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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

  自宴云河重生以来,第一件布局的事就是教育,从字典开始,直到今日大郑遍地开花的新派学校,十几年来终见成效,起码世家豪族倒下之后,大郑人才应用上不会出现短缺。

  以前尚要倚靠世家提供人才,如今崭露头角的庶民不知凡几,但即便如此,宴云河也不能忽视大郑现今的矛盾。

  每个时代转折的拐点,都会出现新旧双方势力之间的矛盾,而现今,这正是大郑面临的主要矛盾。

  宴云河不愿大郑陷入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之中,于是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种事在历史上曾出现过,宴云河从前人的事迹中总结经验,于是提出了转移矛盾的策略,支持世家开拓海外市场。

  大郑这片土地是不能随便浪了,但海外的无主之地到处都是,世家本事那么大,何必偏安大郑这一片土地,出了海就是海阔天空,顺便还能传播一下文化,现在的文化高地不去占领,以后岂不是就要让别人扼住喉舌?

  还有一点宴云河未曾言明的顾虑,这次查尔斯亲王虽被大郑的武力震慑住了,但只是一时的,真正的强者都是靠打出来的,看见的看不见的战场随时都可能出现。

  宴云河从不会低估这些异族的贪婪野心,毕竟大郑的富饶举世皆知,很难不让野心家们心动,趁战火未光顾大郑这片土地之时,他要将这种或许会发生的战争掐灭在萌芽中。

  所以,他的想法是让底蕴深厚的世家出海去与他们斗,战场设在地广人稀的地方,总比出现在大郑强。在这个过程中,大郑会适当提供支持,亮一亮自己的拳头,顺便练个兵,以免这陆上最强军队懈怠生锈。

  在座的世家代表还不知道宴云河想要将他们当枪使,这时有捧哏对象适时道:“陛下与王爷的苦心吾等自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占地自称为王的道理,若吾去那海外,凡是吾脚下的土地必是咱们大郑的国土。”

  又有一人接话道:“但故土难离,家中老幼更是不能受那颠簸之苦,唯有年轻人才有那闯劲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无论如何,大郑才是根啊。”

  其余世家代表,只要不蠢的,总能听出这话中的内涵,世家虽盘根这片土地,但也正因如此,可以说是家大业大,那炮火一来,百年的积累岂不毁于一旦?他们难道要拿身家性命去赌皇室的仁慈?

  起事更是想都不要想,现如今的百姓哪个不是心向皇室?兵马都拉不起来,如何起事?更何况,遍地开花的工厂吸收了不少庶民百姓,他们现在连种地的人手都短缺,还要靠买奴隶支应,如今种地哪有开工厂来得挣钱?

  但朝廷又有禁令,耕地不可擅自挪作他用,他们想开个厂子还要看朝廷规划允不允许,擅用耕地的,随便一个告状的庶民就能让他们割下一块肉。

  几经权衡之后,这地也不是那么不可或缺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不眼馋那海外的无主之地,既然朝廷支持他们外扩,那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军演上的大炮是真的很香,海外也没什么禁奴的地方,那些买来的奴隶也能派上用武之地,如此一想,这桩买卖还是很能做的。

  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些世家是不想下大郑这艘大船的,出去占地为王说起来好听,也很让人心潮澎湃、热血上涌。

  但没有人会放弃大郑这面大旗,只要他们还是大郑的子民一天,大郑就不能弃他们于不顾,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大郑就是最好的退路。

  看着在座诸人闪动的眼光,宴云河知道,这次谈判终于开始了,而他要以手中的筹码换回世家霸占的土地,将世家的精力转向海外,以护大郑的安稳盛世。

  这场谈判在各方角力之下,历时半个月才定下最终章程,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无论此事之后如何发展,当下却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或许其中某些人有其他图谋,但此时明显不适合表露。

  送走了查尔斯亲王,顺便出售了一批即将淘汰的武器,希望查尔斯亲王能够充分发挥这些东西的作用,为E国的「建设」出出力。

  随后各世家也都行动起来,为即将出海做准备,其中另有图谋的,就要靠武力震慑了,这件事还需要密切关注。

  清风徐来拂人面,半山腰的凉亭之中,宴云河与宴君熠这对叔侄偷的浮生半日闲,难得劳逸结合出来放松片刻。

  宴云河眺望远处的城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侍把守在亭外十几米远处,给二人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宴君熠面有忧色,明显不似宴云河般轻松惬意,他再次确认道:“皇叔真的要弃我而去?难道我就不值得皇叔留下?”

  宴云河并未转头看他,“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怎还似个离不开大人的孩子般?我在洛城这片地方已呆了十年有余,此处繁华世间无处可比,但人各有志。你知道的,皇叔想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土地,看看什么样的种子适合在那处地方生根发芽。”

  他们所说之事正是宴云河想要离开洛城这中枢之地,想去大郑各处走走。

  正如宴云河所说,宴君熠已到了亲政的年纪,多年培养下来,宴君熠能够处理大多数政务。

  即便有所疏漏,各位大臣也不是摆设,宴云河自认,有没有自己,这大郑的朝廷总是要转的,那自己何不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之大?

