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折煞·双生枝>第 94 章 第 94 章
    噩耗传来,宋国太子赶回国都匆忙继位,营中顿时群龙无首。

    大好军机刻不容可失。

    南央宫中,天子三发调令进军。

    交战地外,襄王三拦信使于营口,兵马不出,三军缟素四十九日。

    第五十日,襄王班师回诀洛。

    回城途中,北地洛县陷落,襄王不归城,她要率兵,回到属于她的战场。

    此次诀洛抗命之举,天下人无不议论,无不纳罕:诀洛这是反了吗?

    答案无从知晓,甚至连诀洛朝臣,都不知头上官帽是魏,还是诀洛。

    天子不下召,襄王不回朝,南央与诀洛之间将揭不揭的遮羞布更加扑朔难辨。

    时局愈发混沌,在这个春季,没有人是快活的。

    ***

    除了她张子娥。

    李定邦离世后,李魏士气大落,宋国在新君带领下将局势一把扭转。连吃败仗后,魏军开始消极避战,把希望寄于尚在南蛮的李守玉身上,半月前兵戈大兴的黄土地,而今一派祥和宁静。

    插在宋国土地上急需拔去的剑,仅存梁国。

    而那头三皇子,不,三王爷战无不胜的秘密有了答案。秦符君登基后,有意亲征梁地,借以撤去三王爷兵权。在下旨之前,这位多疑的新君先将人召回国都复命,由此一试深浅。昔日手足,今日君臣,因自幼无母,除先王外,三王爷并无其他帮衬,他生性谨小慎微,于名于利,所求甚少。以防兄长生忌,他没有仗军功自傲,而是周全地跪下行君臣之礼,更将有神秘人在战前透密一事,如实告知。

    秦符君敛眉深思,若当真有投诚之意,不会事到如今仍不现身。细数起来,赢的多是梁国来犯的小仗,倘若真心,何不相助宋国夺回宋地?

    有人别有用心。

    秦符君深吸一气看向三弟,他非善妒之辈,三弟亦无争权之心,这是宋国之福。

    今国都百废待兴,既有三弟作为臂膀,他亦可留守都城专注国事。他抚掌而笑,走下王座请三王爷起身,问他寒暖,说他客套,夸他功绩,并命他继续镇守边境,若有变,即时来报。

    秦元魁走得仓促,新王登基顺利,内斗这盘棋不了了之。

    春和日暖,张子娥等不起了,既然秦符君不帮忙,她唯有亲自出手,书下一纸密令。

    不日梁国前线兵败,带兵后退一百里,愤怒的士兵如操演般揪出无辜的叛贼,将那人就地斩杀。此人身份不一般,他是当朝国舅爷,皇后唯一的弟弟。梁王脸没地方搁,撤去太子前线一职,为表态度,命他带巡尉府彻查此案。巡尉府人员早已不再单纯,抄家那日声势浩大,围观百姓无数,大批财宝与通贼书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去了王城。这事彻底压不住了,任皇后一族百般势大,也压不住。太子留守梁都思过,做的,是从公主手上接来的琐碎活儿。

    至于好好的国舅爷因何起了反心,具体原因并未公布,据说除了他当初讨要陶府而不得,还有被梁王夺去的美人。这……自然是不可昭告天下的密话。

    蛰伏已久的少督军终于出场了。她到底是惜命,没那么爱打仗,从前是觉得新鲜,后来鬼门关前走了几次,便不觉得新鲜了。为了今日这顶好的时机,她在冬天里没少做盘算。如今龙夷已除,秦元魁已死,三王爷不成气候,而尚可一战的新王仍在国都,天时与人和皆再好不过。仗从仲春打到了盛夏,前方坎坷已荡平,她要拿下那座,被称为宋国东部最后一道屏障的要塞——卫城。

    再那之后,灭宋只是时间问题。

    卫城大门紧闭,守城主将以守为攻,避战不出,弓箭正从后方源源不断地送往城楼。据他所说,可供三年之久。

    三年?三个月张子娥都不想拖。

    两军僵持,消磨的不仅是时日,还有粮草与胜军如虹的士气。梁国国力耗得起,她披个狐皮大貂、点上彻夜火把也勉强撑得住,但李魏同样在积蓄财富,她要赶在冬天来临前,结束这场战争。

    如若硬攻已成定局,那么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打吧?怎么打?强弓劲弩打下卫城可行,但绝非上上策。

    续存实力为当今首要,不然他日灭宋,即是为今日停军修整的李魏做嫁衣。卫城一连两月不下,为了撬开卫城大门,她手里仅剩最后一把钥匙——守将撤退时落下的妻儿。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这对苦命妻儿上,今次一试,能实属无奈之举,毕竟守将是个薄情人,为逃难丢下发妻与长子不说,还立马取了三房。果不其然,威逼利诱的把戏都用尽了,可男人就像死了心一样毫无反应,今儿她倒甚是想念李明珏,若是人人都像她一般,一个白石子就唤得来便好了。

