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再也不能平静。

  有了系统的遮掩, 宴疏同果然在回到首都后,没出任何的差错。

  就连在他对面坐着的,据说是国内胃肿瘤方面一把手的老专家, 也完全没看出问题来。

  “确实有个小瘤子在,但是太小了, 目前不太适合进行手术。”老专家是南方人,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口音。他拿笔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对许艳秋说道,“而且他这个位置长得不好。你看这里, 如果就这么做手术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大出血。”

  他下了结论:“还是再等等看吧,等长得大点了, 可能就容易做手术切除了。”

  “反正就目前的数值来看是没问题的,肿瘤是良性的,造不成影响。之后定期来检查看看, 万一哪里有变化,也能及时发现。”

  许艳秋关切地问道:“那他这期间需不需要有哪里要注意的。”

  “吃食以清淡为主,别吃太刺激的。”老专家嘱咐,“尽量规律饮食, 少食多餐。吃饭的时候也得慢慢的, 别着急吃。”

  他这个年纪, 看宴疏同就像是看自己家的孙子, 语重心长。

  “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但是你得听, 不要老觉得自己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老专家絮絮叨叨,“一定要规律饮食。也不要熬夜, 不能累着自己。”

  宴疏同讪讪点头:“我记住了, 老先生。”

  两人一起走出了诊室,一路来到了地下车库。许艳秋刚想开口再劝说宴疏同要不就停一阵子工作,看看身体的情况,再做决定。

  他们面前就停了一辆豪车,车窗摇下来,是段抛。

  男人看了眼宴疏同,没说话,表情也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昨天的事。

  段抛问道:“情况怎么样?”

  “老专家都给看过了,说是良性的。”许艳秋回答,“但是位置长得不好,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做手术。”

  “好。”段抛颔首,“那就观察,这个月把所有通告放一放,养好身体。”

  “我不同意。”宴疏同插了进来,“检查结果不是已经说了我没事的吗?那为什么还是要停了我的工作?”

  许艳秋劝他:“疏同,做手术前你得养养身体啊。”

  “但现在没办法做手术。”宴疏同看向段抛,他很清楚最后做决定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要是我胃里的肿瘤一直位置不好,做不了手术,难道我要一辈子都躺着不工作吗?”

  段抛久久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一定现在继续工作?”

  “我只让你休息一个月的时间,这对于艺人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短短的休假。”

  宴疏同下意识想回答,那当然是因为他还有任务在身。

  可转念一想,距离《雪山之巅》开机还有一个月,这个月无论有没有通告,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系统和任务这些事情都先放到一边,他也不能告诉段抛。

  宴疏同沉默片刻,他有点不明白,自己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在任何人看来都不会觉得漫长,但在娱乐圈却足以是一个搅翻天地的时间。

  有的人前一天还是炙手可热的明星,第二天就沦为大家的笑柄,地位一落千丈。这种事情在圈里也不是没发生过。

  宴疏同发现他这么坚持,还是害怕自己销声匿迹一个月以后,就会被人遗忘了。从小到大,他好像能做好的事情只有这么一件,他身边还聚集那么多喜欢他的人。

  如果这个也失败了。

  宴疏同垂眸,低声说道,“我不想连被人喜欢这件事,都做得不好。”

  那样的话,他只会觉得自己真的无能透顶了。

  少年的个子矮他半头,段抛低头就能看到宴疏同头顶的发璇,小小的,很可爱。

  他心里一软,妥协道,“不能太劳累。我会让人安排你做定期体检,如果你哪里身体的指标出现问题,或者是肿瘤有了新变化,你的工作会被立刻叫停。这样可以吗?”

  宴疏同面露欣喜:“可以,我能接受!”

