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今夜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无云,星晴万里。

  一轮皓月漫洒清辉,沉星海万物笼罩着一层温柔的明澈安详。

  沉星海整片海域上,巨大辽阔的九霄吞云阵还在运转,铭文不复最初绞杀黑焰魔气那般凌厉疾驰,而是缓慢有序地流转着。

  法阵最初铺开启动时,迅速将海面的混沌之物清除殆尽,如今万顷沉黑浪潮化为碧波,浑浊瘴气消融散尽,铭文间剩余的动力源还能支撑法阵运转几日,足够将弥漫在灵影山的魔气,以及海底魔物尽数绞杀干净。

  夏歧低头,看向覆盖整片海域的万千铭文繁星,只觉得蓝澈银河蔚为壮观,心尖忍不住浮上激动的颤栗。

  这片广袤的繁星将带来无限希望,自此以后,沉星海会开始流转生息,会诞生出新的生灵,也会逐渐恢复欣欣向荣——

  它会与人间的任何地方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正重新开始。

  战胜的喜悦姗姗来迟,夏歧一阵轻松畅意,他下意识握紧与他相牵的手,才惊觉两人手心尽是温热湿滑的血,已然分不清谁的更多一些。

  两人在最后一战中耗损太多,他浑身都疼,一身浅黄衣裳早已血迹斑斑,只剩胸中一口喜悦险险撑着。而清宴的黑龙原身布满深可见骨的伤痕,化为人形后,血迹把墨蓝衣袍染得色泽更为深沉,那姿态如往常般沉静从容看不出一丝狼狈,面容却难掩疲倦苍白。

  他从未见过清宴伤成这般程度。

  仔细想来,从十方阁祭坛的战事开始,虽说所有人为了胜利都倾尽了全力,而清宴却一直只身对抗着最大压迫力,还时刻紧紧护着他……一路都在默不作声又毫不犹豫地牺牲着。

  他担忧心疼得仿佛心脏被抓紧,打算带着自己的道侣离开。

  如今两人灵气所剩无几,身上伤口的愈合速度十分迟缓。即便灼烧神魂的黑焰消失了,神魂依旧有不小的损伤亟待疗愈。

  夜渐深了,海风愈发湿冷刺骨。

  然而他刚要开口,便飞速与清宴对视了一瞬,又不约而同望向沉星海——是两人都察觉到了什么。

  清宴神色一顿,却未见凝重。

  夏歧发愁地一拍脑门,也并不慌张,毕竟与山灵灭世比起来,其余事情都有转圜余地:“差点把这事忘了……这里离海岸太远,找支援也来不及了,看来我两还得走一趟。”

  清宴唇畔含笑,仿佛无论前往何处,都想要与自己的道侣同行。

  夏歧被清宴紧紧揽进怀里,对方带着他往身前的虚空迈出一步,随即脚下一空,两人在茫茫夜色中坠落向沉星海。

  入海的一瞬,冰凉碧波与寂静夜色顷刻颠转,夏歧耳边的嘈杂水声夹杂着一声龙吟清啸,他十分熟练地变换姿势,趴在黑龙头顶揽着龙角。

  黑龙载着他穿过百年来没有生灵涉足的幽暗深海,往海底的水下锦都潜去。

  片刻后,一人一龙便到了夜明珠撑起的赤红结界前。

  结界壁的赤红光晕黯淡了许多,只剩稀薄一层,不复布置时的明亮和色泽浓郁——

  夜明珠主人的灵气所剩无几,快要断开与之勾连,加上九霄吞云阵的余威逐渐沉至深海,一切术法都将失效。

  不肖半刻,夜明珠搭起的结界便会消失,满城被封印的妖修会瞬间失去庇护,暴露在深海之中。

  妖修们被封印百年,体内灵气早已滞涩,难以迅速做出反应,而如今深海的罡风乱流依然猛烈,若是放任不管,满城妖修便危险万分。

  身形巨大的黑龙围着结界盘桓了一圈,载着夏歧进入结界,落在了锦都中央广场,又化为了人形。

  夏歧仰头望向稀薄的结界壁,明显察觉来自深海的压迫越发强烈,势不可挡。他却未置一言,只是回头看向清宴,等对方做决定。

  沉默间,清宴的目光落在仅剩的阵眼上,那是除了夜明珠结界以外,唯一笼罩着锦都的封印法阵。

  这个法阵让满城妖修陷入沉睡,将他们的时光凝结在了百年前的一瞬,而法阵被竹溪嵌进了地下,与海底相融,未被九霄收走。

  阵眼处光晕蓝澈,是这片广袤黑暗里的唯一光源,如今映在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里,与眸里安静的光融城一片沉静蔚蓝。

