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前，绵州城州衙府外。
于绵州其它地县不同，作为统御管辖绵州各个乡县邻里的绵州城，此地不论是州令的发布或是物资的调度皆是从此而出。
改变，也常由此扩散到其它州县内。
“...来，将那筐剁好的腌萝卜倒下！”
州衙府的厨娘·杨春花吆喝着，两手拿着一把农用的铁铲充当着‘菜铲’，人站于高架台上，对身前大锅里的腾跃翻滚的菜粥反复搅拌着。
那近乎数人环抱的大铁锅底下，由一些石墩子搭建成了一个临时灶台，周边摆放着一个个竹编的筐子或畚箕，里头装着的则是一些处理好的碎菜叶。
随着杨春花的吆喝，一名衙役随之拿起一笸箩腌萝卜干，登上高台另一侧，朝那口大锅中尽数倒下。
嗅着那扑面而来的腾腾香气，他不由咽了咽唾沫，表情迷醉的又深嗅了几口，肚子也配合的‘咕’的一声，憨憨的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道：“这可真香啊...”
旁边忙活的衙役们看到他那副憨样，却是没一人出言讥笑，亦是同其一般停下身子，深嗅了一口那四溢的香气，连连咽着口水。
自打绵州闹了粮荒，刺史大人通告全府上下节俭用食开始，发展到至今早已是一天一餐的量。
虽然自个儿的五脏庙对此意见不断，但如今也是非常时期，就连刺史大人也未行特例，做着表率省食度日，他们也没太多好抱怨的。
而且若非他们是在州衙府内当着衙役，每日还可管上这顿官粮充饥无忧，换做其它人的话，百文钱一斗且还有价无市的高价摆在那，谁家经得起这么折腾？！
“哎呀！可先别傻愣着了，那么多乡亲们可都在饿着肚子候着呢！时辰可不晚了，要是误了时辰，咱们可都得挨板子！”
杨春花抹了把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指着旁边地上插着的一柱仅燃剩半寸的香，催促道。
“牧大人心善，哪会真让咱们挨板子啊...我这不也是饿得犯馋了嘛，不会误事的...”
那名衙役当即撇撇嘴，低声嘟囔道。
但还是连连抹着溢出的口水，慢腾腾的下了台子。
“不急不急！咱们这能有口吃的便成！”
“这...这么好的菜粥可真是每人可领一碗啊？这有菜有肉的，比是那赈灾的白粥好多咯！”
“那吆喝的人不是说了，这是那啥‘绵州社会保障’放的粮吗？社会互助帮扶，救济苦难嘛！”
“好像也就是咱们上次捐的那些粮草熬制的嘛！这...这可有些难为情啊！我前些天那也就捐了两颗鸡蛋而已，这碗粥可比那两颗鸡蛋要多了去了...”
“是啊！还别说，这事也是量力而行的，那些个有钱的财主自然是不愁这衣食的事。要是咱也能管得住自己一顿饱饭...又何必...唉...这流年不利，风水轮流转啊！”
正在旁边有序排队，等待领粥的百姓们纷纷说道，感叹这粮荒害人之际，也在庆幸着地方出了个好官，免于遭灾。
不远处，还有着其它闻讯赶来的百姓们。
而在绵州城周边地境内，不时有人在奔走相告着，高声吆喝着什么。
听其话语，内容却是大同小异，皆是说着那‘绵州社会保障基金会’正在州衙府的衙门口搭灶起锅，放粮救济饥民的事情。
一刻钟后...
