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折煞·双生枝>第 45 章 第 45 章
    瀑布已至。

    山泉水冲流直下,高约三人,宽不过一米,一路经斜枝、衰草、灌木,最终砸在苍苔老石上,击起水花高溅,时如东海明月,涎玉沫珠,时似南海鲛绡,绵密轻柔,纷然若雾。眼观其势,耳听其声,虽远不足以仰啸山谷,但胜在击石声「砯——砯——」透亮,好若林间云雀百灵争相竞秀,别致非常。

    正像极了二位柔弱女子,纵无一身铁骨,亦可落水击石。

    张子娥所言之可涤心虑,盖谓此也。

    公主立于瀑布前,鼻息一动,嗅了嗅流泉清香,耳边似仍佐着那句「愿效犬马」。何为犬,忠诚的畜生,何为马,奔波的苦役,既甘愿犬马了,不知别的她愿不愿意做,比如……

    她顺了襟前一缕长发,缘着食指绕上两匝,嘴唇微不可察地抿了一回,问道:「先生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没有条件?这话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只要不……」

    公主身姿婀娜,在水帘边上顾自卷着乌黑发丝儿,葱白细指在唇上似有回味地抚了两下,寻着了词:「伤天害理?」

    「也做。」张子娥温然一笑,如此答道。

    这位在平原城落得声名狼藉的女子伸手探了探水帘,任流水从掌背划过。

    自平原一战,她的手不再干净。

    说句实话,只要取胜,梁王那三千杂兵全砸进去都无所谓。

    她素来厌恶平庸,自从尘虚子收她入门,便再未与泛泛之辈打过交道。她本身对此事极为抵触,之所以按住情绪,精心挑选那晚撬动山体主脉的三百人,不过是想要一种仪式感。头一回沾血,总得有点讲究。而那些个无亲无故之人,原本此生不会被任何一人记住,经此一事,却由张子娥记下。若将来有幸著书,她会将他们一一写下以表抚恤,至于而后因她殒命之人,便没了这福分。

    著书写人这趣味挺恶,像了上回她在鱼池边丢下点微不足道的饵料,看似抚慰人心,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她长于高山,自视高,心气也高,习惯从云端俯看,做点什么,总带着点施舍感。如与杂兵谈话,她认定此人碌碌一生再无可能与她这般人物交谈,觉得此等无名之辈能被她记下便算作一种殊荣。傲僻自负者众多,能到她这副不堪田地而心安理得者却是少有。她心知肚明,且引以为豪,若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即是得注意时时收敛,不可表露在外。

    闲人雅客多爱穿一身白衣,应了屈子那句『举世皆浊我独清』,既有傲骨凛然的清高,又带着顾影自怜的无奈。而她一身白衣,只是为了作妆点。衣服嘛,用于示人而已,好看得体即可,强行赋予他意,未免有违初衷。

    她打小是个异类,自知与古来圣贤相去甚远。若是将心思摆在明面上,只会招来麻烦。

    所以她选择沿袭先贤之风,穿白衣,习文好雅,恭谦态度,妥善地将令人生厌的高高在上与见不得光的真实想法藏在姣好皮相之下。毕竟人心窥探不得,妆点好门面,便可万事大吉。经日月积累,她愈发深谙此道,以至于连龙珥都瞧不出来,天真地以为,这便是她月白风清的张姐姐。

    她甚少主动表明心迹,只寻适当时机,与适当之人释尽言明,比如面前这位喜欢挑着话锋逼问到底的公主,一方面,身为臣子,阐明一切是职责所在,另一方面,藏得久了,难免憋得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是水之清浊,亦是人之清浊。

    张子娥借山泉水濯手,可惜莫有洗尽尘嚣,反倒引生了疑惑:「龙翎未归多时,前线军报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说与我听了。」

    一双云丝软底缎靴踩在山石上,公主合拢纤指盛着一捧冰冷泉水,抬眸看张子娥时只露出了隐在发丝间棱角精致的侧脸。泉水从指缝间缓缓溢出,有几滴垂直落在了地上,有几滴则顺着手腕温柔的弧度潜进了冰丝广袖中。显然,那些钻进袖子里的,更易引人遐思。

    张子娥立在原处,鼻翼轻动,手指攥紧,心中似有何物堕地,忽如而来生了某种预感。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以为,这不是什么好预感。

    「先生抱我。」

    说着,苏青舟松开手,那一捧清水砸在石头上,沾湿了二位的裙角。

    这一声水花落地,这一句「先生抱我」,果然,不是什么好预感。

    未几,红叶交坠,相映婆娑,苏青舟在飘飘落叶中嫣然一笑,再次说道:「先生抱我,我便说与你听。」公主一向清贵,似那寒雾天里生于湖心的一支幼白芙蓉,适宜远观,若想摘取,不仅要踩泥巴,湿衣裳,还可能会丢掉小命。而她适才说话时眼神同语气娇憨可亲,不乏调情意味,只可惜,某人纵使领悟到了,也欣赏不来。苏青舟见张子娥无动于衷,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伤天害理都做,却不愿意抱我?先生心中这杆秤,我可真是看不明白。」

    这一回,则添了些王家独有的命令感。

    「这不合适。」张子娥答道。她和龙珥相处得越久,就越有家主的架子。龙珥也曾要挟过她,若是满足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眸子微微眯起,苏青舟嘴角勾笑,说:「先生答的好正经,显得像是本公主无理取闹。」

