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寺的十里台阶上，有一个名为铜钱的洒水杂役，据说他伤了脸，终日戴着帷帽，不见相貌。
他总是驻足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在寻找着谁。
你想找到她吗？佛问他。
成为我的佛子，无上的功德可以换你再遇到她一次。佛说。
“简直荒唐！”忍寂是最抗拒他入佛门的人。
“师兄！他若真心想入我宁安寺也就罢了，他不仅不剃发还坚持要用铜钱这个满是铜臭的俗名？”
寺中反对的人有一大半，纵使是忍寒也没有办法。
可佛同意了，佛像上弥漫着金光，那金光渐渐弥散，又聚拢到了铜钱的身上。
佛祖显灵，宝殿上还有谁不明白？
“既是通天的佛缘，”住持道了声阿弥陀佛，他问“法号叫通乾……你可愿？”
通乾即通天，这法号算是给足了面子。
而通乾只在乎这法号跟“铜钱”音韵上大同小异，勉强着也算接受。
那一瞬间，世界在通乾的眼里变换了色彩。
通乾看到，世间的所有人，都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牵连着。
或深或浅，或是善缘或是罪孽。
就算是是这满堂清心寡欲的和尚也不能免俗。可唯有自己，通乾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孤身一人处在这世间，仿佛与人世隔绝。
佛说，满堂功德或许会换与她一见。
他去渡过积万年怨念的恶灵，去收过食血骨无数的妖邪。
因而世人皆知通乾大师。
可她从未出现。
久负盛名，不仅招妖鬼憎恶，更遭奸人妒忌。
他堕入万魔窟，里面数以万计的妖邪污秽想要将他吞噬，他本可以逃出去，可他太累了，他每天都在期待，每天都在失落，他终于甘愿沉沦。
可被他保护得很好的逆鳞突然从他的衣袖里飞出。
龙鳞上的阵法旋转着，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他手里的龙珠则放出赤目的光芒，将这万魔窟的妖鬼污秽清除得一干二净。
可最后龙珠裹满了血煞之气，龙鳞也龟裂出几条缝隙最后竟然变得粉碎。
通乾握紧仅剩的龙珠，后悔得崩溃
他连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也没保护好。
“钱钱，龙鳞里有你的指尖血，它只属于你。”
通乾记得她这样说过，他也确实感觉自己联系到了龙鳞。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他确实感受到了。
那片碎掉的龙鳞是假的，不过是一钵土做的。
所以，找到龙鳞渐渐成为了通乾新的支撑。
他离开宁安寺，回到了跟她一起住过的破庙之中。
直到某天，通乾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看到手上出现一条线直直地走向小溪的方向。
他以为是姐姐回来了，他过去时，看到那线连着的是一条在水洼里挣扎的红色鲤鱼。
不是姐姐，他失望地回去。
他怎么会愿意跟那条鱼有因果？思来想去，他还是装作打水的样子过去了。
那红鲤鱼似乎看到了他，在水洼里一次次跃起，大概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是妖？通乾疑惑。
他忍不住去逗了逗那尾红色的小鲤鱼，确实有些可爱，当个宠物养也不是不行，姐姐应该也会喜欢吧……
可，谁能告诉他，她为什么长得跟姐姐那么像。
像到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以为姐姐回来了。
可是她不是，姐姐明明是金龙，怎么会是一尾红色的鲤鱼？姐姐会叫他钱钱，明知道他不喜欢还是要上手摸他的头，姐姐……会教他阵法术式，会一边很抠门一边还给他买些乱七八糟的自以为他会需要的东西。
“我名铜钱。”
“好的通乾。”
通乾明明告诉她的是通乾，可她仿佛就知道他法号通乾一般。
是了，他的法号，有谁不知？
她不是姐姐。
通乾不明白自己为何与她有因果，索幸被灵气滋养大的小鲤鱼没有什么伤害，就静观其变吧。
那日，他终于找到了龙鳞的线索。
他一定要拿回龙鳞，那是姐姐留给他的东西，只属于他的东西。
通乾看着小鲤鱼单纯得可爱的模样，他看着跟姐姐如此相似的脸，划了个圈，让她留在外面。
里面太危险了，小鲤鱼必定会受伤。
他低估了地精秋英，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竟硬生生地将张家祖宅跟万魔窟连接起来，将妖物和污秽都困于一隅。
龙珠察觉到了危险，可是通乾知道龙珠本就吸收了不少污秽已经到了极限。
通乾为了阻止龙珠被秋英偷袭，受到极为严重的反噬。
大脑混沌之时，熟悉的元素波动让他一下子就确定了——那是姐姐。
燎原——是只有姐姐才会的术式。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她的身影
是姐姐回来了。
“通乾？”他听到姐姐喊他。
他不是……他不是通乾……姐姐从来不会那么喊他。
通乾也顾不上其他，只有一心想着将她留下。
她说，她会一直陪着他。
他心满意足地握着姐姐给他的龙鳞，前所未有的开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再稍微多喜欢我一点好吗？”
