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折煞·双生枝>第 111 章 第 111 章
    地牢门外,张子娥遣散外人,同公主说道:「梁王把他交给我处置。」

    苏青舟清早回的梁都,还没歇脚便先去了宫中复命,这会子才从宫门出来没多久,便被张子娥派人给逮着了。没想到久别重逢,这人当真别出心裁,竟选了个不见天日的好地方接驾。

    「你有问出什么话来吗?」

    「没有,公主知道为什么问不出来吗?」张子娥一抬眸,与她快速交换了下目光。

    「从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

    二十多年前的身世之谜,仅靠殿上的三言两语难下定论,张子娥那日声东击西,只为将矛头直转陶府水灾,先混淆形势,再以形势压过形势。以防事后有变,她借势一举拿下审问权,杜绝后顾之忧,接下来朝内肃清之势席卷而来,各方或自保或夺权,再也无人在意地牢中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再说,他早已说过他病入膏肓,哪天死在狱中,亦不足为奇。此人说往日旧情历历在目兴许不假,但常人多记体验,而非细节,因早知会有人借身世生事,张子娥在多年之前便问过公主生母之事。据公主当初所说,环娘身上确实有一月牙胎记,但她死了,肌肤早坏,父母不在,无实证可考。至于寒山乐馆,她在十四日入夜后起弦,弹到深夜已是十五日丑时,而十五日当晚,画坊的确游人众多,殿上诸多种种,不过是压制他的话术罢了。

    怎么解决是她的事,怎么处置是公主的事,张子娥将一盏油灯交予公主,在行礼后转身离去。

    台阶上传来女子轻点的脚步声,男人埋头缩在牢房一角,未有抬头,直至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纹饰华贵的裙角。

    男人眸中一亮,膝行来到牢门边,一双乌黑的手抓起门杆,昂首看向面前身份尊贵的美丽女子。他皲裂的嘴唇抽动,张张合合,不断地发出一丝丝嘶哑的气音。

    苏青舟手持灯盏,灼灼火光将他的肮脏与卑微显露无遗。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平静,在陶府军民前她可以熟稔地表现热诚,而今她不过是放弃了表演,选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与自称是她生父的男子静静对峙,便如此看着,看着,许久未发一字。男人渐渐闭上了嘴,他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长久地对视,一个跪着,一个站着,直到男人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苏青舟蹲下来,手伸过牢门杆,为他抹去那滴泪,妙龄女子纤白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男人苍老的容颜,他突然想伸出手来想去碰她的手,却悬在半空中好久,最终放下了。

    「替我向她问好。」

    公主握住他放下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放在他的手心,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帮他收拢五指。男人神色怔忡,呆呆看向她,他气力尽散,哪用得她费神地让他攥紧手里那包药粉。合上的手指仿佛在无声地宣布审判,在她拨动最后一根小指前,男人主动将它收紧。苏青舟抬眼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分诧异,又很快隐去了。男人此时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是一段话,他好像一直在发同一个音。

    苏青舟听懂了,她拾起牢门外的碗,为他打上一碗清水,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子娥在地牢门口等候她,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而地牢的另一出口,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她是善解人意的臣子,留了替死鬼,公主若想要放他走,她可以随时接应,如今看来,应是多余了。

    她们互看一眼,没有说话,默契地搭上同一顶轿子。

    「张子娥。」

    「臣在。」

    轿子摇晃,金步摇在发丝间前后轻摆,公主并未看向张子娥,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日后无须多此一举。」

    「臣遵旨。」

    「他或许是,但当他选择上殿那一刻,他便不是了。」她处在正当年华的年纪,无须华服,仅凭发间那支金步摇便能点缀出十分耀熠。只见她明眸一动,侧首看张子娥,旋即莞尔一笑:「本宫乃梁国第五女,苏青舟。」

    秋风掀起帘角,一许光划过她精美的眉眼,张子娥对那笑容微微点头,只道是她的公主,被打磨得愈发卓绝。待回到公主府中,张子娥态度依旧谦和,仅仅同她稍作闲叙,一言一行无一越矩,见廊下无人,公主停下脚步问道:「先生就这些话好讲?」

    「公主要我讲什么?还是说……」张子娥低头含笑,走近了一步,不紧不慢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阴影轻轻款款落在半张脸上,张子娥煞有介事地顿了片刻,问道:「公主要我什么?」

    苏青舟抬指勾起了她腰间麒麟玉,扯了一下:「我的臣子不坦诚,有话藏着,却不说。」

    「哪来的乱臣贼子,哪里像我,一身忠骨……」张子娥被她不急不缓的拴拽一下子蜷在了死地,可脸上却毫无退距之色,她握起苏青舟的手,从指尖一厘厘吻过,轻言细语道,「我的主公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公主抽回手,偏过头去,小声嗔怪道:「你的主公要得可多,真不怕累坏了你。」

    「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她们在廊下拥吻,彼此都明白这次拥抱有怎样的意义,满足是坦诚,不满足也是坦诚,张子娥推人进屋,单手合门不带转身的,她仿佛是在公主府厮混了一世,对府中种种皆了如指掌。