  “此刻便把他们带回人间。”

  清宴说完,目光从阵眼挪到夏歧身上,一寸寸检视着自家道侣的一身伤痕,眸中有不忍的暗影无声浮动。

  然而几息过后,清宴终是轻叹一口气,“法阵不能用灵石,我们需得在注入灵气的同时掌控着铭文流向,把满城妖修往进来时的入口送回去。”

  两人并肩走到此处,早已生死相托,再因想保护对方而不让对方一起涉险,便是刻意疏远。

  夏歧一直没有催促,如今闻言也没有意外。

  他极为开心地弯眼笑起来,此时他意识到,与自己的道侣并肩仗剑前行,一起经历了诸多险境,对方已然决定向他托付前路一程程中的每一份感受。

  它们会成为两人合二为一命运中的无数煜煜星光。

  许是夏歧的笑容太晃眼,他见自家道侣眼中也浮起了浅淡笑意。

  想到能与对方一起将大家带回人间,他兴致勃勃地弯腰看着阵眼:“我们的灵力倒是恢复了一些,柏澜甚至能化为黑龙了……不过,足够吗?”

  清宴早已计算过,如实回答:“恰好够,不会再有剩余。”

  夏歧一愣,在这诡谲莫测的深海海底,彻底失去灵气依仗,而所有术法会在九霄吞云阵下失效——

  两人会变成再平凡不过的人……甚至没有生还的可能。

  此时传出支援请求,已经来不及等人赶来了。

  而清宴专注而沉默地凝视着他,似在告诉他,此时还能反悔。

  夏歧毫无畏惧,心里一片平和安定,他朝着阵眼一歪脑袋,轻松得仿佛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决定:“那这一次,我们一起?”

  与此同时,淡红穹顶开始不堪重负地微微发颤,深海的潮湿气息已然侵入广场,弥漫开来。

  而两人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彼此。

  清宴默不作声,只是眸光稍动,深海太昏暗,让其中的温柔更为清晰明亮,像是凝视着自己最喜爱的珍宝。

  他牵着自家道侣的手,放在唇边垂眸一吻,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注视着夏歧的双眼。

  “阿歧,自从知晓你身中引渊,我时常担忧你的安危。在今日之前,我并不在意你变得如何厉害,修为如何高深,或是继任门主之位……我无时无刻不希望将你紧紧护在身后。”

  话语一顿,唇角浮起一抹柔软笑意,声音也被融得越发低柔,“但今日在沉星海上并肩,我细想这一路被阿歧护着的诸多时刻,方知阿歧的一切选择都难能可贵。而阿歧本人,更是独一无二,万中无一,幸而我能拥有。阿歧能与我在一起,总是令我很开心。”

  夏歧怔愣着,清宴的声音和缓低沉,其中的认真和郑重像是生出了分量,轻轻压在心头,又觉得滚烫而安稳,漫出了一片酸软温暖。

  他无声笑起来,在万丈深海下握紧自己最爱的人,也忍不住坦诚心扉,渴望着回应对方。

  “我还记得第一次与柏澜来到这里,是我刚刚恢复了情感感知……除了想要争取与柏澜重新在一起,对其他并无方向。但我追着柏澜的身影前行,却逐渐明白了我想去的方向……甚至悟出了道心。”

  说到此处,他见眼前之人眼中的笑意渐深,难为情地咳了咳,才继续道,“我心爱之人给予我的东西……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他回望这一生,跌宕与痛苦是常事,但每个在这世间求生的人都与它们相伴,自己算不得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再平凡不过了。

  然而他的道侣总是毫无保留地对他表露着珍视与喜爱,让他一次次欣喜感动,又一点点相信自己,也被一直安抚牵动着。

  他便坚信,自己能与对方一起走得更远。

  除却爱意,他还从清宴身上得到了很多。

  夏歧安静地歪头,在心里细数沿途风光,再抬眼望向自家道侣时,眸中的喜悦沾染了几分水色,他轻声说道:“柏澜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两人相视一笑,握紧对方的手,一切都不必再多言,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逐渐暗淡的阵眼上。

