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语气阴沉：“你是想看许希声吧。”
“美男谁不喜欢看？”女同事坦然承认, 它们新虫族像人类那样生活，审美也偏向人类，“其实殿下也很好看, 但我不敢欣赏。”新虫族对它们统治者的敬畏深入骨髓，女同事摆弄着智脑, 兴致勃勃道：“如果能和许希声说上句话, 很多姐妹要羡慕我, 看到殿下的爱人更是，好奇殿下爱人的可太多了，远不止我一个。”
“你不敢欣赏殿下的脸，还偷窥他的爱人？”克莱不耐烦，“找死别拉上我。”
“哪有偷窥那么难听。”女同事道, “殿下亲自来下层监狱, 应该与姓宿的那名人类有关，他是我们主要负责的犯人之一, 等殿下叫我们出去问话, 我们找机会看一眼？”
克莱不禁动摇, 带走他养的人类的, 是皇家学院的人, 从许希声那里或许能听到消息。而且，他曾想投靠虫母的事情, 被殿下发现, 已经没有前途可言, 克莱不甘心一辈子在下层监狱当守卫, 就算惧怕殿下, 也要多在殿下面前露脸, 错过这个机会, 下次见到殿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殿下的爱人不能看。
他才不会犯蠢，冒着惹殿下不快的风险，满足好奇心。
克莱不吭声，算是默认女同事的提议。
外面，莫斯宇牵着宿源的手，来到宿子星的牢房前，打开门。
宿子星坐在铁床上，头发乱糟糟的，下巴的胡茬没刮干净，气质颓唐，像生活不如意的流浪汉。
公爵的私生子暴露时，宿子星刚成年，装得懂事谦逊，给人的学生感更多。六年过去，宿子星变成了真正的成年男性，一蹶不振的样子，显得他比实际年龄更大，宿源是哥哥，被衬得反倒像弟弟。
听见门开的声音，宿子星立刻望过来，看见莫斯宇就要恳求他放自己离开，紧接着视线扫到宿源，宿子星的瞳孔陡然缩小，眼睛简直能喷火，咬牙切齿道：“你害得父亲瘫痪，宿家没落，居然还活着？”
宿源有些意外，宿公爵瘫痪了？他消解的毒素，比宿源想象的少。
许希声走进牢房，声音微冷：“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宿子星已经发现，宿源听见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表情麻木到不正常。
正想幸灾乐祸，许希声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宿子星收敛表情，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宿家底蕴深，目前还够得上贵族的门槛，但宿子星挑不起家业的担子，而且陛下有意打压，可以预想宿家会持续不断没落，得罪不起在研究领域与军部地位都蒸蒸日上的许希声。
“我记得，宿公爵接受不了计划失败，情绪失控没有好好治疗，才变成那样。”
当年刚得知宿公爵的身体情况，许希声是有点关心的，由于私生子的事，他对宿公爵毫无好感，但他终究是宿源的亲生父亲，是宿源身亡后，留在世上的血脉亲人。之后，弄清宿源死亡的真相，许希声不可置信，宿公爵养着儿子，竟然就是为了让他去死。
莫洵剥夺宿家的爵位，许希声也有落井下石，至今提到宿公爵，都有吞了苍蝇的感觉，“你们也没和宿公爵相亲相爱，悉心照料他，宿家内部争抢分割财产的传闻，我不想听，都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宿子星的脸色红白交织。
“剥夺你们爵位的是莫洵。”莫斯宇道，“你的怨恨该冲着罪魁祸首。”
神泪的事情是绝密，知道的人不多，宿子星如今是宿公爵唯一的儿子，听父亲说了些，他清楚导致宿家没落的另有其人，可宿源是主要因素，他免不了迁怒。这些不能放在明面上讲，宿源生前被人捧着，死后还有人维护，虽然别人对死者有滤镜，但都六年了，宿源依然没被忘记。宿子星憋着气，低声下气问：“军部的人，总不能看着我无缘无故被关在虫巢吧，能不能救我？”
许希声道：“你少说两句，我会救你离开。”
宿子星识趣闭嘴，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许希声看向莫斯宇，“宿子星不值得我护送，你派下属送他出虫巢，我联系人在外面接应。”
