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大·司马>第 813 章 (廿三):冠王冕(下)
  经过了近半个月的奔波,司马昭回到了洛阳。

  一回到家中,司马昭就询问自己的妻子王元姬:

  “她现在如何了?”

  虽然司马昭并没有明说这个“她”到底是谁,可是王元姬却很清楚,他所指的除了司马凡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为此王元姬也显得很忧伤:

  “自从静儿拿着伪造你笔迹所写的书信冤杀了她的两个儿子之后,凡儿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府中,我和大嫂好几次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听说已经数日不曾进食了。不过好在邓贤(邓艾与司马凡所生次子)之妻徐氏刚刚怀上了身孕,要不然的话邓家可就真的要绝后了…”

  邓艾血脉得意保存这件事,对于司马昭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他也做出了决定,亲自登门去探望司马凡。

  此时的司马昭在魏国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为他主君的魏帝曹奂,可是这个身份在邓候府门口却没有丝毫的作用,他遭到了阻拦,家老十分为难的对司马昭说:

  “晋公,您还是回去吧,夫人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了…”

  司马昭看了看府门之内,又看了看家老,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是自己夺走了他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为难任何人,也不想给司马凡难堪,便准备打道回府:

  “我知道了,好好照顾她…”

  就在司马昭转身走出去没几步后,侍女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冲着司马昭的项背喊道:

  “晋公请慢,夫人有请。”

  没想到司马凡会愿意见自己,这倒让司马昭有些始料未及,随后他跟着侍女来到了一间卧室的门口,侍女将司马昭引到这里之后便行礼离去了,而司马昭则伸出双手缓缓将门推开。

  在敞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燃烧着黍稷梗的焦灼味和燃香的气味便从敞开的门缝迎面弥散开来,整个屋内看起来烟雾缭绕,即使是隔着的距离并不远,司马昭却还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屈膝跪在自己的前方。

  他迈脚跨进了门槛,一步一步走到了司马凡的面前。

  当他终于看到司马凡时,司马昭才惊讶的发现,司马凡已经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没有半点生气,宛若一纸白绸看不出任何的血色。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正对着自己面前的几樽,一面弯下腰双手捧起黍稷梗亲情丢到面前的火炉之中,一面微微开启那干涩的嘴唇:

  “是晋公来了…请恕民妇重孝在身不便行礼…”

  司马昭看到灵位上清楚了刻下了邓艾以及他三个儿子的名讳,随即问道:

  “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司马凡面无表情的答道:

  “是啊,想想真是讽刺,当初是你极力帮忙,把我和夫君的手拉在了一起,现在又是你亲手把我们拉开,并且拉到了再也无法碰触的距离,顺带连我们的三个儿子也一起为之陪葬,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斩草除根呢?”

  见司马昭用着阴冷毫无感情的口吻来和自己说话,发泄着内心的怨恨,司马昭的情绪并没有随之而发生变化:

  “无论你信或不信,邓贤和邓朗之死都不是我下的命令。至于邓艾和邓忠,我并不否认和他们之间已经到达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听到司马昭这么说,司马凡轻轻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伷弟已经和我说过了,是静儿假传了你的命令,不过这样就能够和你撇清关系了吗?如果不是你执意要除掉邓艾和忠儿,静儿又怎么会有机会来假传命令?因为整个洛阳都已经知道了你对他们的态度,廷尉又怎么会仅凭一纸文书就杀了我两个儿子?”

  这一席话令司马昭无从反驳,因为司马凡说出了事实,他心里很明白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争论下去根本毫无意义,只会让司马凡心中对自己的仇恨愈来愈深,所以他索性讲话题从邓艾父子方面移开,转而对司马凡说道:

  “你可以放心,邓贤的骨肉我会好好保护的,也算是给邓艾留下血脉,你们以后就继续住在这里吧,所有的供应我…”

  “不必了…”

  还未等司马昭说完,司马凡就轻声干脆的打断了他:

  “我已经无法再以司马家一份子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了,所以恳请晋公奏请陛下降诏,将我们这两个孤儿寡母流放出京。另外还请晋公将我司马凡的名字从族谱之中抹去,你我兄妹之情缘尽于此,之后再无任何干系…”

  见司马凡说得如此决绝,司马昭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她改变心意,可是让他现在就口头上承诺司马凡这件事,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所以他只能一无声离开的方式来表示出自己对司马凡请求的默许。

  司马凡转过身对着司马昭的背影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

  “多谢晋公成全…”

  第二天,在司马昭的奏请之下,魏帝曹奂就邓艾和钟会谋反之事正式降诏:

  一、将邓艾之妻以及邓贤之妻流放西域;

  二、褫夺钟会生前所有爵位,其养子钟邕因追随其在书中叛乱被杀,令一养子钟毅在洛阳配合其母司马静伪造司马昭书信,导致邓艾两子被冤杀,孤儿连同钟邕妻儿以及钟家在内的所有人一律关押于廷尉。在审讯之后,处死钟邕遗留诸子,以及钟毅父子数人,女眷一律流放。但朝廷念在钟繇和钟毓对大魏的功勋,赦免了钟毓的长子钟峻以及幼子钟辿,钟峻仍可承袭钟毓生前的定陵候爵位。