    「韦氏,梁国待你如何?」

    女人敛衣上前,拉着不过五六岁的孩儿双双跪下,用手拍拍他的脑袋,重重地嗑了个响头:「我母子二人,多谢张大人厚待。」

    张子娥抬手请他们快快起身,她摇了摇手中一把用久了的破蒲扇,叹气道:「本想劝你夫君回头,无奈他无动于衷,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一介妇人,不懂你们说的这些个大事,您说的我都照做了,我只知道他是个寡情的汉,我与炎儿是对苦命的母子……」她蹙着眉头愈多言愈悲戚,话尚未说完,便双臂环着孩儿,低声哭泣起来。

    公主没有接话,她坐在不远处喝着茶,余光时而瞥到那对母子,一双圆杏儿眼中,眸光略显黯淡。她素来看不起这些个矫情场面,却依旧被牵动了心绪,娘亲当年……

    是不是也像这样求过贤妃?

    想到此处,唇珠轻点了下茶水,正如茶香漾开一般,原本明镜般平静的内心,不由得泛起点点波澜。

    「宋国无道,老宋王由天雷所劈,小宋王更是穷兵黩武。我大梁乃仁义之师,率军前来只为救民于水火,无奈他为愚忠所误,不肯弃暗投明。而今闭城已久,城内百姓无日不在煎熬受苦,我不想剑指城楼,令卫城生灵涂炭……」假仁假义说至一半,她低眉若有所思,而后问道:「可否请夫人在城下劝一劝你的夫君?」

    韦氏闻言,突然停止了哭泣,她握着儿子的双肩,一面咒骂,一面忧愁:「你爹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只有梁国才待我们娘俩好,娘亲要去见你那没良心的爹,你要乖,娘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听公主和张大人的话。」她说完,从发髻旁拔下发钗,交到孩子手中:「娘的钗子你留着,想娘了,就看看钗子。」

    这场喋喋不休的母子告别持续了许久,最后士兵把孩子带回了房间,毕竟有些话,是给大人说的。

    只见张子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谦和褪去,她恢复了本样,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在微微一笑时有不可琢磨的异彩。

    「我怕您乱说话。」她将药粉塞给韦氏,悠然说道。

    女人接下药,在手中搓了搓,毕恭毕敬地做了个万福,轻说道:「张大人,稚子无辜,还请您放过小儿。」

    不能做任人摆布的废物!

    黄泉路上,倘若哑口无言,又如何能向你道明一身清白?

    女人没有预兆地快步冲向桌角,衣袂在步风中乱舞,犹似一只归家的燕。

    公主握着茶杯的手一滞,娘亲没有死在她面前,这一刻,却似死在了她面前。她分明是坐在椅子上,头却感觉十分晕眩,未几,她步履凌乱地走到张子娥身侧,问道:「她说了什么?」

    「稚子无辜。」

    不就是死了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吗?不就是随处可见的母子情深吗?张子娥面色如常,她挽起衣袖,不徐不疾地俯身,正准备去探鼻息。

    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她。

    「不必了。」苏青舟站在一旁,淡淡说道。旧事的冲击没有主导太久,公主冷静得可怕。

    张子娥抬头看向公主,眼神中有些迷茫。不必了?为何?救一救,药哑了,仍可一用。

    「这种为孩子死的,是死得最透的。」

    张子娥站起身来,无奈地耸耸肩,她脸上看不大出情绪,独个儿挑帘踱出帐外,拨了拨手指命士兵前来搬走尸体。公主比她懂人心,她不得不服,但她还得挣扎一下。日落时分,她领孩子来看韦氏尸首,公主仅是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不喜欢小孩,张子娥是这般理解的,纵使是对人见人爱的龙珥,公主依旧表现得十分冷淡,况且这对母子,公主打一开始便不看好,多次要她不要浪费时间。

    问她为何?她只说是直觉。

    张子娥不相信别人的直觉,即使是公主,亦不例外。她觉得此事尚有周旋余地,既然主张强攻的公主肯她一试,自然要做好了一人承担一切交涉的准备。而公主大多陪在一旁,像个旁观者,不多说一字。张子娥以为,公主是在等她认输,毕竟公主最坏了,她的什么便宜,她都要占。

    她倒是无所谓,便宜和糗事让自家人占了,总是不坏的。

    「我带你娘去见你爹,他却在城楼上带了新娶的小妾,你娘不堪受辱,便一头撞死了。」

    孩子眼角流下一滴清泪,他没有嗷嗷大哭,似不愿打扰娘亲安息。张子娥没有做声,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取出手帕为他拭去泪水。良久,她声音温柔地问道:「想回家吗?」