莫斯宇颔首同意，就近叫监狱的守卫来，没过多久，克莱与女同事走进牢房。
宿源的黑眸微微睁大，想起克莱是监狱的守卫，他不用担心再被抓回蜘蛛的巢穴，但怕克莱捅出见过他的事。克莱长时间都不知道莫斯宇的爱人长什么样，和女同事都谨慎垂着头，应该是不会看他，宿源按捺住内心的紧张。
莫斯宇的赤瞳闭合三四秒，吩咐两名守卫：“我用精神力联系了监狱长，宿子星是你们负责的犯人，你们就留在这里，等下与监狱长交接相关事宜，协助监狱长送宿子星离开。”
宿家的糟糕境况，宿源没什么感想。
他感觉，大概不会再见到宿子星了，他今后的生活，与宿子星是两条不相交的线。
女狱守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殿下，我能不能和许希声说句话？”
“你问他。”莫斯宇道。
许希声正在联系人来接宿子星，女狱守暂时没上前打扰，莫斯宇多问了句：“你是许希声的仰慕者？”
“差不多。”话音刚落，女狱守意识到不对，连忙找补：“当然，我最仰慕的是殿下！”女狱守表情讪讪，“我主要图许希声的脸，对殿下则是从外表到内在的全方位敬仰！”女狱守这句是实话，掌握它们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更重要。
宿源忍住想笑的冲动。
“你们愈发像人类了，继续努力。”
莫斯宇听过的溢美之词数不清，相较于人类复杂的社交文化，虫族还是浅显了些。
“喜欢许希声没有什么。”莫斯宇觉得，许希声的追求者越多越好。
许希声联系完人，抬头正要拒绝女狱守，先看见了克莱，眸光变得森冷，从安吉洛口中得知宿源的经历后，他就将这只蜘蛛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克莱吐露宿源的事。许希声改变主意，没有拒绝女狱守的搭话，女狱守兴奋提出合影，许希声道：“牢房里环境不太好，先出去吧。”他看向克莱，自然而然问：“你的同事需要合影吗？”
克莱想找机会问安吉洛的消息，点头同意。
“稍等，我先问一件事。”莫斯宇看着克莱，“你巢穴里的人类如何了？”
许希声微惊，莫斯宇知道克莱的巢穴先前有人类？
克莱咬牙道：“被皇家学院的人救走了。”
“这两日进入虫巢的学院人员，只有许希声和安吉洛。”莫斯宇道，“许希声救的人？”
不等许希声想办法，克莱直接否决：“不是他，是用传送装置闯进来的学生。”
许希声垂在身侧的纤长手掌倏尔收紧，指甲陷入掌心，莫斯宇早知道有人类在克莱那里，这点是他大意了。
因为宿源，莫斯宇偏向人类，怎么会任由人类待在蜘蛛的巢穴？而且，他没发现那个人是宿源？
莫斯宇不解道：“安吉洛传送到了虫巢顶层，一直没离开，并未接触别的人类。”
忽然，莫斯宇握紧宿源的手。
莫斯宇有察觉宿源的异样，但觉得宿源不可能活着，还停留在六年前的模样，来到虫巢，所以归咎于自己的幻觉。现在回想安吉洛试图带宿源离开的表现，再感应许希声的情绪，猜出真相并不困难。
“你抬头看看。”
克莱听命抬头，目光登时被宿源吸引，惊怒得脱口而出：“殿下为什么抢我养的人类？”
下一刻，克莱的脖颈被苍白手掌掐住。
莫斯宇问：“你说什么？”
克莱面露痛苦，怒火被更多的惊恐覆盖，“我什么都没说，殿下原谅我。”
莫斯宇道：“我要你重复刚才的话。”
克莱不得已：“殿下有爱人，为什么抢我养的人类？”
“他就是我的爱人。”莫斯宇单手扼紧克莱的脖颈，另一只手牢牢抓着宿源，不让人跑，“三四天前，我到你的巢穴，隔着一层蛛网，洞穴里的人就是宿源，你找人类食物，也是给他的？”
窒息的克莱发不出声音，脸庞呈现绛紫色，四肢冰凉。他尚未搞清楚，自己骗进巢穴的人类，怎么会是殿下的爱人，但有件事再清楚不过，他再也抓不回自己养的人类，而且要完了。
莫斯宇扭断克莱的颈骨，然后捂住宿源的双眼。
宿源忍不住用精神力探查，克莱的身体干瘪，分解成大量蜘蛛，钻出衣服。蜘蛛的人形要害不是脖子，但克莱也陷入了极度虚弱的态，那些蜘蛛是他的本体，需要慢慢休养，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你不是害怕？”莫斯宇道，“收回精神力吧，别看。”