  交叠的手悬在阵眼上空,得以恢复些许的灵气与妖力缠绕汇集,尽数倾注进阵眼之中。

  与此同时,淡红穹顶的震颤更为剧烈,甚至牵引得深海阵阵嗡鸣,仿佛下一秒便要崩塌。

  而整座水下锦都却在悄声无息地晃动,旷野间的道道虚影如同水波纹般漾着,百年来蒙着的那层灰败开始慢慢褪色——

  周遭万物像是重新染上鲜活色泽,整座城正从百年一梦中醒来,缓慢复苏着生机。

  灵气再度猛然消耗,夏歧察觉眩晕也来得气势汹汹,还好交握相贴的温热掌心支撑着他。

  他的余光见两人身侧的虚影开始流动,昏暗的海底开始出现了其他颜色,而远近皆有的朦胧声响不断传来,逐渐真切清晰。

  他时而像是身处闹市的嘈杂之中,时而仿佛陷入醒不来看不清的梦境。

  竹溪曾给妖修们构建了一座锦都虚影,如今虚影正缓慢消散,融入深海中。

  而身处其中的道道人影随之消失,是被封印法阵从来时的入口送了回去。

  当夏歧经脉中的最后一缕灵气消失,被封印在海底百年的最后一道身影也正好离开了。

  深海中的短暂热闹只停留了片刻,又恢复了广袤而一览无遗的寂静沉黑,但夏歧知道,这样的热闹属于人间。

  时隔漫长岁月,所有妖修终于得以返回人间。

  他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倏然察觉脚踝触上冰凉,是夜明珠归位了——

  头顶的赤红结界时限已到,倏然崩塌,深海海水倾天而来,凶猛地将偌大空间顷刻填满,瞬间卷起了巨大强劲的深海漩涡。

  平日两人可在深海乱流中来去自如,如今千股暗涌却变为了致命威胁。

  夏歧被一阵巨大浪潮拍出几丈远,他没空理会钝痛的胸腔,只察觉手中一空,忙抱着一丝希望调用符咒和法器,术法果然尽数失效了。

  然而很快,他的手腕被牢牢扣住,又被紧紧拥进熟悉的怀中——

  是清宴找到了他!

  他忙用黑斗篷将两人裹了起来,用力抱着对方的腰,防止两人再次冲散。

  饶是如此,两人周遭的劲流仿佛能撕碎一切,神魂快被撕扯离身体……

  而最糟糕的是,凌厉漩涡正强硬地卷着两人,不由分说地往无底深渊中迅速下沉。

  神识放不出来,两人也无法交谈,夏歧用余光勉力辨认,只见劲流之外漆黑一片,许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沟。

  巨大漩涡的势头不见颓败,无法抵抗的两人何其渺小……

  然而因着与他紧贴的呼吸,他的心中比任何时刻都要平静安宁。

  *

  沉星海另一端,无边浪潮之上,有两道稀薄的人影正闲庭信步在宽阔无垠的海面。

  明月逐云,月华如澄水坠下,许是不忍踩碎,两人步伐轻缓,温柔浪花从袍角虚影拂了过去,没有去搅扰伴着星光前行的两人。

  碧衣人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驻足回望向锦都方向,微讶过后,无声浅笑起来。

  白衣人影也朝那个方向望去一眼,显然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却不甚在意,只是闲散地揽住碧衣人影的肩膀,将人的视线矫正了过来,慵懒催促:“当年老岳被猞猁小崽子咬伤,后来如何了,竹溪继续讲。”

  竹溪也不恼,不再看其他,继续与人一齐散着步:“你知道老岳的性子,自然是当场咬了回去……”

  说到此处,又忍俊不禁,“我只好留在十方阁,一齐医治他两的伤……这便是当初我两没来得及赴约的原因。”

  两人聊了几件旧时趣事,都觉轻松怀念,而话到沉默处,周遭也安静下来。

  竹溪叹了口气,终是憋不住心中感慨:“我们继任掌门后一起立誓,要让世间清平繁荣,却没想到……三人都没有机会亲眼见证。”

  逸衡倒是一身松散,如同回到少年同游时,落拓安抚道:“云章的浩劫算是结束了,清平还需时间,繁荣便更远。不过作为前人,能给后辈们铺上一段路,往后世间繁盛也算有我们一份。”

