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睡到快中午起床吃晚餐,秦远山竟然在家,他的私人医生来给他制定三伏天养生餐。

  秦岭让住家阿姨把餐食端去露台,秦远山闲谈似的说:“曼琳回国了,你去接机吗?”

  秦岭充耳不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冰淇淋上楼。沈曼琳回国阵仗大,前几天,秦岭就看到她晒了随身携带的行李:“托运怕摔着,好重,谁来接我?”

  夜里,秦岭开车去机场,一见面,何雨竹就扑进他怀里,被记者拍了个正着。

  何雨竹是谈茉工作室签的新人,年方十八,腰身十八,清纯娇小,像一朵刚开的玉兰花。她出道后只拍过一个小品牌的广告,名不见经传,帽子一戴,口罩一戴,没几个人认得她,记者来拍照,自然是宣传团队干的,但秦岭要的就是这效果。

  把何雨竹送到工作室,秦岭去汀兰会所喝酒,地方是小五介绍的,说它以好酒和雪茄闻名。

  走进包间,狐朋狗友纷纷调侃:“怎么不把女明星带来?”

  小五刷到两条新闻,一条在娱乐版块,秦岭密会谈茉旗下签约艺人何雨竹,双方关系疑似破冰,一条是财经新闻,华尔街华人精英沈曼琳高调回国。秦岭扫了一眼,沈曼琳安排了记者,一下飞机就接受采访,自我炒作了一把。

  沈曼琳休整了一天,来华夏集团面见秦远山。丁小童循例让她登记,她签完名要走,却哎呀一声,她身穿的真丝裙子被工作台一处突出的毛刺扯住了。

  唐粒让沈曼琳别动,随即拿出针线包,蹲到她腿边,细心地把丝线挑出来,绷直了,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样,但大体看不出来了。

  沈曼琳道谢,唐粒笑着目送她走进电梯间,把工作台上的毛刺捋平,再用透明胶带沾去木屑,反复了几遍。刘智博见状冷笑,假白富美碰到真白富美就只有奴颜婢膝的份。

  沈曼琳送出给秦远山的礼品,大谈商业计划,她创办的投资咨询公司在注册中了,很快就能挂牌开业。

  沈庭璋为女儿骄傲:“都是她远程跟人联系的,我半点心都没操。”

  沈曼琳说:“等我公司开业,就请秦叔叔和秦岭去做客。”

  秦远山笑说一定一定,沈曼琳告辞去找周忆南叙旧,问起秦岭和谈茉交恶始末,周忆南推说跟双方都不熟,沈曼琳又问:“秦岭那样对她,怎么会去给她旗下的艺人接机?”

  你回国当天,他去接机,却不是为了迎接你,摆明是做给你看的。周忆南没回答,沈曼琳便不再问,敲了敲她带来的两支香槟:“接风宴我们把它喝了。”

  沈曼琳的车停在大门口,下午五点多,她和周忆南一起走出电梯。路过前台,唐粒抱起一摞资料,沈曼琳对她友好一笑。

  明亮日光下,白裙女孩不施粉黛,明眸皓齿,比柠檬水更清新,沈曼琳夸道:“你们公司的前台长得挺漂亮。”

  唐粒听到了,扭头望过去,周忆南似乎点了一下头。唐粒知道可能只是礼节性回应,仍然心花怒放。

  唐粒走后,刘智博跟人说风凉话:“有干爹的人没资格看别的男人。”

  丁小童斥责刘智博说话太难听:“她真有干爹的话,干吗出来上个几千块钱的班?”

  刘智博嘴一撇:“这你就不懂的吧,摆个独立自主的姿态,更惹人怜爱嘛。”

  沈曼琳找周忆南,是让他帮忙安排开业典礼。母亲在国内给她物色了齐整的员工团队,但她更信任父亲的副手。

  周忆南本来推脱了,沈庭璋也不想让自己的人马牵扯到女儿的事,奈何沈曼琳的市场团队几次交出的方案都不怎么样,他只好让周忆南走一趟,下不为例。

  周忆南为沈曼琳做了全套方案,沈曼琳把他当助理用:“陪我去取翻糖蛋糕。”

  网上有个工作室出品的翻糖蛋糕美轮美奂,沈曼琳在美国读书时就预订了,周忆南陪同她前往,取了蛋糕要走,沈曼琳说:“我想回我学校吃个豆饼。”