宿源的思绪，回到莫斯宇的事情上，嘴唇翕动，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话。
忽然，铺天盖地的精神力袭来。
淡金光辉形成利刃，刺向莫斯宇的肩胛骨，他分神抵挡。
许希声趁机上前，要带走宿源，却被虫巢物质挡住。
钻出墙壁的虫巢物质笼罩莫斯宇，他抱住宿源，消失在原地。
虫巢是他的主场。
*
顶层的房间内，宿源仰面躺在大床上，莫斯宇侧头贴在他的心口，倾听心跳声。
“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莫斯宇的五指，穿过宿源的指缝，十指相扣。
宿源的体温，传递到莫斯宇冰凉的掌心，莫斯宇白到病态的脸，浮现一丝血色。
他的头压着宿源心口，抬眸看向宿源，掌心的温度仿佛传递到了赤瞳。
这个姿势太令人害羞，宿源挤出细若蚊吟的声音：“你起来行不行。”
“再让我听会儿。”莫斯宇目露恳求。
宿源本就心虚，闻言闭上眼睛，继续给莫斯宇听。
“你的心跳频率是紧张。”莫斯宇轻声哄道，“不用紧张，我没有责怪你隐瞒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虫巢？”
宿源实话实说：“我是在这里复活的。”
莫斯宇微微怔住，“也就是说，你刚复活没有几天。”
“看你的外表也是，刚才我有一瞬间想到，你可能复活了很久，真是冲昏了头脑。”莫斯宇抱着他，“我说不责怪你，其实想到你复活很久，都没来找我时，心里是生气的。虽然你害怕虫巢，但你复活在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我卑劣的感觉高兴。”
宿源小声纠正：“第一个看见的是克莱。”
“你喜欢看我吃醋？”
宿源闭嘴摇头。
莫斯宇问：“你怎样复活的？”
宿源犹犹豫豫道：“不方便解释。”
“原因不重要。”莫斯宇道，“重要的是，有没有隐患？”
宿源不假思索：“没有。”
“那就好。”莫斯宇安下心。
享受了片刻满足的宁静，莫斯宇还是忍不住在意克莱的事情，“你落进克莱的巢穴，应该是复活在虫巢后，被他抓到的。”回想克莱说，想一直养着宿源，而自己想过帮忙成全他们，莫斯宇懊悔抿唇，同时感到后怕，“你懵懵懂懂，不清楚六年后的情况，我理解你不愿莽撞暴露活着的事，可待在蜘蛛的巢穴很危险，若不是许希声的学生误打误撞，你要怎么脱身？”
“我到克莱的巢穴时，你为什么不回应我的话？”
宿源小声说：“当时我睡着了。”
心跳声出卖了他。
莫斯宇指出：“你在撒谎。”
宿源想捂住脸，但手被莫斯宇紧紧握着，“我以为你有了爱人，感情很好，而你曾经对我告白，我不想出现在你们面前，影响你们。”
“我不可能有除你以外的爱人。”莫斯宇慌忙解释，“你都看到了，我的爱人从始至终是你。”
宿源红了脸，“我没接受你的告白，你别这么叫我。”
“砰！”
外面响起砸门的声音，是许希声。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像是当初宿源给白瑾池下药后的发展。
现在，他面对的不是白瑾池，变成了莫斯宇。
“你还在想别人？”嫉妒攀上莫斯宇的赤瞳，他的语气不高兴，“许希声知道你活着，是给你挡刀时发现的。”莫斯宇很快联想到，许希声当时情绪的失控，“许希声准备带你离开，应该征求过你的同意，而你答应了，你选择了许希声，要抛弃我？”
“什么跟什么。”宿源抬腿踢了下莫斯宇，“你起开，压得我不舒服。”
莫斯宇抿着唇扶宿源起身，依然握着宿源的手，感受他的体温，宿源澄清道：“我没选择许希声。”这两人六年后还喜欢他，压根没在宿源的预想内，他心乱如麻，“我不希望你死，与许希声交换了条件，他帮你侵蚀虫母，我和许希声回帝国，见他的母亲一面。”
“我能解决虫母，不需要帮助。”莫斯宇再度将宿源拥入怀中，“你果然不想我死。”
宿源点头道：“对，你得好好活下去。”
莫斯宇问：“不用见许希声的母亲，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宿源沉默片刻，他其实有点想见许母，但今天见时间太紧，莫斯宇已经知晓他活着，也不用为隐瞒而赶时间了。
