌词奔放,在当时可谓是风靡一时。

  有阵子大院儿的高音喇叭里每天早上都会放这首歌,只要一开始放,贺知就会去院子里站着听,他很喜欢。

  唱歌的少年从不知含蓄,无论当多少人的面,不管歌词是否别口,他大大方方,说唱就唱。

  此刻,他就那么仰着脸,挂着笑,无比肆意,尽显张扬。

  贺知的目光在他脸庞流连许久,收回来,垂下眼眸,嘴角轻动。

  歌声嘹亮,萦绕耳际。

  明明是冬日里的风,可伴着歌声轻轻吹过,却就隐约有了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