    请坐。

    没跪过的膝盖是金子,越是跪过了,便越来越不值钱,她的金枝玉叶坐在椅子上,她则是屈膝伏在人前,不辞辛劳的犬马,虔诚地为主人脱下奔波劳碌的鞋袜,善解人意地揽起沉重的裙角。公主坐的是一款身量纤细的黄花梨木方背椅上,近年来宫廷多好这般轻盈的款型,两边扶手细曲若鹅脖,腿腕子搭着细柄儿,足尖儿半勾着绣花鞋,在明光下一晃一颤的,硌着,怪疼。

    没坐上一阵,门外便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响,苏青舟身子一缩,手儿一牵将云朵般堆在腰间的衣裙搭下。张子娥轻轻抿唇,在退后抬首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尖。

    「谁在外面?」公主音色如常。

    张子娥没有站起来,任谁在外面,她都知道公主此时更想要什么,她更知道她想要什么。她自幼开悟早,从未经历过孩童时期的叛逆,成年后却似无缘无故在公主身上,寻到了躁动的源泉——

    使用我。嗔怪我。恼怒我。专注我。夸奖我。把无人见过的一面,给我。

    「公主,我有要事禀告。」

    是龙翎。

    「张子娥!」公主鼻底轻哧一声,气恼地唤她名儿,声音轻,怒气重,她拧着张子娥白生生怎么都揪不红的耳朵强让她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眸,像什么?仙人画像?活脱脱一匹饿狼,双眸含着长睫半眯起来,世间清冷无二的眉眼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垂涎。

    风光霁月的背后,藏了灯火达旦的野望,苏青舟在那个对视中彻底软了脊梁,她松了手,张子娥也垂下了头。她在她的好臣子顽皮的作弄下,强装镇定地说道:「稍后再议,我与太尉有要事商议。」

    龙翎知趣地退下了。

    苏青舟半侧香肩微耸,抵着椅子嘲笑家里养出的怪物,背上印了同椅背一样的雕花,一道白一道红,耐人寻味地笔态横飞。她不得不紧合星眸,黑暗顿时冲袭而来,绵柔了心思,却绷直了脊梁。日满花窗,一方靡艳而高傲,一方乞求而低伏,宛如秋日的一场春梦。她在梦里走丢了,似乎是化作了幽幽山谷间一支小船,乘着潺潺溪流,摆入广袤无垠的黑夜。

    尽头是浩海,是黑暗,是她今生唯一能隐忍的侵略,攫据了她所有的软弱。扰动的欢情堆积到了顶点,梦境豁开了裂口,天幕后潮水涌动,云海翻覆,天地相贴,思绪在看不见的远方炸开了焰,焰火里张子娥掌着一盏小灯,而她合拢满手的冻疮,在冬夜里兴奋地道了一声新禧。

    彩烟轰然炸响的背后,静谧悄悄哺育出了一片繁星。

    「张子娥你要死了。」

    椅上衣袖凌乱,长发散了满怀,苏青舟瘫在张子娥臂间,美目涣散,皓腕搭在她颈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掐着人。

    「张子娥你太过分了。」

    「张子娥你好大的胆子。」

    ……

    张子娥眼眸半敛,双臂环着她,任她掐着,她骂一句,她点下头。

    日落衔山时分,张子娥探了眼窗外,突然提了一嘴说要走。公主唇瓣微嚅,旋即笑盈盈坐起了身:「你还在赌气?」

    张子娥垂首一笑,赌什么气,和李明珏这等人不值得置气,再说,子虚乌有之事,李明珏连公主一根头发都别想碰。她并非不愿久留,只是事出有因:「公主有所不知,最近龙珥身体不适,我想在府中多陪陪她。」

    「糖吃多了闹牙疼么?」听她说得轻缓,公主不免调笑道。

    「那孩子没精神,吃得也不若从前多,请了好几个大夫看过,皆瞧不出什么毛病……」龙珥以前撒丫子满院子跑,逢人便笑,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如今像个瘪了的小白菜,蔫吧蔫吧,令人好生心疼。张子娥说至一半,转问道,「请问公主,龙翎有生过病吗?」

    「他不常与我一处,话又少,你直接去问他便是,怎么?」

    「我想龙与人,大约不太相似,龙珥的病因,或许与常人不同。」

    「他们龙的事,还是龙最为清楚。」

    「那我去问问龙翎,」张子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抬首问道,「对了,公主知道哪儿的萝卜好么?」

    「嗯?」

    「入秋渐凉了,龙珥想吃,但集市上买到的她都不喜欢。我想公主早年治理商户,可有知道哪家的萝卜好?」

    公主柳眉轻蹙,哪儿的萝卜好她哪里知道,张子娥还真是为了她的宝贝小龙病急乱投医,刚忖着要如何回她,突然想到:「诀洛那位昨儿送来过一箱,你要不拿去试试?」

    公主话音还没落,张子娥脸上那副关切的表情霎时一变,整个人都变得冷了几个度,登时问道:「她还在给你送东西?」

    公主瞧她那模样,也不知她是心知肚明地装,还是发自内心地酸,只道是眯起杏儿眼来,长睫弯弯地笑道:「人家闲得慌硬要送,我有什么法子,怎么?想我找人给送回诀洛去?」

    这才是真正的多此一举,张子娥回道:「接着便是,何必大费周章,那我去找小缘姑娘拿一箱萝卜走。」

    说完,张子娥告辞。

    苏青舟送她到门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眉不语。风摇落叶,黄叶落地的声音与平时隐隐不同,公主转身凝眸立了片刻,见到龙翎从假山后走出。

    「是你吗?」

    「是时间。」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