  竹溪不见遗憾,含笑颔首:“如今总归是圆满结局。有这些后辈在,无需百年,只需十年之后,云章便会是你我期盼的模样。”

  逸衡眉眼蕴着笑意,收回落在漫天星辰上的目光:“如今还操心他们,也太辜负良辰了。此时月色好,我们好久未曾一起好好看看月色了。”

  两人且聊且行,不知要去往何方,身影逐渐与悠悠月华融为一色。

  *

  沉星海岸上,傅晚负伤不轻,却没来得及医治,正忙着调遣弟子收拾残局,担忧的目光不停朝着海面望去。

  久久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返回,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余光见某位新上任的随军医师鬼鬼祟祟,似是想偷偷潜入海底,去捞此刻还没有归来的门主,他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秋颂的后领。

  与此同时,他察觉影戒倏然落入一道传信。

  闻雨歇守在庇护法阵中,长谣弟子与神医谷的人正紧急救治着伤员。

  待到锦都传来准备接应的传信,沉星海一战的所有弟子和散修都跟随长谣弟子的引路,一起前往锦都暂作歇息。

  如今围攻锦都的魔物尽数消失,铺天盖地的浪潮也回归了沉星海,守护着锦都的层层法阵便被撤去。

  但转移到锦都避难的百姓们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们或因劫后余生而狂喜,或为没有支撑到下个黎明的人哀泣。

  满街喧闹嘈杂,不知哪个角落的笛音幽咽响起,气息不稳,鬼哭一般断断续续,偏又乘着一股倔意,穿过了潮湿拥挤的大街小巷,引得阵阵琴声相和,断音渐成曲。

  是安魂谣。

  幽远曲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潜入锦都纵横交错的水道,散落在万千祈愿莲灯间,又随着祈求逝者安息,生者安康的愿望,安静飘荡着汇入沉星海。

  在这熙熙攘攘的锦都夜色间,不动声色又悄无声息地增添了无数人。

  那些人的出现像是转过街角,走出昏暗小巷,或是与谁擦肩而过……皆来得十分自然,只给本就喧嚣的街道增添了一分热闹。

  然而凭空出现的这些人,还不知自己这一瞬便足足过了百年,继续着百年前的步伐,想走向千灯节的某个摊位,却发现一眨眼早已换了人间,不由怔忪回首,茫然四顾。

  这里是生息萌芽,繁华初现的人间。

  *

  霄山驻地,庇护法阵中。

  一间聚集了霄山弟子的房屋发出一阵震天欢呼,黑斗篷们蜂拥而出,在暴雨后潮湿的夜色中狂奔呼啸,是接到了沉星海一战告捷的传信。

  顾念面上却毫无喜色,也不去管之前御敌让本就灰扑扑的衣服更加破旧,她红着的眼眶还没消散,忙着拨开四周想要拉着她庆贺的人,找到了角落中的周临。

  这几天来,她先是因小师叔战殁的消息万念俱焚,今晨又忽然得知对方死而复生,还没来及作何反应,沉星海浪潮便来势汹汹。

  如今浪潮与魔物一齐退去,她不敢用影戒去打扰两位师叔,自然找上了当事人周临,用神识追着周临一直问东问西。

  神识交流只能两人听到,那神色多变却默不作声的场面……实在诡异万分。

  而庇护所另一处远离喧闹的屋檐下,清停云安静伫立着。

  几息之前,他通过云镜感应到……与他并排的一盏魂灯熄灭了,而紧接着,微弱飘忽了百年的魂灯也随之熄了。

  他许久未能回神。

  忽然间,一缕不太寻常却气息熟悉的清风在指尖缱绻而过,他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失去冷静,通红的双眼慢慢睁大,仓促上前想去抓住。

  然而那抹风像是不敢面对他的悲戚不舍,连道别也点到为止,一触便无声缓慢地走远。

  这阵风一路掠过暴雨洗净的云章,回到了森绿层叠的星罗群山,随着冰凉夜色潜入苍澂山峰。

  它在前任掌门的居所中徘徊许久,穿过道道门,扇扇窗,终是没有察觉到那抹熟悉的气息。

  它像是倦了,也像找到了归途,慢慢滞涩了下来。

  它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安静蜷缩在一张书案上的镇纸,依偎着黑木上粗糙稚嫩的三处刻痕,等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让它入睡。

