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折煞·双生枝>第 119 章 第 119 章
    「你撑住,等到了山上有张白玉床,很养气血的。」

    苏青舟伏在她肩头,没有答话。她气色一天不如一天,昏睡时间也愈来愈长,李明珏感到她吐息渐弱,整个人都在慢慢下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许睡!你要是睡了,我就把你扔地上,接山泉水浇你的头!」她没好颜色地回道。她不是头一回背人走这么久的路了,那些睡过去的同伴,便没有再醒过来的。她从白天走到黑夜,从一身热汗走到满背冰凉,他们的身体回到了花开的故土,可他们的心却永远留在了吃人的战场。遥远的记忆在身体上复苏,像豁着裂口的疮疤一样隐隐作痛,这样的事,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真服了您了。」

    「你服气就好。」

    苏青舟轻声应着话,心中没有半点底气,她从不轻易许诺,但对李明珏,她不知为何能大言不惭地信口胡诌。即使熬过了今晚,她又有多久可活呢?这不是坏事,至少龙翎还活着,曾经他将生命交付给了承诺,这一次,换她来也未尝不可。唯一可惜的便是张子娥不在身边,上次流落民间她讨得了百般照料,最后却没能还上,真是便宜她了。苏青舟想了想,还是算了,张子娥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她会走在龙珥前头,她既决意要陪龙珥,那她,便要她为她的决定后悔一辈子。

    她们本来就是相互争斗的关系,算计要算到最后一刻。

    苏青舟抽了下鼻子,眼中没有眼泪留下,她只怪野径乱草迷离,一股子厚重的青苔味往鼻腔里钻,闻得好不习惯。她微微侧首,心想或许今生陪在自己身边最后一刻的人,会是李明珏。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那个小时候她想要成为的人,那个她长大后最为不耻的人,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逍遥王在她羡慕不来的起点上,走出了一条乌七八糟的羊肠道。她是怎么想的?如果今晚是最后一晚,那么她想知道答案。

    「你怎不要诀洛了?」

    「要它做啥?不是自己的留不住。」

    「也对,不是自己的留不住。」苏青舟没叹气,只是轻声附和道。

    李明珏冷不丁扭头瞅了她一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您夸我。」苏青舟勾了勾唇角,话音里也有笑意。

    「要怪就怪张子娥那狗东西丢下你跑了!」她每说起这三个字,音调都会高一段。

    「怪不得她……有她在也不一定成……」她每听到这三个字,话音都会轻一些。

    「有她在就不会落到我在这里背你。」李明珏善征战,聊天无非用的是同一套把戏,见不得士气低落,只要有抑,她必会抬。

    「那我看还是您吧。」苏青舟笑着说。

    「怎说?」李明珏单挑起半边眉,斜眼扫了她一眼,若是苏青舟大发慈悲要多夸她几句,她定是不介意的。

    「张子娥背不动我。」

    李明珏听后哈哈大笑,寂静的山林一时从梦中苏醒,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见苏青舟还有心情说笑,她顺带打趣道:「你那鸟还是从聪明,晓得找我不找张子娥,哪来的?给我也来一只。」

    「郭老将军送我的。」自郭麟羽死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郭将军,记忆里他身材魁梧,再见已是两鬓花白。那时她还未接掌城池,但听到风吹草动的人已然在往宫中送礼,大箱小箱里装着各类珍藏,唯独他送来了一只信隼。他说,它叫羽。那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在梁宫朝堂举步维艰的日月,羽的羽翼同她一样日日渐丰。龙翎名字里的翎字拆分便是令羽,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何种联系,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她身边……过去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光芒散尽,如一颗陨星般自云衢坠下,他曾经那么怕痛一个人,身上蹭破个皮都喊疼,当年是以何种心境拿刀自刎,又是以何种心境重生为人……

    一来一回的对话忽然没了音,李明珏感觉说错话了,耸了耸肩,把她脑袋颠了颠:「说好了不许睡啊。」

    「我若死了,你便把我葬在河边吧。」苏青舟附在她耳边说,她仿佛在说些毫不相关的事,语调轻缓,像春日抚过芦苇丛的柔风。

    「没河啊,白石山只有小溪。」李明珏嚷嚷着。

    「小溪也成。」苏青舟不计较。

    但李明珏很计较:「别,埋旁边把我水弄脏了,还得下山挑水。」

    苏青舟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弯着眼睛在笑。柔软的鼻息扫得人耳朵痒,李明珏瞧了一眼,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好看,小姑娘家家一天苦大仇深地端着个架子做什么,笑起来多好看。

    「笑啥?」

    「您这么怕麻烦,还救我做啥?」

    「都说了是你的鸟吵,每天都来啄门,觉都睡不好,烦得要……」李明珏没完没了地抱怨,她的确说书人的故事听多了,一个人,可以撑满一整场戏……

    「谢谢你。」苏青舟突然说道,出于真心,也出于顽皮,她知道李明珏不喜欢沉闷的调子,便愈发想看她严肃的样子。

    嘴里还没说完的抱怨戛然而止,李明珏一愣,眉飞色舞那股劲儿立马没了,她将头一甩,一个大马尾扫在苏青舟背上,眼神看向别处:「甭说这些,你给我撑住就是谢谢我了。」

    「为什么帮我?」

    「瞧你挺不容易的,玩得开心吗?」

    玩?她可真会说。

    「开心啊,」苏青舟眯着的眼睁开一些,心想李明珏的确给老天爷塞了不少钱,连眼角的皱纹都是好看的,多看一眼,都会清醒些,「你怎不玩了?」

    「赢不了啊,玩什么玩。」

    「赢不了也要玩。」她很倔强。

    「输得舒坦了吗?逃命逃得开心吗?」她喜欢戏弄倔强的人,便如此揶揄道。

    「我没输。」倔强的人之所以是倔强的人,在于她绝不轻易认输。

    「你属鸭子的?」李明珏毫不讳言,有一句顶一句,小柏太乖了没得说,红颜说什么只得接着,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可不贪几句口舌,尤其是死鸭子硬邦邦绝不松口的嘴,怪可爱的。