多喜欢一点？可是姐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可她还是食言了，她走了，带着龙珠和逆鳞一起消失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可他看见了，那根因果线还缠绕在他的手上，只是看不到那一端延向何处。
或许是他还不够强。
通乾花了三十年，走过五道。
在五道，他经历了这世间最黑暗的存在，一头青丝染了白霜。通乾也终于明白了，佛子是个什么东西。
他从五道出来，发现他的因果线直接往三门深渊而去。
他做足了准备，直接劈开深渊，看到在暗淡无光的深渊里，被锁链缠身的蜃龙。
她的鳞片再不复往日的金色，上面遍是伤痕。她本该是自由自在腾云驾雾的金色神龙，却在无尽的深渊里，终日被血煞之气侵蚀。
蜃龙看向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次的姐姐，一定是记得他的。
可他偏偏要叫她小鲤鱼。
她应了。
果然，小鲤鱼和姐姐，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小鲤鱼就是不记得他？
姐姐在他幼时就为三门祭献出生命，堕入这深渊，小鲤鱼或许是姐姐留下的一丝残魂。残魂愿意跟着他……是不是姐姐也一直是在乎他的？
通乾知道这只是自己给她找到的理由，可是他愿意自欺欺人。
当他选择原谅她骗他的一瞬间，他跟姐姐的因果线一下子变得极淡。
通乾突然意识到，执念或许是他跟姐姐的唯一联系。
而后，通乾发现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放下执念。
他试着控制自己的感情，发现姐姐的表情会跟着他的感情而改变，因果线也会忽浅忽深。
她想离开，通乾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执念是束缚住姐姐的关键。
他开始害怕起来，他怕他最后还是会抛弃，就像前两次被她丢下的一样。第三次她还是会离他而去。
于是他找到了观天镜妖。
前半段梦，他看到了幼年最快乐的那天。后半段梦，他看到了姐姐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他留不住她，通乾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佛在通过观天镜妖告诉他这个事实。
因果不可逆，姐姐会死，会消失在这个世间。
去他的因果。
去他的佛。
通乾知道姐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自己对于她或许只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么他就加深这个存在。
无论什么代价，他会在她的心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都做到了。
他反抗了一生的因果，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那因果打碎得稀烂。
他厌恶了一生的佛，终于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它拉下神坛。
他最后护住了黎晚晚——对，他还知道了姐姐的名字。
晚晚，确实是比他取的名字好听多了。
晚晚，你让我写的万字西游记人物分析，我写完了，可惜你太久没回来，被我烧了。
晚晚，我在长身体的时候没有挑食，所以我比你高那这么多，他们都叫我疯和尚。
晚晚，你说不愿我剃发，我留着它，只是它不小心变白了也变短，你不要嫌弃它。
晚晚，你离开了我两次，我也让你难受一次，可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有些后悔了。
晚晚，我放你走，我知道你想离开我，我知道你或许不属于这里，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晚晚，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喜欢我，所以请你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让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我。
或许我可以活下来，可是我要是活着，就一定不会同意你离开。
晚晚，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最开始是你不愿告诉我，后面是我赌气，我怎么知道，我其实是那么想喊你的名字。
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我们的关系是对等的。
所以在最后一刻，就让我在心底多叫几声。
晚晚……
晚晚……
黎晚晚……
别哭了，我想再多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我就真的放你离开了。
他们叫我小怪物，疯和尚，通乾大师。
我的名字——是铜钱。
发发财的铜钱。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