  回去以后,许艳秋重新安排了宴疏同的工作。有一些宴疏同本来就不喜欢的,但是是为了发展不得不接下来的通告,第一时间被她刷了下去。

  经此一遭,她对宴疏同的发展规划都要重新做一遍。

  几天过后,小宴日常这个微博号又重新放了一版,宴疏同的一月份行程。相比较于前几天在去凉花山时,宴疏同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这次重新规划的行程就变得疏松了。

  为了让看到这一变化的粉丝安心,助理小雪在编辑微博的时候,还特地标注了是因为宴疏同身体不适,所以推了部分的通告。

  可这落在部分不怀好意的对家眼里,就成了攻讦宴疏同粉圈的利器。新行程表刚发布没多久,小桃花内部各种各样的粉丝群里,就出现了类似粉丝唱衰的言论。

  这些人吃多了以前的亏,不再从和宴疏同对立的角度上讲。而是为他好的旗号表示担忧,试图离间粉丝和宴疏同身后的工作团队。

  【崽崽能休息当然是最好的。可是把原本敲定好的通告是不是有点不好啊?我觉得秋姐这次考虑真是有点欠妥。】

  【别的工作推了无所谓,怎么能把几个地方台的春晚也推了呢?春晚收视率那么高,而且男女老少都爱在过年三十的时候看两眼,这么好的刷脸机会,团队怎么能推了呢?】

  【唉,就我觉得休息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吗?现在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同同正是上升期,休息个一两周其实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团队就不能再好好考虑吗?这可牵扯了同同未来的发展!】

  诸如此类的话,在粉圈里层出不穷。一开始还没有人放在心上,发的多了,就难免有粉丝被带起来了节奏。

  许艳秋让团队随时监测着粉圈的动态,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恶意往她和团队身上泼脏水。还没来得及想出解决的办法,她就又发现宴疏同居然没有支会她的时候,偷偷开直播了。

  出道半年多,除了有过一次配合电视剧宣传直播过,这还是第一次宴疏同主动开了个直播。

  把宴疏同设为特别关注的小桃花们,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然后冲进了直播间。刚一开屏,她们就看到宴疏同已经开始和弹幕里的人聊起天来了。

  【宝贝!!妈妈来了!】

  【怎么偷偷直播!幸好我上班摸鱼了,不然我就要错过了!】

  【同同同——前几天在凉花山怎么样啊,你有没有受伤?呜呜呜,崽崽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让妈妈担心!】

  宴疏同这次学精了,提前就把直播间的弹幕稀释了十倍。

  他总算是能看清了一点:“摸鱼?上班摸鱼不好哦,要好好上班。如果有上学的粉丝也是,不要偷偷在课上看直播。”

  “前几天啊,我没什么事,也就被困在山上了半天多。很快就被救援人员给救下来了,大家不要担心。”

  一见宴疏同还有互动,弹幕顿时刷得更踊跃了。

  【知道了,不摸鱼不摸鱼!我等会儿就去接着工作,让妈妈再看一看我的好大儿呜呜呜。】

  【同同,听说那天段影帝也去凉花山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同同和我们讲讲那天的事吧,妈妈真的好担心你啊!】

  “那天的事?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就是在山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被人救下来了。”

  “段哥为什么也去了?其实是我被困住有点害怕,当时手机还没有信号,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就赶紧给人发了一个位置。也没看清楚人是谁,发完了才发现是段哥。”

  “也幸好是段哥,他看到之后立马给我回拨电话,发现我没接,就意识到了问题。”

  【!!呜呜呜,谢谢段影帝!也谢谢及时出现的救援人员!听说这次灾情发现的及时,处在灾区最中心地带的凉花村无一伤亡,真实不幸中的万幸了!】

  又回答了几个粉丝的问题,宴疏同说到了正题,“好了,你们的问题我都有看到,就不一一回答了。”

  “先说一下今天发的那个新行程表的事情。这个决定其实是我自己做下的,因为确实经历过一次天灾,最近再排那么密的行程,就感觉吃不消了。所以我让秋姐帮我推了部分通告。”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马上要有新戏了。新的电影挑战比较大,所以我得提前准备准备。”说着,宴疏同在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不过这件事大家还要保密啊。秋姐不让我说有关新戏的事情,我这算是偷跑。”