  司马昭对钟毅和钟辿的网开一面,完成了他对钟毓临终之前的承诺。

  另外,虽说已经做出了流放司马凡和徐氏的决定,但是司马昭却在流放的形式上做出了调整,没有枷锁镣铐,没有甲士押解,只派出了十人规模的护卫,以“押解”为名,行沿途护卫照料之实。

  除此之外,在司马家内部,司马昭也不得不对司马静和司马凡做出相应的处置,他在宗庙之内对着司马家历代先祖祷告,然后当着所有司马子弟的面儿将记述有司马凡和司马静的族谱内容单独取下,丢进了祭炉之中焚烧,彻底抹去了她二人在司马家的身份,以及存在的痕迹。

  之后,司马凡便和儿媳徐氏在邓候府收拾一切形状,在没有任何人陪同的情况之下,坐上了马车朝着洛阳西城门进发。

  在城门口处马车停了下来,司马凡已经料想到了有人会在这里等候自己,于是便伸手掀开了身侧的窗布帘,发现站在城门口等待她的是王元姬、羊徽瑜等司马家的女眷,还有身为她同胞弟弟的司马伷、司马亮,另外还有一个人,他明明来了却又害怕被司马凡看到自己。

  这个人就是司马攸。

  司马凡见这些平日里和她交情深厚的亲人都来了,于是便下了马车来到了他们面前。

  看着即将与自己后会无期的亲人们,司马凡深有感触,她对着众人说道:

  “你们能来我很感激,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大家多多保重。”

  面露哀色的羊徽瑜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递到了司马凡的手中:

  “西域路途遥远,那里的环境也比不上中原,沿途想必要吃很多的苦头,你还要照顾一个怀着孕的孩子,这是我和元姬的一点心意,应该可以保证你们三代人的生活。”

  看了看羊徽瑜递过来的沉重包裹,司马凡很清楚这里面的钱财很多,可是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将包裹轻轻推了回去:

  “我们母媳是被除籍流放的人,又不是分封迁徙,身上怎么可以带这么多的钱财呢?朝廷并没有查封我们的财产,所以我们所携带的已经足够,就算是不足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你们不用担心。”

  见司马凡态度决绝,羊徽瑜和王元姬也不好太过勉强,王元姬拉着司马凡的手,满怀歉意的说道:

  “虽然我并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我还是希望说一声抱歉,还有…别恨我们…”

  其实司马凡早就原谅了王元姬,她轻轻拍了拍王元姬的手背笑道:

  “二嫂,我能够理解你,过去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背负仇恨生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会步静儿的后尘,所以选择远遁避世,‘司马’这个姓氏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我没有办法再面对,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对于司马凡所说的这番话,所有人都非常理解,司马伷和司马亮也纷纷上前和司马凡依依话别,司马凡眼含热泪的对他们说:

  “回去替我转告母亲,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常伴她老人家膝下了…”看書溂

  和所有人都告别了之后,司马凡注意到司马攸一直想要和自己说话,却又显得很犹豫。

  她知道司马攸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便主动走到了司马攸的面前拉起了他的手:

  “你这小子,白疼你了?以后可能都见不到面了,不和姑母说些什么吗?”

  表面上司马凡是在指责司马攸,可是她的口吻却显得异常温和,这让司马攸感到更加无地自容,他始终低着头未敢抬起:

  “姑母…我…”

  见司马攸欲言又止的养子,司马凡代他说了出来:

  “那件事我知道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姑母从没有怪过你,硬要怪的话只能怪命数。你是个好孩子,是司马家之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到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祖父和邓艾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但你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让这一点成为自己的致命伤…”

  司马凡的这番话别有深意,而一直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好邓艾父子的司马攸则泪流不止,司马凡轻轻伸手拭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了孩子,你的肩上还有应当背负的使命,千万不要让对你寄托希望的人失望。”

  止住哭泣的司马攸抬手用衣袖拭去了泪水,对着司马凡点了点头:

  “侄儿明白…”

  离别之时总要到来的,司马凡还是在众人的不舍和目送之下登上了马车,绝尘西去。

  事实上目送司马凡婆媳离开的不只有城门口的这些人,城门顶上还有一个身影。

  他就是司马炎…

  本来他和司马凡之间的关系也十分深厚,可是他没有忘记,邓艾父子就是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司马凡,因为自己就是夺走他丈夫和儿子的罪魁祸首…

  公元264年(魏景元五年)三月,以临沂候贾充为首的官员正式在朝堂之上向魏帝曹奂上疏,以司马昭立下灭国之伟业,功勋卓著不予以封赏难以服众为由,恳请曹奂下诏敕封司马昭为晋王,加九锡。

  曹奂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照准。

  此时整个曹魏朝堂之上的文武官员基本都臣服于司马昭,高柔等一班有权威的曹魏老臣相继去世,司马孚因为和司马昭信念不同,又无法阻止司马昭的政治野心,便辞去了官职赋闲在家,这等于无形帮助司马昭扫清了前进的障碍。

  就这样,司马昭被曹奂封为晋王,成为司马家族之中第一个王,更为一年之后司马炎建立西晋帝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司马昭戴上九旒王冠的那一刻,摆在他面前的另一个问题就显得更加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