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令智昏。

  “这是你说过最像样的情话。”时淮隔着半桌空酒瓶掐他泛红的脸颊,“如果不是这么醉醺醺地说出来就更好了。”

  “诶……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真心的。”

  应允没有躲开,抬手揉了两下眼睛, 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时淮挑了下眉:“不太知道。”

  “呃……”他撇了撇嘴,像是对自己的心意被质疑感到不满,一言不合开始敲着桌子扯着嗓门大声唱歌, 唱「我感动天感动地偏偏感动不了你」,唱「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盲目投入, 五音不全。

  应允不满:“为什么不给我观众?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实力。”

  这份罪只留一个人承受就行了, 其他人是无辜的。

  时淮好整以暇道,“接着唱吧, 我当你的观众。”

  他愿意听我唱歌,他好爱我。

  应允很快就唱到没词了, 拖着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到他身边, 亲亲热热地把脑袋抵到他手臂上喊,“哥。”

  “嗯。”

  “哥——”

  “说。”

  说点什么呢。应允想了好一阵,“我带你去江边兜风吧。像上次那样,你坐我后座。”

  “喝成这样还兜?”时淮拍他脑袋,“不要命了。”

  喝了酒的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一巴掌下去拍得他脑瓜子嗡嗡响。

  也可能是酒喝多了本来就头晕,他没有计较, 只是遗憾地叹一口气,“这时候出去吹吹风多舒服啊……我妈没的时候, 我连喝酒都还不会呢,只知道哭。”

  以往他都很少提到应小蝶的事,时淮也没有追问过。

  今天特意说起,又呜呜哇哇的唱这一出,比惨也好,闹腾也罢,显然是想要给予些许笨拙的安慰。

  “不用想着做什么事来帮我排解情绪,我也没有什么情绪需要排解。”时淮对他说,“今天需要操心的事已经忙完了,吃饱喝足就回家睡觉。”

  “真的吗?”应允眯起眼睛凑近他看来看去,被他按住脑袋。

  “真的。”

  “可是我都没有帮上什么忙。”

  “怎么没有?”

  时淮说,“累的时候可以靠着你休息一会儿。你能来就很好了。”

  应允回想下午亭子里的情景,恍然之下稍微满意了些,“你那样应该叫,累的时候按着我亲一会儿。”

  好歹发挥了些作用,今天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或许是因为应小蝶去世时他年纪还太小,导致他对医院和陵园之类的地方都有心理阴影。他有点害怕类似的场合,出席葬礼也不是因为跟逝者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为了陪伴时淮。

  本来想陪他哥喝几杯放松放松,结果他哥喝了跟没喝差不多,他自己倒是晕乎乎的。晚些时候他们叫了辆车回家,挤在浴缸里一起洗澡。他被揉弄了一回,倒是有点清醒了,冒着热气滚进被子里,望着时淮的眼神清明透亮。

  时淮潦草地擦了头发,丢下浴巾回头看到他这眼神,稍加思索,“还要?”

  “呃……”应允摇摇头,往床里侧挪了挪,示意他上来说话,“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从回明海到现在,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毕竟这么大的事,即使他哥看起来真的很成熟很坚强,不太可能会像他小时候那样痛哭流涕,可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时淮嗯了一声,关掉床头灯躺下,“想听什么?”

  “就是……抱怨几句,哭诉几句之类的。”他翻个了身自动滚进哥哥怀抱里,今天的空调也冷得恰到好处。“我听说有些人是那样的,就一下子受打击太大没有发泄出来,结果几十年之后得了老年痴呆……”

  时淮无奈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那你跟我说说。”他执着地仰起脸,“我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时淮一直都没有倾诉的习惯,连跟同龄的朋友都很少谈心,更别说是潜意识里要当个孩子照顾的弟弟。

  无论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他最先想到的似乎都是要如何掌控局面。以至于当应允想要得到他的情绪反馈时,他才想要注意自己的心态,“是很出乎意料,但也算不上是受了很大打击。”

  “冷静下来想想,生老病死本来就没有定数,既然已经遇上了,除了面对也没有其他办法。”

  应允小声说,“你一直在忙,都没有时间伤心。”

  “嗯。回来一共只有这么些天,没有太多伤感的时间。”

  时淮不太熟练地倾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身边有人重病,第一次给人安排……身后事,对很多事都不了解。”