  在美国读书4年,沈曼琳最怀念中学门口的小吃。当年,父母都不允许她吃路边摊,但总有男同学献殷勤,她为了控制身材,每样只吃一两口,去美国了才晓得那时是多么暴殄天物。

  沈曼琳买了豆饼和奶茶,准许自己放纵一次。她排队时,周忆南站得稍远抽烟,她回头望,黄昏深处,周忆南叼着烟,半张脸都掩在烟雾里,目光向下,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很厌世,也很诱惑,几个路过的女孩都在看他。

  周忆南帅得锋利浓烈,但走不近。拉着他办事,他井井有条都办好,但任何客气话,到他那里如盐着水,激不起他任何情绪。沈曼琳想,秦岭也不爱理人,只是表象,他本质是顽童,宠着哄着就好。

  小时候,沈曼琳和秦岭认识,玩不到一起去,她出国读书后,跟秦岭再度相识,对成年后的秦岭算得上一见钟情,但秦岭对她很疏远。

  秦岭身边全是玩伴,男女不拘,沈曼琳和他们一起玩,逐渐被接纳进了秦岭的圈子。秦岭就是喜欢有人跟他玩,只是任何游戏到了一定阶段他就意兴索然。

  沈曼琳表白是在21岁的夏天,一群人飙车,路易斯出了事,她身在那辆跑车里,被秦岭救出来。

  路易斯是秦岭最要好的朋友,秦岭很消沉,沈曼琳向他表白遭拒:“我只把你当朋友。”

  自那以后,秦岭不再热衷赛车,也不大愿意见到沈曼琳,他身边依然围绕着数不尽的玩伴。

  恩爱甚笃的情侣多半是从朋友做起的,沈曼琳被拒,但不受挫,自信秦岭终有一天会和她携手。

  沈曼琳给周忆南买杯桂花乌龙茶,忽见他摁灭了烟。她没反应过来,被5个男人从各个角度拦住去路。

  为首的男人笑得无耻又轻浮:“哟,美女,请我喝奶茶啊?”

  沈曼琳很后悔来老城区的生活区,高中时她和同学逛街碰到过露.阴.癖,之后父亲不让她放学闲逛,车接车送,她嫌父亲限制她人身自由,闹过很多次。

  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凑上沈曼琳,手往她脸和胸部伸,把她往停在路旁的车上拽,有路人张望,被他们瞪回去:“打小三,看什么看!”

  沈曼琳挣扎,被人按住,周忆南从身后一脚把其中一人踹扑在地。另外几个人摸出家伙,清一色匕首,齐齐对准他,怪笑道:“呵,周忆南,你女人借哥们玩玩。”

  周忆南抓住一人胳膊,拽至身前,横肘击他太阳穴,脚向腘窝踏去,惨叫声响起,他把这人丢开,迎上另一人的刀。

  沈曼琳爬起来,躲到一旁摸手机,对路人大喊:“报警,快报警!”

  这一带小店多,周忆南被5人围攻,且战且退状,寻找着趁手的武器。一家杂货店门口,店主躲进店内看热闹,门前有把木椅,他抓起来,向对方头上砸去。

  对方头破血流,木椅被砸落在地,尖细木块飞溅,周忆南抓住一块,以它为刀,照准来敌的手就扎。

  来敌的手掌被刺穿,痛嚎翻滚。周忆南回旋飞踢,踹开偷袭者,扬手缴获一把匕首,划破对方的手。

  5个人你搀我扶作鸟兽散,周忆南任他们去了。沈曼琳买好奶茶时,他就发现这几人躲藏在角落,都很眼生,但应该是他哪次为沈庭璋干脏活结的仇。

  几年来,数次被伏击。周忆南手插裤兜,按住随身携带的军刀,以这几人的身手,还不值得他动用自己的刀。

  沈曼琳惊魂未定:“他们是谁,为什么找你麻烦?”

  因为你父亲让我找他们麻烦。周忆南俯身,拾起地上的小风车,递给路边吓呆的小女孩:“别怕。快回家。”

  星期一下午,商务部开会,副总监的助理订了下午茶。外卖员送到前台,唐粒和郁菲去分发。

  与会者闲谈,怨言不断。唐粒默默聆听,会议的议题是一对新婚夫妇,他们将在下个月举行户外婚礼,场地选在一家奢华度假酒店。该酒店是国际连锁,都开在全球最负盛名的海岛上,为游客提供绝佳的避世体验,是诸多名流的度假选择之一。

