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的白瓷盏被重重挥落，溅开无数细碎如白雪的碎片：“赵暻！”
太后皱了皱眉。
大长公主却半点不急。
太子会这么问她，究竟是谁要裴家死，答案已经不必揣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
想看她如何应对，才能不让皇帝与百官面前难堪，让裴家不至于更加被皇帝深恨而急于除之。
皇后的呼吸是平顺的，对皇帝的反应很满意，浓眉轻轻一挑：“儿子还什么都没说呢，陛下，这就急了？”
慌的眼神死死落在知意的后颈和太子的开合的唇上，如一根淬毒的、尖锐的针，几乎要将她们的透骨穿透。
知意的脚步往后一踏，上了台阶，抱臂俯视于太子，凝眸片刻，眉眼衔起一丝诡谲笑色，以慵懒而无所畏惧的语调道：“我，从不信任何人说的，只信自己查的。”
太子倒是没有一定要把答案吐出口，而是畅快地笑了出来：“好！这个性儿好，什么都只信自己，这才好。不要像孤，一辈子都活在最信任之人的算计里。”
众人相互打着眼神，竟有些看不懂这个逼宫者的姿态了。
知意澹笑：“被算计，倒也不错，好歹还有点利用的价值。”
太子似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郡主说的不错，所以啊，孤、孤的母后、我的外祖家，这不就一个个都走上他铺成的绝路了么？”
有大臣厉声道：“端木长恩劫法场，无视皇帝，无视律法，难道不该死么！莫不是在太子殿下的眼里，你的亲眷哪怕草菅人命也都是值得原谅的，那么天下臣民在你的眼里又什么？”
太子走了过去，看着他低低笑了起来，眼眸却渐渐赤红：“一边说着端木家十岁下男女皆可赦免，一边使人将端木家年幼的女孩子丢进妓院，将断绝子嗣的药强灌进男孩儿的嘴里……你们的皇帝都不把自己的话当话，不把自己的臣民当人看，孤、自然有样学样啊！”
众人听罢，眼神都愣怔了一下。
不敢置信地看着玉阶之上的皇帝。
他们不是同情端木家的人有什么样的下场，而是可怕于帝王的言而无信。
皇帝深切的怒意像是裂冰纹瓷瓶上的釉面，碎开细碎的裂痕：“赵暻，你给朕闭嘴！”
太子根本就不搭理他。
接过铁甲军手中的长剑，剑尖拖在殿中的地板上，慢慢地、慢慢地走在殿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扭曲的痕迹，就如他的人生、就如他如今的脾气。
脚步在被利剑团团架住了脖子的储长青，微笑着歪头看他，面容骤然一边，举起了剑，就在人人都以为他将命丧当场的时候，太子却突然转了身，来到了对面桌案前。
砍了文华殿大学士。
砍了武英殿大学士。
砍了太子太傅。
砍了宗人府右宗正
……
每一个，都是皇帝信重的大臣。
仰头看着玉阶之上的皇帝，四溅的鲜血喷洒在他白白的面孔上，烛火昏色里，宛若魑魅一般。
他拧眉，如同痴儿解不开谜题：“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跟我说话？你不是我的父亲吗？为什么你对我，总是这么狠得下心？”
皇帝阴翳翳的眼神被蜿蜒的血色浸染，字眼是从牙缝中挤出的：“逆子！”
太子吃吃一笑：“这个逆子，您一手塑造起来的，还、满意吗？”
无尽的恨与怒在皇帝的脑仁儿里激烈的冲撞，几乎要冲破他头颅：“裴梨，拿下这逆贼！”
知意倒是以极快的速度夺下了禁军手中的长剑：“微臣，遵旨。”
皇后看了半晌，精神依然不错，也不着急，睇着从太子手中长剑之尖不断低落的血滴，一字一句慢吞吞的：“弓箭手。”
倏而，弓弦拉满的紧绷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
闪烁着冷芒的剑尖并非只是对着裴梨，而那种箭在弦上的压迫与杀伐，让所有人的心口都狠狠往下一沉。
知意看了皇帝一眼，等他的下文。
皇帝的牙齿在咯咯发抖：“退下！”
太子的颧骨高高耸起，很满意皇帝的识趣。
知意收剑，站到了大长公主的近前。
看着晃晃的兵刃几乎要戳进二叔二婶的眼睛，皱了皱眉，抬手挑开了指着裴家人的兵器。
那些人还想动手。
知意便不大高兴。
一个反手，瞬间就抹了六个人的脖子。
淡漠的眸裹挟着寒凉看向了太子：“不要拿你们的剑对着裴家的人，还有齐王。这话本郡不想说第二遍。杀不了所有人，可本郡、也不介意跟你们同归于尽。”
满殿的人：“……”你这护短，未免太部分场合。
齐王本人：“……”还是老婆疼我。
裴家人：“……”被阎王爷护着，就是有安全感。
不怕死、还有实力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太子睇了眼倒下的几个人，并不想去挑衅她的狠辣。
摆手道：“裴家可是大梁的功臣，怎么能这么无礼，都退开。”
知意往大长公主身侧一坐，继续看戏。
一阶、一阶，太子上了玉阶，直接就掠过了有腿疾的三皇子。
三皇子咽了咽口水，心底突然就很感谢幼年的那场病：“……”
太子的脚步到了宜亲王跟前，笑吟吟看着额角沁出冷汗却依然站在皇帝案前的少年面容：“跟孤争了那么多年，倒是练出些胆量了。”
宜亲王用了抿了抿唇，极力镇定，不想在皇帝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之色：“逼宫乃为大罪，是会被天下人嗤笑的，父皇从未说过要废弃你，大哥何必要走到这一步？”
“没有么？”太子笑地讥讽，转身来了倚着白玉围栏双腿打摆的四皇子跟前，“那二弟觉得咱们的好父亲扶持这种废物，是为了什么？”
宜亲王有一瞬语塞，但还是答道：“陛下是父，也是郡，自然可以扶持重用任何人。何况是太子兄弟，来日也是为了辅佐你的！”
他说的义正言辞，不论是大臣还是皇帝，都听的十分入耳。
太子嗤了一声，似是嘲讽他的天真可笑。
落在四皇子耳边的声音，是极轻极轻地：“好弟弟，最近、很风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