  粉丝们顿时被他的动作给萌到了。

  一边在弹幕里嚎awsl,一边连连保证她们一定不会多嘴。

  然而宴疏同直播间里,哪里光是只有粉丝,有不少闻风而动的营销号都潜伏在其中。

  所以宴疏同这边直播刚结束,那边微博就又已经上了热搜。

  网友在这方面一向很有能力,不一会儿就扒了个七七八八,找到了宴疏同下一部电影要合作的导演。

  原来是之前宴疏同在和杨艺见面的时候,正好被路人拍到。那个路人只认识最近势头正猛的宴疏同,并不知道杨艺是谁,拍下来之后只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感叹了一句,出门偶遇明星的好运气。

  这一下全微博的人都知道宴疏同要和杨艺合作了。

  消息传到杨艺那边的时候,她本人却没有很意外。早在宴疏同开直播前,后者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要点一下《雪山之巅》的事情,转移粉丝的注意力。

  杨艺同意了,然后才有宴疏同好像偷偷摸摸透露消息的那一幕。

  意图浑水摸鱼搅合粉丝和团队之间关系的对家,这次算盘又落空了。反而白白给宴疏同制造了一个等上热搜的机会,心里不知道有多悔恨。

  这次直播宴疏同还顺便提到,《失忆症》即将要在春节档上映,不久之后就会有首映礼。

  于是,今天上微博的路人网友们就能看到,微博热搜榜上又出现了两个和宴疏同相关的热搜。

  一个是宴疏同的新电影要上映春节档,一个是宴疏同的新电影要准备开机。

  路人们:知道了,知道了,宴疏同这是人都住在微博上了吗?随时随时发现新的宴疏同?

  不过,尽管过个几天宴疏同就要上一次热搜,但他的路人缘却很神奇地,一直没有降下来的趋势。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入坑了。

  不少等着看宴疏同营销翻车的黑粉,气得一口牙差点咬碎吞进肚子里。

  宴疏同推了大多数综艺的行程,人一下就清闲了不少,学滑雪都多了不少时间。

  临到开机前,宴疏同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滑一些简单的赛道了。只是他盯着手里的剧本,又一次陷入了思考。

  剧本上说孔英第一次接触极限运动时,起初是恐惧,然而没过多久等他飞翔在空中时,那一点恐惧就全都变成了兴奋。孔英是个天生的极限运动者,他热爱一切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在玩极限运动时,又不是单纯地只靠热情。痴狂的外表下,孔英还有超脱于常人的冷静。

  这样的矛盾让他无数次在经历生死考验的时候,与死亡擦肩而过,迎向生的希望。

  他是天生就属于冰雪,属于天空的人。

  但是宴疏同却不太明白这种感觉。

  在滑雪赛道找寻了几次无果之后,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在开机之前去做几次极限运动,亲自体会孔英的感受。当然,他要体验的极限运动不可能是追逐雪崩、大跳台这种极具技巧的运动。

  极限运动总是相通的,宴疏同想去体验的是高空跳伞。

  许艳秋在得知了宴疏同这个想法,极力地想阻止。她才得知自家艺人胃里长了个肿瘤没多久,就又听到他要不安分地去体会什么极限运动,她会允许才奇怪了。

  可宴疏同也是倔脾气,他找不准孔英的感觉,说什么也要来一次高空跳伞。

  许艳秋见说不通他,就想到了段抛。

  经过凉花山的那次意外,她已经很明确了段抛就是对她家崽子不怀好意。

  尽管不满意大老板以公谋私,但许艳秋想到上次段抛还那么强硬地不允许宴疏同工作,这次对方应该也会和自己站在一头。

  然而,段抛知道了以后,确实直接找到了宴疏同,只是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高空跳伞可以,但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和你一起。”

  许艳秋:“?”

  我是让你来制止,不是鼓励的,ok?

  可许艳秋再说,也已经无事于补了。宴疏同得了段抛的同意,更像是找到了中心骨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家,准备收拾东西。

  段抛和许艳秋解释:“堵不如疏。上次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倔,与其大家都反对以后,他自己偷着去。倒不如直接答应他。”

  “正好我有朋友有开高空跳伞基地,不会有事。”

  许艳秋:“……”

  你可真是人生处处是朋友。

  高空跳伞这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三天后,宴疏同跟着段抛来到了国内最大的跳伞基地。对于来体验的初学者,经验丰富的教练一般是要求他们和自己一起跳的。

  然而宴疏同不太一样,他这次可以和段抛一起跳伞。

  宴疏同也是才知道,段抛居然还玩过高空跳伞,而且看这架势还是挺熟练的。趁着男人给他检查设备,他眼神亮晶晶地说道,“段哥,你连这个也会啊。”

  “我朋友是这里的老板,我有的时候会来这里看看。”段抛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现在不生气了?”