    「不想。」

    「为何?」

    孩子用手背抹干眼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要上阵杀敌,为娘报仇!」

    表情不错。但她偏爱叫事与愿违。

    「你要回家。」

    把想回家的窝囊废留下来做工蚁,把想杀敌的武夫送回家当刺客,这是她遵循的物尽其用。无奈事情没有她计划的那么简单,看到孩子的表现,她也莫名生出同样的直觉——这一局在某一处失控了。她虽不甘心于失败,但似乎真的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我不想回家,我想上阵杀敌!」孩子固执地说道。

    「报仇不是只有上阵杀敌,你还太小,哪里拿得起刀枪?你只有回家还可以为娘报仇,明白吗?」张子娥蹲下身来,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这让她短暂地出神,想起了在百里之外和龙翎一起看守要镇的龙珥。许久未见,她很是想她。

    「可我不想回家。」

    张子娥嘴角一笑,不想回家,他不过是想说,他的敌人,不在家中,在……

    敌人在眼前!

    发钗被磨得发亮,小小的手紧紧抓住钗尾瑞鸟,从取出到发力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他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爹不是朝三暮四的负心郎,娘不是哭哭戚戚的弱女子,而他更不是只会躲在人后的稚子小儿,他是生在宋国,长在宋国的男子汉。

    初囚敌营之日,他怯弱地赖在娘温暖的怀抱里,在夜里无声哭泣,小声说要回家。娘亲借着窗边月华,用手缓缓抚过钗尾镶的燕,说宋国人不是软骨头,若是回不了家,便以发钗自裁,不做任人羞辱的棋子。

    他问:「死后哪能归家?」

    她答:「死后方能还家。」

    堂堂正正地,还家。

    曾经他日日夜夜想要回家,如今张子娥要送他回家,他却不想。他的敌人在眼前,距他不过数尺之遥,若是杀了她,他虽然回不了家,千千万万将士却可以回家。

    他终于明白了那句「死后方能还家」,他要堂堂正正地,还家。

    「张子娥小心!」

    公主反应极快,一个跨步上前,反手便捅了进去。对手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稚嫩的手握紧刀柄,死死瞪向苏青舟,眼中射出毒蛇般阴冷尖锐的光。伤口喷涌出鲜血,滚烫滚烫地落在脸上,顺着洁白如玉的肌肤向下滑落,像一只只蚂蚁在脸上爬。速度太快,张子娥还未察觉出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在她跌倒被砸得生疼的时候,苏青舟握牢钗尾,用力更往下按了一寸。

    血不再喷涌,只是沿伤口慢慢流出。公主满手是血,浓稠的红渗到指甲缝里,异常狼狈,也异常平静。

    丹霞成血绮,张子娥在夕阳余晖中看到她的公主回眸说道:「张子娥,不要玩心太大。」

    即便是记忆不好的凡夫俗子,想必也能清晰地记住眼前画面——美丽的女子,满手的鲜血,猩红的落日。

    美得瘆人。

    她甚至能一分不差地记下,血从公主脸上滑落的速度。

    苏青舟像无事发生一样站了起来,她逆光而立,拿孩子的外衣擦拭手上的血,不紧不慢地,仿佛在擦干走过花丛时不小心沾上的晨露。如血残阳下,清丽的面容比往常更显娇艳,樱唇自然微启,衣裙随风飘荡,美得惊心动魄,却不是白衣无尘的仙子。

    脸上的血是划清仙人与妖魅的横断。

    是绝不可缺的神来之笔。

    赶来的士兵目睹了这一幕,马上低下头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准备强攻吧,养出这样小孩的人,是不会投降的。」公主对张子娥说道。

    如果是她,她会做同样的事。看到他拔出钗子前那一刻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与那孩子唯一的不同是,他死了,而她还活着。

    她要一直活着。活到最后。

    张子娥明确感受到,公主与两年前初遇之时,气质已全然不同。对这种成长,她很满意。而她似乎除了床上功夫颇有长进外,并未有所成长。

    行军打仗,你不如我,揣度人心,我不如你。

    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分明,有人轻悠悠地发号施令,有人用血肉去奋勇杀敌,再拖着残破的躯壳将功勋捧到她面前。

    这个没用的废物并未受惊吓,她反而落得几分失落,自如地从把手中沾了男孩泪水的帕子丢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方手帕为公主擦去脸上血迹,心头不禁嘀咕道:「我是哪里演得不对?」

    苏青舟知道她的脾气,定又是输不起了,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可爱,像是不知道刚才差点去见了阎王爷。她和张子娥不一样,张子娥会想尽办法逃避一切不喜欢的,而她会学,骑马也好,练身手也好。她握住张子娥的手腕,叫她别在脸上乱擦了,疼得慌,而张子娥突然被打断了,眉儿微皱,看上去委屈得紧。

    公主眸中微睐,唇边含笑道:「先生还是不愿去校场跑两圈?」

    张子娥看起来更委屈了。若是哭能逃避,她定能哭出来。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