“我想回帝国，找城市定居。”宿源有了决定，“具体定居在哪座城市，我没想好。”
莫斯宇有心理准备，宿源不会一直住在虫巢，他问：“我能去找你么？”
宿源目露犹豫，莫斯宇立刻道：“我们就像以前当朋友那样相处，我会保密你的事，不会打扰你。”
宿源缓缓点了下头。
莫斯宇的赤瞳浮现笑意，宿源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我的虫族血脉完全开发，虫族血脉残忍冷酷，容易引发性质相似的皇室血脉副作用。”莫斯宇道，“得知你的死讯后，我的心境从未恢复平静，无法再完美压制血脉副作用，瞳色定格成了这样，这么些年我已经习惯，不会有多少影响。”
“还能变回去吗。”宿源觉得不管怎样，赤瞳都代表莫斯宇处于非正常的状态，还是黑瞳显得健康，“我喜欢你原本的瞳色。”
“发现你活着的现在，应该可以。”
莫斯宇微微一笑，拉起宿源的手，让宿源的掌心盖住自己双目。
放下宿源的手时，莫斯宇的瞳色已然恢复纯净的黑色。
六年间，莫斯宇人类状态的外貌本就变化不大，瞳色恢复后，宿源彻底找回曾经的熟悉感，唇角抿出笑。
莫斯宇直直看着他。
一声巨响，莫斯宇转头看向外面，许希声进来了。
他用虫巢物质笼罩房间，却被许希声破解，许希声觉醒的特殊能量确实厉害。
不止特殊能量，许希声本身的能力就顶尖，再不是曾经痛苦于自己不如二皇子的学生。
安吉洛目瞪口呆站在门外，他被导师攻击虫巢物质的动静吸引来，结果被许导师的神色吓到，半个字都不敢说。
“莫斯宇，你早晨同意我带宿源离开。”独藏宿源的幻想破灭，许希声心情极差，“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宿源好不容易回来，我更不放心他待在虫巢，理应拜托你安置他。”莫斯宇道，“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宿源答应你的条件取消，他不用特意见你的母亲，想找座合适的城市定居。宿源早就拒绝你，你也别再死缠烂打。”
许希声脸色难看，“你同样被拒绝了。”
“至少我没有纠缠不休。”莫斯宇淡淡道。
门外的安吉洛吃了一惊，许导师说自己曾死缠烂打追求宿源，安吉洛实在无法想象，以为导师的说辞是夸大，结果是真的。知道的太多很危险，安吉洛不敢再杵门口，悄无声息挪动脚步，躲到角落。
“莫斯宇不可能轻易放你离开。”许希声看向宿源，“你答应他什么了？”
宿源道：“关你什么事。”
小少爷类似的态度，许希声见过太多次。
先前，宿源待人的方式软化，许希声还以为他们能有新的开始。
熟悉的态度将许希声拖回冰冷的现实，摧毁他的幻想。
许希声咬字变重：“昨晚你先答应我的。”
“那是交换条件，现在我不用你帮莫斯宇了。”宿源努力找回面对许希声的理直气壮，“今天见你的母亲太赶，我没做好准备，等以后有机会，我会见你的母亲。”
“好。”许希声吸了口气，“我们回帝国，我帮你办身份证明，找定居的城市，买你喜欢的房子。”
“感谢你送我回帝国。”想着歹徒的事，宿源心存介意，“剩下的我自己办就行。”
宿源感受到诺亚快醒了，新生活的事宜他更愿意交给诺亚，不太想许希声知道自己的住址。
“你要和我撇清关系？”
许希声面露受伤，黑眸寸寸结冰。
忽然，暗褐色的虫巢物质钻出地面。
他和莫斯宇正要有动作，一只半虚幻的完美手掌伸出来，握住虫巢物质。
虫巢物质瞬间蒸发，灰烬都不剩，宿源意外了下，他刚觉得诺亚要醒，诺亚就现身了。
还是当着别人的面。
许希声脱口而出：“诺亚。”
他曾与白瑾池是好友，多次出入教堂，熟悉神像。
神像没有五官，眼前的半虚幻身影也五官模糊，各方面细节与神像没有分别。
宿源复活是神迹，但诺亚太多年不曾现身，据说生命垂危，许希声觉得诺亚不在，可能要到很久后才出现，想不到诺亚一直伴随宿源左右。再联想昨晚，宿源被亲吻时喊出诺亚的名字，许希声的眼里充满森冷敌意。
诺亚并未关注自己的碎片，问宿源：“一天多没见，有没有想我？”
宿源没好气道：“你能不能问点正事？”
诺亚醒来确实有正事。
他感觉到，有个碎片快能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