身着官袍的牧禅回到了州衙府，静立于那口大锅旁的高台上，受着周边百姓们崇敬的关注，看着那柱香最后的一点残留被风吹散。
“时辰到，验粮！”
他高喊一声，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向周围示意一圈，周边衙役协力将那口大锅抬放在地，排队围观的百姓们也皆是那五脏庙空空的受饥所扰者，看清那青红白相间惹人垂涎的菜粥不禁口齿生津起来。
“去！”
牧禅将手中的令牌一掷，丢入那口刚熬制好的菜粥之中，此举不由惹得围观百姓低声惊呼一声，个别人手里带着的碗都惊掉在地。
“这刺史大人此举何意啊？”
“不晓得啊，但那菜粥看起来倒是熬得真好啊！咱日子好些的时候，也没能吃上这么几口菜粥啊，这料放的可真足啊！”
“嘿嘿嘿，可惜就只限每人一碗，要不光这菜粥我就得干它个八大碗再说！”
“八大碗？！要是让老子敞开了肚子吃，这大铁锅老子都给它啃得连渣都不剩咯！”
“哟！就你好说疯话，你那大黄牙嚼观音土都费劲，还啃的动这铁疙瘩啊！”
于百姓喧闹声之中静候了片刻，立于正中的牧禅神色肃穆的看着菜粥中那受他随手一掷后，便被菜粥淹没大半身子，如今唯有那柄头的‘令’字，纹丝不动的斜立于面上。
见状，他轻点着头，举手示意了一下，衙役随着端来一把长勺和一副碗筷。
他抬起手，拿起勺子舀了一碗，于众目睽睽之下尝了这第一口热菜粥，亦是以此做表率，端着碗高喝吩咐道：“放粮、施粥！”
拦在前头的衙役开始放行，那排在首位早已被扑鼻香气惹得饥饿难耐的百姓得令，弓着身子颤巍巍的端碗走来，还不忘礼数的双膝一曲就要先下跪行礼。
“无需多礼，就是吃个饭而已。来，将碗端平了。”
牧禅连上前拉了一把制止，故意神态轻松温和的说道，缓解对方的压力。
毕竟这往日赈灾施粥的也就是同样是平民百姓的衙役或是下人而已，那有过这般阵仗，由堪比青天大老爷的绵州刺史大人，拿着勺子亲自伺候着百姓呈粥啊！
“谢...谢谢牧大人施于援手，于此粮荒危难间赠与这一饭之恩！小...小人感激不尽、感激牧...”
那百姓看着那平整足够一勺之量的菜粥，舀入自个儿那为求多吃点，刻意拿来平常喝水用的水瓢中不过1/3的量，却也激动不已的嘴唇颤抖的感激说道。
“哎！你这说的哪里的话，这些粮食菜干不也是前些天乡亲们‘借’于我等用于赈灾救济绵州四方受难之人的吗？我这亦是帮着乡亲们行事而已，要谢也得谢咱们那些绵州热心肠的百姓们啊，他们才是这真正的行善之人呀！”
牧禅摆摆手纠正道，
“是是是！感谢咱们绵州那些个好心肠的乡亲父老！”
那汉子听言连连点头称是，低头看着水瓢里的那碗菜粥的青黑色菜叶，不由低声嘀咕道：“...这么说来，这菜粥里也不知有没有我那一份，虽然也就是随手从山间挖来晒干的两把野菜干而已...”
“哦？！原来你也有献份力啊，那容我替其它百姓们感谢您的慷慨解囊！”
牧禅听清他的嘀咕声，嘴角微翘的刻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
“没没没，牧大人你别说，咱那也就是两把菜干...哎呀...牧大人无需挂齿，这倒是让小人臊得慌！”
那汉子脸色顿时臊的通红，支支吾吾的低声恳求道。
队伍中的百姓们听了他们的对话，大多人也皆是脸色一红，羞臊的偏过了头。
“这有啥难为情的嘛！”
“这人无千日好，花亦无百日红，这谁都有困难到揭不开锅，需他人出手帮扶之时...”
“这‘人’字啊，那可是一撇加一捺，两边相互帮衬着才立的住嘛！”
“这行一善便是积一德。同心协力、互帮互助，聚沙成塔、积少成多！”
“要是没有诸位乡亲父老们这一粒米一根菜叶子的帮衬，哪有这么一大锅救济四方饥民的菜粥呀！”
牧禅适时高声赞赏宽慰道，进一步的引导凝聚着百姓们那份集体意识。
“对！牧大人说的对！这人就得互相帮衬着才是！”
“哈哈哈，咱当初捐那两颗鸡蛋时，可是没想到还能吃回来啊！而且这回报的量可太足了！哈哈哈！”
“不只是你那两鸡蛋，这锅菜粥里应该也有老子那两斗米吧，你吃我的米，我吃你的蛋，这炖成一锅倒是好的很啊！”
“哈哈哈...这倒是好得很啊！也不管多和少，这可都是咱们大家伙的一份心意在里边呀！”
“对对对！都是咱们大家伙的一份心意！”
“这便是咱们绵州人的一锅粥啊！”
百姓们相视大笑的高喝道，脸泛笑容，看向那锅菜粥的眼神倒也没了刚才那般羞臊。
“来，尝一口这菜粥熬制的如何，味道可还适中？”
牧禅听着百姓们越发高昂的谈笑声，还有那份隐隐的集体荣誉自豪感，得知之前栽下的种子此时也已在他有心灌溉下发芽成长，温和笑着朝那汉子询问道。
“这这这...嘶...好吃！香！太香了！咱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菜粥！！”
那汉子听言喝了一口，结果太急被烫了嘴，可又哪舍得吐出浪费，样子有些好笑的将其艰难咽下，龇牙咧嘴的说道。
“呵呵，味道合适便好...”
牧禅轻点着头笑了笑，用勺子敲了敲那口大铁锅扬声说道：“来，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