  “知道这些事迟早是有一天要做的,但只是模糊地设想过。没想到会这么早发生。”

  有了这次经验,应允想,如果他哥有一天能给他安排后事,应该就会熟练了,不会再像第一次这么累。

  但这样的想法他不敢开口说,挨打是小事,肯定会让他哥心里更不痛快。

  他们断断续续地说了会儿话。应允有点困了,但打了两个哈欠都不乐意睡觉,很有些跟他哥彻夜谈心的意思,“其实我小时候知道我妈出车祸了之后,总觉得那是被我害的。”

  时淮没说出多少心里话,他倒是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了一遍。连带着说到时牧桓,越说越低落,“怎么我白天才刚探视过,晚上就变成那样了……不会又是被我影响了吧?我怎么这么晦气啊!”

  “呃……”时淮听了都表示无法理解,揉捏弟弟发烫的耳垂,“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也搞不懂自己。”应允叹气,“我又不会魔法,哈利波特都干不出这种事……而且我没那么坏的,对吧。”

  时淮说,“真那么灵验的话,辛苦你先诅咒我赚十个亿。”

  应允笑得肩膀发抖,笑完就安静地抱着他。片刻后他几乎以为怀里的人睡着了,却又听见一句小声的询问,“你见到他最后一面了吧?”

  “那就好。”他终于安心。

  时淮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缓慢地抚摸着弟弟柔软的头发,低声说,“他到最后都意识不清,没有找我,没有再要求见任何人,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好像只是不怎么舒服地睡着了。火化的时候我也没有亲眼去看。”

  “今天捧着骨灰盒,我走神了一会儿,怀疑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他。”

  应允不自觉地屏着呼吸,听见耳畔传来的嗓音顿了顿。

  “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时淮说,“我们平常也是很久不联系,偶尔有事才打一次电话的。你也知道,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这次也差不多,只是不联系的时间更长而已。”

  他能说出这些很难得,可气氛不由自主地变得伤感。应允听着听着,忽然一个打挺坐起身,借着柔和的月光认真地打量他,“哥。”

  “你好像又老了一点。”

  “呃……”时淮失笑,“想挨打了是么。”

  “老点也没关系啊,我喜欢老男人。”他嘿嘿一笑,俯身亲吻时淮的额头,温驯而庄重,“哥,我们都活久一点吧。”

  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老男人的,比现在的时淮还要老,比时牧桓还要老。直到那一天来临之前——

  “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

  暑假还没过完,夏天却已经提前结束了。

  应允没再跑出去玩,待在明海的家里早睡早起,吃饭画画,骑心爱的大摩托出去兜风,偶尔关潼过来玩就顺便带妹兜风,每次出门前后都老老实实地跟哥哥报备。

  开学就是大四了,一转眼就要毕业,他却好像什么正经事都没干。痛定思痛,剩下的半个暑假他除了出门觅食兜风就是窝在家里画画。

  关潼知道以后带着平板跑来跟他一起卷,“我自己待在家里老是忍不住打游戏刷视频。再这样下去,说好的贺图又要鸽了。”

  应允问,“什么贺图?”

  “就我们群里有个太太的生日,给她的贺图。”

  “不会是程识吧?”

  “那倒不是啦。”

  关潼转着笔啧啧感叹,“本来我还很看好你和他的,以为会是小狼狗带大美人走出前任阴影达成he的剧情呢。”

  “谁知道你们全是啃窝边草的料,一个回头跟前任好上了,一个跟哥哥在一起了。也行吧,现在是两对he了。”

  应允停下笔,无端陷入幻想,片刻后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行,小识哥还是太温柔了。我现在喜欢稍微那什么点儿的。”

  “哔——消音警告,停止你危险的想象。”

  “哎,反正我就觉得我哥是最好的。”他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白牙,抬手显摆自己的情侣戒指,“我现在老婆也不用找了,人生大事都不用发愁了。就等着跟我哥白头偕老了,多好。”

  不久前他亲眼目睹了时牧桓缠绵病榻,本来还很有些担心自己要遭遇狗血的人生桥段,整一个什么相爱不能相守的结局。

  可后来时牧桓猝然离世,就算是不怎么看得上他,到底也没留下遗言说不让他跟他哥在一块儿。四舍五入他心里也没什么疙瘩了。

  “以前都从没听你说过对你哥有那个意思诶。”关潼好奇道,“还是说你偷偷暗恋过他,只是没告诉我们?也不应该啊。”

  照他这种性格,根本搞不了暗恋。但凡对谁有点不一样的心思,肯定从头到脚都是破绽,压根藏不住的。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应允说,“实不相瞒,以前我哥在我眼里,好像是没有性别的。”

  “呃……”关潼:“现在有了?”