  这的确是惩罚,也是恩赐。

  *

  沉星海的海沟深渊不知通往何处,深不见底。

  漩涡的势头逐渐消失,两人却再无离开深渊办法,只能向着无底黑暗不断下坠。

  在凌厉极寒的罡风乱流中,黑斗篷早已被割得破烂,两人身上不断增添新伤。

  夏歧看向近在咫尺的平静双眼,内心无端安稳,不由贴上对方的耳朵说起闲话:“这是柏澜的故乡吗?我听闻黑龙一族离群索居,又繁衍式微,还喜欢待在海底深渊中。”

  清宴依然紧紧抱着自己的道侣,声音温和,不似身处绝境:“此处太深,我也未曾来过。我们一族寿数悠长,喜欢独自修炼,时常百年不见同族,更逞论繁衍。”

  夏歧闻言来了兴致,将典籍上对黑龙一族的记载说给清宴听:“书里还说,黑龙一族虽性子孤傲,却贪欢嗜色,时常在暴雨天潜藏在浅海滩,只要路过合心意的猎物,便会拖回去夜夜春宵……”

  清宴闻言轻一挑眉,知道怀中人在故意逗乐他,却没忍住弯起唇角:“典籍是何来历,该修正了。前半段是真,从暴雨开始便是胡诌……”

  他略一顿,又含笑缓声道,“不过若是阿歧经过,我确会将人拖回去。”

  见自家道侣姿态放松,夏歧也笑倒在对方怀中:“不用万妖王亲自动手,给小的一个眼神,立马麻溜爬在床上等着!”

  清宴忍俊不禁,垂眸凝视着怀里笑得东倒西歪的人,倒是暂且忘了两人身处何处。

  他想起上一世护着夏歧坠落深渊,两人也是这么相拥着下坠。不同的是那时万般惶急夏歧的处境,此时看着夏歧,他心里只有柔软与慰藉在微微发烫。

  自修炼以来,他只觉得天高海阔,大道无垠,众生万千,处处妙法无穷。

  如今却发现,纵使星辰浩渺,怀中人的身边,才是容纳完整自己的方寸之间。

  夏歧是他生命中最鲜活明亮的光,他爱着对方,胜过了世间万物与无穷无尽的时间。

  夏歧笑够了,察觉两人还在没完没了往下沉,之前豪言壮语的劲头过了,又觉得这深渊未免黑得有些瘆人,不由哀嚎一声:“我们会沉到何处?”

  清宴蔚蓝双眼蕴着细碎的光,莫名温柔:“无从知晓。”

  夏歧心想,若是此时两人不在一起,单是其中一人坠落,都会因无法见到对方而急得要命。

  好在天地之大,他们的归处就在眼前,也不必急着再前往何处了。

  夏歧见清宴抬起手,指尖有着几串细小的红色符文与道道红色细光,正活泼而缱绻地萦绕着,眼熟万分——

  是同心契。

  而他的道侣正用高挺鼻梁轻蹭着他的,唇若即若离,连认真郑重的相邀也带上了莫名勾人的温热气息。

  “我会永生永世守好我的阿歧,不知阿歧可还愿意,与我命途相连?”

  夏歧一愣。

  纵然与清宴成为道侣许久,也有过无数亲密无间的时刻……还是第二次接到这番约定,他依旧因紧张激动而脸颊发烫。

  他咳了咳,红着耳尖问道:“这次没藏什么符文吧?”

  对方闻言果然眸光一动,没有回答,他便知晓了,无奈一笑:“我就知道。”

  他这么说着,还是伸手过去,与对方的手交握在一起,柔声应道:“永生永世啊……求之不得。”

  同心契的结合符咒让两人刹那间心灵相通,汹涌爱意如热潮滚入对方心间,灼得夏歧眼眶一酸。

  而近在咫尺的那双蔚蓝眼眸中,有清亮明澈在轻轻浮动,难掩专注深情。

  掌心相贴,红色细光宛若红线,在两人交握的手指翻飞不休,道道缠绕,将两人的命运再次捆在一起。

  此后岁月共享,生死不离。

  那红光喜人,夏歧垂眼欣喜地望了片刻,抬起头,温热缠绵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终于如愿以偿。

  缱绻红光化为黑暗中一抹鲜亮的尾翼,随着两人沉进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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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还有一章,这章太长了超过1w字,得拆成两章,另外一章写好了,改改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