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其实没把这小狐狸的攻击当回事儿，他轻松的闪过洛双明的攻势，嘴里还笑着道：“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上一次，要不是我后头帮你把人拦下来了，你早就被那几个人类给捉住了。”邱明跳到树梢上头：“就你这样还没有成年的小崽子，落到人类手头，可比刚刚你救下的那个人类还要惨……”
“到时候，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到时候死就死了！——”洛双明怒吼一声，他再次跃起，像是冲上天的火箭，以一往无前之势朝着邱明扑了过去：“灭我全家之仇！……杀我爹娘！！”
“我不杀你！枉为人子！”
“你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小狐狸，你真当自己是人类呢！”邱明差点没有躲过去，他有些狼狈的滚到一边，嗤笑道：“人与妖，本就不共戴天！妖吃人，天经地义！！”
“我去你的天经地义！”洛双明愤怒的吼道，一个甩鞭缠住了邱明的脚踝，他咆哮着拽着鞭子用力摔了过去：“什么天什么地！？”
邱明猝不及防被他砸向地面，尘土飞扬，他咳嗽一声，站了起来：“……这就是天，这就是地。妖吃人，人吃妖，就是这个世界的天和地！”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洛双明喘着气，望向邱明：“也不是一类妖。”
“你不是人。”邱明讽刺道：“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当人！你只能做妖！”
“……谁问过我？”洛双明红着眼睛：“谁问过我想不想当妖！！——”
“……没有谁，是你，”邱明忽然收回了脸上的嘲讽，他声音放缓了下来：“……生来就是妖。”
洛双明：“……”
“小狐狸，跟我走，”邱明伸出手邀请道：“跟我回到妖族的世界里去，你这样的小崽子，要是被人类发现，活不了多久。”
洛双明咬着牙，悲愤恨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一字一句道：“到时候，死，就，死，了！不要你，操，心！”
他望向邱明，忽然感到一股疲惫涌上心头，这样的邱明他恨也恨不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一点都没有愧疚之心。多么可笑，他杀了他的爹娘，竟然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来帮他。
“……你走吧。”洛双明压低声音：“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邱明：“……”他看了洛双明一眼，一句话未言，最终转身离去。
洛双明疲惫的坐倒在地面，手里抬着鞭子晃荡：“爹，娘，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好累啊，好……累……啊……
他想爹娘了，酸楚伴随着离家的离愁一起涌了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他想爹脸上扎人的胡子，想娘温暖的怀抱……他想不管不顾的钻进娘亲的怀抱里面，那一刻感觉什么都伤害不到他，就只有莫大的安心。
洛双明伸手摸了摸脸，他以为他会忍不住哭，但是脸上仍旧干涩一遍，离开爹娘的少年，连哭泣的资本都没有了。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四周的人早在邱明出现的那一刻就跑光了，只剩下被少年紧紧纠缠最后杀掉的商人，此时那刚刚还光鲜的商人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光鲜不再，倒是凄惨得很。
洛双明站在那具尸体面前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弯下腰，伸手合上商人的双眼：“尘归尘，土归土，下辈子试着做一个好人吧……”
他捏着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呼哨，没等一会儿，白色的骏马从树林里面跑了出来，踢打着蹄子围着他转圈，洛双明伸手拍了拍马背，安抚着骏马的情绪，接着一个跃起，登上了马背。
还有走多久的路？
他不知道。
还要去多远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死在路边的一个地方，像这一路所见的一具暴尸荒外的尸体一样，没有人会为他停留。谁有空关心别人的悲惨事呢？这个世界又有谁过得就不是悲惨了呢？
洛双明最终还是被迫停了下来。
“他也是妖怪！”站在人群后面有个人人说，人们手里拿着刀刀剑剑，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再有就是割草的镰刀，砍树的斧头，锄地的锄钯……倒是挺齐全的。
洛双明想。
那个金瞳少年被人捆着推到最前面，被人指着：“他跟这个妖怪是一伙的！”
金瞳少年哈哈大笑，被人摔了两巴掌：“妖怪，还敢笑！”
洛双明又想，为什么人类非要为难人类呢？
金瞳少年被人打到脸撇到一边，他似乎觉得颇为好笑，仍旧在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说我是妖怪……我看你们才是妖！你们才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妖怪！一群披着人皮的妖怪！！”他用力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洛双明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那群人又要对金瞳少年拳打脚踢，那少年一边笑一边道：“打啊！打死我啊！！”接着又朝洛双明看过来：“你还在看什么呢！你是妖啊！妖难道还不吃人吗？！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