  宴疏同瞪大眼睛:“明明之前生气是你的吧!”

  怎么还能恶人先告状的!

  “我生气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我生气是为了什么,段哥应该也知道吧?”

  两人互相盯着看了会儿,看到宴疏同不甘示弱的眼神,段抛突然叹了口气,“算了,这个话题揭过。”

  “你还什么都不懂呢。”

  他和等在一旁的教练示意,教练立刻上前检查第二遍两人身上的防护措施。

  “没问题。”教练看了一遍过后,“那么我再次和二位重申一遍,我们这里的项目是绝对不能允许有任何心脑疾病,或是其他传染性疾病的人参加的。”

  “二位提供的身体健康报告我都已经确认过了。等一会儿我们就会跟着直升机,飞到四千米以上的高空。跳伞时,切记不要提早开伞。”

  “这些二位都已经知道了吧?”

  宴疏同:“知道了。”

  段抛也跟着点了点头。

  两人跟着教练走进机舱,在教练开始做最后一遍检查的时候,直升机缓缓上升。

  宴疏同透过窗户,能够清晰得看到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远。这种感觉不同于坐航班飞机,只要一想到他等会儿要从一千米的高空跳下来,他的心脏就开始猛烈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砰。砰砰。

  每一下跳动,他都听得格外清楚。

  呼哧哧,他听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在跟着风声响动。有一瞬间的惊慌与恐惧,从他的脑海蔓延进心底。

  宴疏同低头只能看到厚厚的云层,地面的一切都变成了如同蚂蚁一般的大小。

  他在霎那间,灵魂仿佛和第一次站在大跳台前的孔英,对接上了。是不是孔英站在跳台上,看着几十米下面的一片雪白时,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那么,”教练让开了位置,“祝二位玩得愉快。”

  宴疏同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迈左脚,还是迈右脚。这个时候,有一只不属于他的手,覆盖了过来。

  那只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按理说,宴疏同应该是感受不到上面的温度的,可抬眼望向手的主人的时候,心里却好像被莫名烫了一下。

  恐惧如同潮水褪去,宴疏同眼里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别怕。”段抛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握住,“有我在。”

  “我数三二一,然后我们一起跳下去。”

  “三。”

  “二。”

  “一。”

  “一!!”

  最后一声,宴疏同跟着一起喊了出来。

  然后他和身边那个唯一的人,共同迈出了脚步。

  哧啦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宴疏同紧闭双眼,感觉有风在顶着他。下降的速度很快,可他却很奇特地,没有意想当中的失重感。

  一切好像都是轻飘飘的,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然后在那一瞬间被天空的广阔给震撼到。

  这就是……

  人类也不曾到达过的领域。

  他穿过了云,穿过了风,好像真实地翱翔于蔚蓝的天空。

  原来孔英在大跳台上自由翻滚,从一千米的雪山一跃而下,在雪崩中飞速驰骋,是这样的感受。

  宴疏同形容不上来,他只觉得自己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

  蓦地,他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紧。

  是段抛在提醒他该打开降落伞了。

  砰砰两下,两朵伞面如同花朵一般在空中盛放。

  宴疏同下降的速度变缓,他由飞翔也变为了滑翔。肾上腺素飙升到了顶峰,然后又缓慢地回落下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和段抛在空中交握的手,仿佛在这一刻,他与世界的联系,只剩下这一对叠在一起的手。

  段抛的身后是逐渐落下的夕阳。落日的余晖打在男人侧脸,完美的轮廓仿佛神明降临。

  宴疏同看着段抛的脸,视线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神当中。他好像都在看着自己一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宴疏同的心脏就再也不能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