    「公主不要拿在下开玩笑。」

    「倘若本宫没有呢?」说着她看了看足下,再玩味地看了张子娥,眼神十分捉弄。张子娥呼吸一滞,有如履冰临渊,百端思量上心尖。是时膝盖不觉发软,她猛一眨眼,骤然感到承接不起眼神中那份捉弄。不妙的预感抵着喉口再度来袭。公主莞尔一笑,似乎对此很是满意。她用手轻提裙摆,踮起脚尖,不出意外地,倾身从石上滑落。

    正如上回小池旁,张子娥上前一步,不出意外地,再次将她稳在怀中。

    苏青舟靠在她身上,转头看到一片白皙脖颈,再往上看则是一惯的泰然自若。平静到了失礼的地步,与抱着一团空气无差,明明抱着龙珥脸上还会带个笑。公主虽说不与孩子抢人,但最终也是忍不住比了起来。她下巴微抬,因还生着气,故意将头上翡翠簪子死死抵在她胸口,忽而喉间一动,含着笑启唇在那人衣领口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小径修竹,其后挂瀑,远望去云衣玉影,雾鬓香肌,好似一对痴缠爱侣。

    似,却不是。

    其中有一人方正到了顶,棱角端的是巧夺天工的平直。可怜绿罗袖中一双素手,疑抚弄了百遍瑶琴。今恨不能扯掉琴弦,架在某人颈上,逼问她这咫尺兰芝,究竟是为何不取?

    苏青舟摩挲着手指,指缝里原来冰冷的山泉水都温热了,可这人还是在冰水里浸着。她起初怀疑是不是说的不够明白,后来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不好看。今儿她晓得了,纵使选了个天仙在她跟前投怀送抱,她都领会不了。这个人脸不会红,心跳也不会加速,她抱你仅仅是因为你快滑倒了。

    若不是真图个什么,公主也不知道她在图个什么。兴许是欺负正经人,有意思吧?

    「倒是先生言而无信,说不抱,却抱了。」

    张子娥略显无辜,不抱?难不成要让公主直接摔地上?此局无解,要么言而无信,要么不忠不义,总归是要沾一个。她匀了口气,试探性地退上半步,下一刻便主意松手,不料苏青舟将她手腕握住,喃喃道:「不要,我走不动……」张子娥一惊,突然发觉公主握她时力气极小,有如一片白纱拂在腕处,未及她发问,公主便身子一软倒在她怀中。

    公主说倒就倒,张子娥搂着她坐在大石头上,先抬手理了理被公主压皱了的前襟,又揉了揉锁骨下方,方才那根翡翠簪子着实磕得骨头疼。她换了个舒适点的坐姿,薄唇紧抿,常是清澈的眼瞳中有了不同往常的思虑。

    之后当如何是好?

    她们临走前未带人马,她乃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抱起龙珥已属十分不易,遇上公主还真是束手无策。张子娥想要去传信,却又不能丢公主一人在荒山野岭。思来想去,她捡了些树枝,打算生火引人注意,无奈连日落雨,树枝还带有水汽,一时有些难办。

    她很少为事发愁,天大的事儿都不动如山,可这事儿当真把她给愁坏了。尤其是,腿上睡着的公主还在昏睡之前要她抱她。

    本就是一头雾水,再润着瀑布飘来的水雾,张子娥愈发是蒙头转向。

    公主不是头一回说些意味不明的话了。张子娥日日与龙珥相伴,看谁都看孩子,总觉得公主在同她说笑,并未太在意。那今天这句抱她又该如何理解?是不是因为公主当时已经累了,走不动路,所以要抱?

    张子娥觉得,像那么回事。

    她刚有所获,转念一想,又感到有哪里不对,手在袖子中搓了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尝试着从龙珥那里找答案,龙珥知人心思,而且不会骗人。初见那天,龙珥嘟着嘴在屋里扯她袖子,神神秘秘地说公主喜欢她,神情就与往常不太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既有些委屈,又存些别扭。且龙珥一向爱与人亲近,在公主府时,就爱找个人缠着玩,一点也不认生。见了公主,却常是畏手畏脚地站一旁捏着小手不说话。八壹中文網

    怎么……怎么有点像女儿家在吃醋?

    张子娥骤然有悟,心头一紧,似遭一记重锤,差点惊呼出声,不自觉猛按了一下虎口。惊魂初定,她扶额念道:莫非公主真的喜欢她?

    张子娥觉得,也像那么回事。

    早知道,就该让龙珥在临行前验一验了。

    她眉心不展,用指尖拨开公主脸上那一撮碎发,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怀中人有可能喜欢她,心口就堵得慌。

    她以为,最好不要。

    公主不是小孩子了,不该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她长叹一声,愈发愁了,用手敲了两回小腿肚,叹到怀里睡个大人,和睡个小孩还真不一样。

    重啊!

    腿都被压麻了。

    想着张子娥去握了一圈公主手腕,感慨道纤纤如嫩玉,细得不像样,不禁另有一番感悟,龙珥——便是她的极限。好在龙珥这几年没长个头,不然她可就抱不动了。张子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尚在诀洛城清点军械时,她便曾试戴过长剑与铠甲。当今各国屯军,铜铁紧俏得不行,而襄王不知从哪来的钱,用料下狠手,从来不含糊。随便提一个,就重得要人命,真不知道那玩意怎么能一直架在身上。她越想,腿越麻,还好小缘姑娘上山来寻人了。

    小缘姑娘甩了两下袖子,一手揽起公主,横了呆子一眼。张子娥如释重负,赶忙起身致谢,这回不是虚礼了,她真心实意感谢小缘救她于水深火热。

    回程路上,张子娥在马车中问小缘:「公主,可是有何疾病?」

    「公主两年前就这样了,不知道是怎么了。」

    张子娥低眉细思,两年前,那不是降龙吗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