  该酒店进军中国,买下云州海滨一处环礁,历时多年,打造成海湾酒店。今年初它与华夏集团签约,由华夏集团负责提供私人管家服务,致力于满足住客度假过程中的所有需求。

  海湾酒店开张在即,新婚夫妇是他们接待的第一批至尊贵宾。新郎是功勋后代,仕途走得很好,如今是一方大员,他丧偶两年多,新婚妻子是古典舞者,想要个草坪婚礼。

  看过酒店拍摄的实景后,新娘嫌草坪质量差,达不到绿草如茵的效果,上镜不美观。当然,草坪只是她要求整改的一项,她列出的表格里有20多项待处理。

  中午,唐粒去公司食堂吃饭,背着人给养父老王打电话。老王以前当健身教练时,有个客户做草业生意,服务于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和运动场之类,唐粒去玩过。

  唐粒觅得商机,养父老王和老陈迅速响应,去找草业老板商谈,事成从中抽点钱。这种活计老陈干得多,几天后,他把事情谈成了,不仅能拿一笔信息费,草坪铺设施工还能再赚一道钱。

  海湾酒店选的草坪品种密度均匀整齐,耐寒耐旱耐踩踏,最大的优点是成平后进入缓慢生长期,基本无需修剪,夏季干燥炎热也能良好生长。养父老陈带上一大帮熟人去铺草坪,草业老板派了专人指导,他们上手很快。

  海湾酒店风景宜人,老陈说远超他在云州见过的所有五星级酒店。周末时,唐粒去看他,保安确认她是工头的女儿,让她通行。

  海湾酒店隐于海岛,享有绝美的海岸线,共设有18间庭院套房和6套双卧室别墅,整体设计以自然风格为基调,视野极佳,四季风光尽收眼底。

  养父老陈不让唐粒插手干活,唐粒溜溜达达,来到新婚夫妇订的庭院套房“天之幕”,它是酒店最豪奢的一栋,很适合举办大型且私密的婚典。

  庭院内设8间套房,唐粒踏着青石楼梯上楼,注意到楼梯口的挂画。画面是深浅不一的蓝色,一只长着洁白翅膀的小熊托腮远眺,耳朵耸起来,圆圆钝钝的,一派童趣憨实。

  唐粒有意临摹,拿手机拍了几张。它画面很简单,难点在于配色,想调出或澄澈或深静的蓝色,得一遍遍尝试。

  周忆南走进庭院,抬头望见站在楼上的唐粒。她穿着白裙子,头发高挽,细颈玉洁,墙上射灯倾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柔光,皎白似梨花。

  周忆南不止一次望过唐粒背影。那年春天,在校园巧遇她和同学春游归来,她们骑着单车说笑,她的背包里插了几枝开得灿烂的梨花,忽然松开双手,任由单车冲下斜坡。

  整个春天像雪亮的瀑布似的,从悬崖奔涌下来。周忆南站在篮球场上,单手抓着球看那女孩远去,她后背斜插梨花,像侠客背着长剑,生命的快意尽在那一撒把的瞬间。

  花瓣在大风里飞扬,女孩的身影被梨花遮住,笑声如铃,洒了一路,像山野花魅偶然来到人间。那是时年20岁的唐粒。

  唐粒赏完水彩画,想往上走,眼角余光瞥到楼下有人,她回头,大门口,周忆南仰首望着她。

  落日西沉,晚霞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周忆南身着白衬衫,臂弯搭着商务西装,身材高挺修直,有一种冷肃的气场。唐粒心跳激越,沉寂了几秒,喊道:“周总监。”

  周忆南扯松领带,缓步走来。唐粒想着在那天在石榴园没发挥好,想跟他多说几句话:“我爸跟人在外面铺草坪,我过来玩。”

  周忆南颔首,踏上楼梯,忽有人从楼上探出头:“周总监,风水大师他们已经到了。”

  风水?唐粒眼神噌地亮了。养父老陈以前听说这一行很赚钱,专门去研究过,但空有理论不能成事,最重要得找一堆吹鼓手卖力吆喝,把名气打出去。

  包装成大师,得花大钱,老陈死了这条心。唐粒很想见识这位大师的水平,周忆南看出来:“上去看看吧。”

  周忆南的声音温风如酒,毕业后三年再见,更加令人心荡神驰。天热,他袖口微挽,露出黑金腕表,后背汗湿了一块,唐粒离得近,闻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大概是洗发水或沐浴露的香气,她腿间泛软,心里闹哄哄,暗暗走慢些。大学时她就知道,周忆南对她有最直接的吸引力。