洛双明又想起邱明的话。
你生来就是妖，妖吃人本就是天经地义……去他的天经地义！
一群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瘦骨如柴的庄稼汉，洛双明两鞭子挥过去，挥倒了一波人，另一波人就乌泱泱的跑走了，接着躺下的人见洛双明不好惹，也爬起来跑了。
最后，只剩下他站在金瞳少年的面前，他是个人类。洛双明想，但是他想要做妖。
他们两个竟然诡异的成了一件事的对立面。多么可笑啊。
“是你骗那群人追过来的？”洛双明问道。
金瞳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洛双明蹲了下来，把金瞳少年扶了起来，他伸手拍掉了少年衣服上的灰尘，也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反问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金瞳少年：“……”
洛双明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递到少年的手上：“……我也没有多少钱，就这点了，反正我平常真要饿了可以自己去打猎，你拿着钱……”他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乏味。
金瞳少年：“……”
他呆呆的望着手里的银子，突然流下了眼泪，接着他猛地一下子把银子往地上砸去，一边流泪一边吼道：“你怎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来，我娘就不会死了！”
洛双明嗓音有些艰涩：“……对不起。”
金瞳少年哭到蹲坐在地上：“……你说什么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用。”他一下又匆匆忙忙地把银子捡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捡，掺杂着泥土把银子递到洛双明的面前：“你拿走，我不要你的银子。”
接着他挤出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我要你银子干嘛……”
洛双明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面像是被人拿刀子搅弄，他说：“好歹先拿着，饿了可以买点吃的……”
“我长这样。”金瞳少年指着自己的眼睛：“谁敢卖东西给我？”
洛双明：“……”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对不起。”
金瞳少年又忍不住想哭，他哽咽了一下，强忍着哭腔道：“你别这样，我从小到大，被人打骂惯了，没人对我好过……都习惯了，你这样我反倒受不住，我娘都没这样对我……你，你这人太好……可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就像刚刚那样，你说得没错，是我怂恿那些人过来找你的，我想借你的手杀了他们。”
洛双明：“……”
他不说话，金瞳少年反倒好受了一些，他缓缓道：“所以我不值得你救，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你去救……你别去管了行不行，你这样的人要是真的死了……我就真的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洛双明摇头。
他说：“……这一次是我来迟了，下一次我会来早一点。”
金瞳少年突然怔住。
洛双明把少年捧在手心里的银子合上，推了回去：“好好活着，我走了！”
金瞳少年往前追了几步：“站住！你给我站住！”
他哭着道：“我不要你救！你才要给我TM好好活着！！”
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他还不及表达自己的感谢，反倒还欺骗利用，他一边恼恨自己，一边又对那骑马的同样年纪不大的少年担忧。
他忽然想，要是他们早一点遇到，他们一定能够成为最好的朋友，他会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在手心里递给他。
是妖也没有关系。
洛双明不敢多停留，直到骏马跑了一定距离，才慢慢放下脚步，他想，他又来迟了一步。
下回要尽量快一点，快一点……
要是当时，有个人能够提前站出来就好了……
每一个夜晚，想起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洛双明总是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不管是谁，他会感激他一辈子。
但是没有。
洛双明躺在荒郊的田野上，枕着石头，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他想，所以他想要做那个人。
那个他一直在回忆里面不断幻想的能够在当时悲剧发生前那一刻站出来的人，他只用一个指头就把邱明打倒在地，对着地上趴伏着像是蚯蚓一般的邱明，他屹立在他爹娘的前方，像一座高山，不屑地吐出一个字：“滚——”
每到想象起这样的场景，洛双明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翻了个身：“爹，娘，下一次我会早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