    「胜负未定,我定会重返梁都,」她声音轻若鹅毛,却异常坚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带任何犹疑,「目下时机尚未成熟,朝局伏流暗藏,等那个酒囊饭袋一死,留守王城无异于坐以待毙,我唯有以退为进,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会败是意料之中,我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这些鼠首两端的叛徒,待我重回梁都之日,便是他们亡命之时。」

    李明珏羡慕她的坚定。她好像从未对什么如此坚定过,能乱她心弦的,永远是情之一字。所以她落得安生,在山野渔桥耕读,听鸟啼虫鸣,而苏青舟则为信念落得狼狈。她心中对此自是钦佩的,却并不打算掉价地说出来,她只做她能做的,比如,帮她。

    顺道,为自己说两句不着调的公道话。

    「谁没有个老婆孩子,形势压人罢了,就算你回去了,也没必要怪他们。」

    「形势?我从来都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为了造出我的形势,我得花上千百倍的努力。」

    「这也是形势。」

    「凭什么?」

    「你要得到不是一个梁国王位,你要对抗的,是他们手中千百年沿袭来的权力。除去千百年间的糟粕,需要千百倍的努力,你说公平吗?别太丧气,你的面对不仅是追捕你的人,是时间,是旧法,是那些和你同样处境,却没有能力或没有想法来帮你的人。」李明珏耸了耸肩,觉得话说多了,又颠了她一下。别聊这些个沉闷事了,她一张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金玉之言,只道是伸手弹了下苏青舟的脑门:「就算你回去了,将来怎么办?王位如何继承?从你是个公主开始,起点就不咋地。你看看旧史,有哪一个是公主上位的?你要是个皇后,还可以考虑考虑,我看你那妹妹,叫什么来着,哦对,美仪……就还不错。」

    「她……是很好……但却不够……」苏青舟仰头看向天空,低声说道。夜色太深,掩盖了她周身的狼狈,她像一片黑羽,要融入澹然的天幕。

    「那你想怎样?」

    苏青舟没有马上回答。

    高山之上晚风和畅,温度细腻,柔软得像会化开来,她最初浑身冰冷,冷到后来便不觉冷了,仿佛置身于在夏日流动的溪流中,而她则是其上的一叶小舟,最好……是青色的。熏风拂过,林木沙沙,她将目光停留在天上闪烁的繁星,落满清辉的衣袖如鸟羽一般轻鼓,那些在风中翩飞的三千长发,凭空勾起了一生的悲欢喜乐,心绪亦如断了线的风筝,当风借力,不知所踪。眼前景色渐渐褪色,翳翳如在雾中,朦胧得看不清轮廓,她缓缓闭上眼,感到身体瞬间轻盈起来,正如小舟在随水顺流而下,那种感觉十分陌生,但却没有任何不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适,□□与心灵皆是。耳畔流泉声潺潺,她在其间隐隐约约听到了琴声,战火声,和爆竹声,这些毫不沾边的声音同时唱响,莫名交织成了奇异的和谐。琴声中女人轻哄,战火声里男孩说笑,爆竹声里有人声声道着新禧,但她此生从未见过这些景象。这是什么?是梦吗?是安逸而求不得的梦吗?

    苏青舟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连蹙眉都要花十分的力气,疲惫很快将残存的意识吞没,她便这样默不作声地浅伏在星光里,孱弱的,乖顺的,犹如一支不胜凉风的昙花……

    不行!她决不能是一现的昙花!她也不要轻松与舒适,她要在浑浑噩噩的世界里挣扎,她要没有体面地摸打滚爬,她要搏出自己的路,寻找最终的答案。那一刻她猛然睁开眼,漫天星河令她目眩。

    天地,原是这般广阔啊。

    这般广阔的天地,她想让更多人看见,远山黛不如远山,园中小池不比江海,四角天幕远不若碧空如洗。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她不得不垂下头来,靠说话来保持清醒,口中断断续续低语着简单,却又难以实现的愿望。

    「我想天下女子能实现心中所愿。」

    「我想她们能入学堂识字观史。」

    「我想她们能行千里无畏豺狼。」

    「我想她们能进庙堂为百姓言。」

    「我想她们能出沙场克敌国将。」

    「我想她们能入百家行,行行出彩。」

    「我想她们能成天下事,事事求精。」

    「我想她们做这些事时,不遭旁人非议。」

    「我想她们做这些事时,得到公正赏罚……」

    「说完了?」李明珏挑眉问道。

    「我还想……」苏青舟默了会儿,忽而双眸染上了笑意,其中既有小女儿家的调皮与娇气,又不乏一分因想出好点子而沾沾自喜的得意,「男人能生孩子。」

    「得,你还是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苏青舟踹她了一脚,李明珏整个人离地跳起,嘴里骂道:「姑奶奶我看您还挺有劲儿啊!」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