  新婚夫妇的卧室很宽大,提供特大号双人床,起居室和浴室,露台正对着蔚蓝大海,海中小岛和珍珠养殖筏零星散布。

  室温开得很低,唐粒感到凉爽舒适,低叹一声。周忆南侧首看她几眼,她热得鬓角发丝湿贴,颈侧细小绒毛晕染在光线里。

  室内人很多,有几人是周忆南团队的员工,风水大师只带了一名弟子,手拿罗盘滔滔不绝。

  风水大师业内知名,给很多公共建筑看过风水,平素不看内宅,这次是给副总裁沈庭璋面子。周忆南和助理飞去香港把他请来,陪他和弟子在云州玩了几天。

  新娘方发来的整改清单里,第一条提到庭院直冲一条带桥的路,老一辈说有煞气,但酒店高层提出换一栋,她不肯。风水大师认为庭院西侧有个莲花环岛,冲淡了路桥带来的煞气,使大凶转为大吉,如果对方还不满意,就在卧室外墙留个中空,做成太极图造型,化煞气为财气。

  风水大师煞有介事,唐粒听着好玩,可惜她自小没财运,长这么大,只中过一次奖,是梦到一串数字,养父老陈拿去买彩票,中了一千多块。

  老陈说有家银行建大楼时,连门前两只石狮子都是按大师算好的时辰安置的,还怕两只石狮子互相嫉妒,请了两拨车、两拨人马同时运送。

  唐粒引为奇谈,此刻才发觉相信“一命二运三风水”理论的人很多。庭院一楼有口鱼缸,活水从一侧流入,一侧流出,整改清单说这样不聚财,风水大师让酒店的人调整成一侧流水进来,汇聚到池子里,锦鲤养在池中。

  唐粒听下来,对方的诉求都在强调保官运财运,她想到商务部的人指摘新娘事多矫情,其实新娘是被推出来当恶人,真正有需求的男人隐了身,挺可笑的。

  书房的方桌也被提了意见,四角尖尖不好,风水大师建议酒店换成圆桌,再在墙上挂一面铜镜。唐粒心里发笑,她总算知道那些丑得震古烁今的建筑是怎么搞出来的,不见得是设计师水平差,可能是应业主和业主身边亲朋之求。

  清致雅洁的空间里堆砌各种杂乱元素,不伦不类。唐粒偷瞥周忆南,他跟在风水大师身侧,面容肃正,似乎在想事情。

  酒店员工送进鲜花,换掉起居室桌上的瓶花。目前还没客人入住,但细节一丝不苟,极尽尊荣。

  酒店员工插花,花束上的蓝色缎带掉落,唐粒弯腰拾起,想扔进垃圾桶,转念拿在手上摆弄。

  集团拓展新能源燃料业务,周忆南去监管部门办理许可证,开了一下午座谈会,有关人士仍然表示再研究研究。还能从哪里再想想办法?他暂时理不出头绪,下意识看向唐粒。唐粒正在看他,霎时乱了方寸,错开眼神。

  裙兜的手机响了,唐粒把手中物事放到桌上,走开接电话,是老陈打来的。挂了电话,唐粒走回来,轻声道别:“周总监,我爸喊我去吃饭,再见。”

  这家酒店中餐厅是名厨打理,周忆南本想让人给工人送些酒食,他停顿一刹:“去吧。”

  唐粒走开,周忆南目光低淡,瞥见桌上物事,唐粒用扎花的缎带编出一颗星星。

  中学时,有女生用塑料管编了365颗彩色的星星,装在玻璃瓶里送给周忆南,他没收。印象中那种星星很秀美,听说中间是玫瑰花形状,唐粒编的圆滚滚,像用简笔画的立方体,俏皮可爱。

  四下无人注目,周忆南长指轻拂,掠走一颗星,把它收进西装口袋。走到露台上向下望,唐粒走在晚霞云端里,衣袂翩然。

  看完风水,一行人去餐厅就餐。海滩上,唐粒和工人们围坐吃喝,可能是炒面炒饭和卤味熟食,便宜实惠,油水重,味道未必好,却是劳作一天最舒服的时刻。

  月明光光星欲堕,海面波光隐隐,映照着那朵梨花。周忆南目光流连,他们吃得很快乐,不时划拳,唐粒又赢了一把,突然拍了一下小腿。

  蚊子没打着,唐粒扬手连抓几下,周忆南嘴角上扬。最普通平凡的日子被他们咂摸得有滋味,远比他在饭局跟人虚与委蛇来得痛快。若有一日,他想成为其中一员,在海滩散散步,在街头喝杯酒,花瓣打着旋儿落进空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