  “非常有。”

  他又陷入不可说的幻想中,回味一番,肯定道,“嗯,相当有。”

  葬礼结束之后,时淮还是和从前一样,工作和生活都没受太大影响。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好像比以前更粘人了点。没什么当哥哥的架子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他有个好弟弟,身体力行地改造他得到的成果。

  应允露出疲惫又欣慰的微笑。

  August告别演唱会一共四场,都在国内,首场就在明海。时淮美其名曰回来检查弟弟有没有早睡早起规律作息,但实际上每次他回来了作息才会更不规律。

  之前留在酒店里的狗勾三件套被带了回来。那条易进难出的尾巴应允说什么都不肯再戴了。

  戴个小发卡还行。

  ——弟弟天真地说。

  可当时淮一边揉//捏着他毛绒绒的耳朵,一边把他往床头顶,撞击的力度让他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他们说的,有种人叫毛绒控。”事后应允发表感想,这个哥哥多少是有点子变//态在身上。“看到毛绒绒就兴奋……是不是你。”

  时淮解开缠在他手腕上的项圈链,拉下他的胳膊亲吻那圈漂亮的红痕,“有点,但不多。”

  “呃……”老流氓比他脸皮厚多了。应允骂骂咧咧地翻身,“快点给我弄干净!留在里面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吗。”

  他害怕还有下一次的时候就会催着时淮快去洗澡,一般洗完澡之后他哥就不会再动他。

  时淮原本是已经打算放过他,闻言却又弯起嘴角,“生吧,我喜欢养孩子。”

  “呃……”色令智昏。

  应允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不再挣扎。

  暑假就这么跌跌撞撞又离奇地过完了。仗着家里学校近,他拖到最后一天才慢悠悠地去做新学期注册。

  甄焕家离得太远,半年才能回去一次,也是拖到最后才来注册。两人凑成半跑了趟办公楼,完事一起去吃新学期的第一次食堂。

  “我的脸上写着帅气两个字吗?”应允难得自己察觉,“怎么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呃……”甄焕点点头,“我刚才就想问来着。是我被流放宁古塔网速不行么?你暑假在明海又搞出什么大新闻了。”

  “我天天在家画画啊,能搞什么新闻。”应允摇头,一顿饭的功夫结束,很快就放弃思考,“算了。不明白怎么回事统统当作嫉妒我长得帅处理。”

  他之前也遇到过两三次这种情况,后来是听人说才知道,玩票圈子里谁谁的前女友跟谁谁的现任好上了之类的,他的名字有幸夹在中间,有时候挖墙脚,有时候当冤大头。在莫须有的故事里扮演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就很好笑。

  按照以往的情况,过几天大家吃瓜热情过了,或者把瓜吃明白了发现跟他没什么关系,就不会再关注他。

  这次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当晚甄焕回寝室住。他懒得整理床铺,还是回家睡觉,刚跟时淮聊完视频,室友那头就传来消息和截图,可以说是为他操碎了心。

  【校园网论坛上的热帖,也不知道是谁发的】

  【这种算不算造谣啊?我刚刚举报了,管理员说正在处理】

  截图里的评论热闹非凡,有的说他被包养,有的说他做外援,还有说他找到了金主即将出道的。

  应允点开那张照片,放大细看。是一张吻照,拍摄角度非常巧妙,其中一人能清楚地看出是他,另一人的脸被遮挡大半,稍微打码模糊便无从辨认,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男人。

  同样角度巧妙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他上了一辆低调的豪车——虽然低调,但车标还是被热心校友圈出来大肆科普了一番。

  而跟他上同一辆车的人,无论是高大挺拔的身形还是同一套正装,都能看出,就是跟他拥吻的那位。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后面还有;

  原本还准备了一部分校园剧情,不过后来看大纲跟主线不太关联就删掉啦好久没写校园文了www留着下下一本再过瘾吧(排队挖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