  宴云河觉得久居高位,远离群众,就会不识民间疾苦,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大郑的发展日新月异,再不出去看看,他的思想也要落后了。

  虽有为民会为他收集民间消息,但有些事不切身体会是感觉不到其中深理的,而他也身在高处多时,是时候去到百姓中看看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如今的声望已经直逼宴君熠,希望他上位的人不在少数,同时他也因种种改革狠狠得罪了一批人,希望他死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若不是有力大无穷这个Buff撑着,宴云河这些年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种种矛盾下,冲突的爆发在所难免,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是宴云河想要的,他再次萌生故伎重施的念头,作为矛盾中的焦点,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上一次他远离朝堂之后,最后不是就将朋党矛盾的激化与爆发化于无形了吗?

  宴君熠岂会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他舍不得宴云河。这么些年,宴云河是他的叔叔,也是他的老师、朋友,私心里,他更是将他当作父亲一般,一想到宴云河出去之后,一年到头都再见不到几面,他就心伤难忍。

  因此,自宴云河坦露这个想法之后,宴君熠没少劝宴云河留下,甚至有只要宴云河留下来,这个皇位谁坐不是坐的意思。

  宴云河洞若观火,又是看着宴君熠长大的,哪会看不出他的这个意思。

  一时间冷汗都要下来了,想到余生会绑在这个皇位上,他就宛如在做噩梦,恨不得连夜收拾包袱离开洛城。

  宴君熠尚不知自家皇叔视皇位如洪水猛兽,见劝不动皇叔,心情更加低落,连这半日闲都享受不得。

  宴云河转头就见宴君熠失落的模样,忍不住也有些心疼,这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怎会对他无动于衷。

  但宴云河理性尚在,知道此时正是自己离开的时候,留下来反而平添麻烦。

  “皇叔又不是不回来见你了,怎么搞的像是生离死别似的,以后皇叔老了,还要回来靠你养老呢,你可别嫌弃皇叔这个老家伙。”宴云河只得打趣道。

  宴君熠嘀咕道:“皇叔又在胡说,明明一点都不老,我就是怕皇叔一出去就忘了我这个侄儿了,哪还记得回家的路。”

  他说着忍不住偷偷打量皇叔,十几年过去了,皇叔还是如初见一般,岁月仿佛待他特别温柔,不舍得摧残他一丝一毫。

  “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过不几个月,咱们大郑就要迎来皇后了,皇上您有什么想法?”宴云河岔开话题,提起原著男女主的婚事,要不是女主的出现,宴云河都要忘记这原本是一个书中世界。

  虽然宴君熠是皇帝,但也不是成天都呆在皇宫之中,偶尔的时候,他也会鱼龙白服,与民同乐,于是他与慕婉婉这位女主如命中注定一般相识了。

  慕婉婉小时候就随母亲回了洛城,她看着洛城一点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身处其中,难免受其影响,《真理》读着,学院上着,一日日成长为了明丽的少女。

  那日,她在学院辩论赛上一人舌战对方全队,明艳大方、风采朗朗,胜利那刻全场为她鼓掌,其中就有在书院微服的宴君熠,众多为慕婉婉倾心的少年之中,就这样添了一位少年天子。

  宴君熠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立刻就与慕婉婉开始了各种「偶遇」,一次次接触下来,双方终于定了情,这时宴君熠一开始没有表明的身份反而成了阻碍。

  虽然宴君熠贵为皇帝,但慕婉婉也不是攀权附势之人,她眼中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这世间对女子多苛刻。

  但如今对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慕婉婉想要抓住时机,怎能甘心从此「遁入」深宫?

  皇后固然尊贵,但对于慕婉婉来说,再尊贵的身份地位只要成为阻碍她前进的障碍,那就是她的敌人。

  几经拉锯之后,宴君熠与慕婉婉才终成正果,当然,不是慕婉婉与宴君熠之间的拉锯,而是宴君熠与大臣们的拉锯。

  最后,宴君熠以非慕婉婉不娶这样的决心迫使大臣们做出妥协,而慕婉婉也将成为自古至今约束最少的皇后,这些都是后事,现在的慕婉婉还不清楚这一点,只知道即便是嫁人,也不能阻止她探索世界的脚步。

  宴君熠听了宴云河的话,即便想表现的从容一些,但到底是少年人,最经不得逗,还是红了耳根,掩饰性的轻咳一声,“皇叔又拿我来说笑,我自然是感觉一切都好,只盼着早日完婚,婉婉嫁给我莫要受委屈才好。”

  “你们俩也算好事多磨,以后当珍惜彼此,夫妻之间当相互尊重,切莫自说自话。你们也是天定的姻缘,以后的恩爱日子还多着呢。”宴云河颇有些感慨,说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宴君熠听得津津有味,偶尔问一句,皇叔和小舅舅也是这样吗?就能得到宴云河「你在说什么peace话?」的眼神,直到这时,方才有了偷闲的趣味。

  他们二人撇开众人登高望远,殊不知一场针对宴云河的阴谋尚在酝酿中,就亡于「二五仔」之手了。

  楚静安看完计蕴递来的纸张,冷笑两声,“路之言这两年果真是大不如前,现如今也开始做些不管不顾狗急跳墙的事,以为就凭这些污蔑之语能定罪王爷?”

  计蕴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恨意,“他年纪确实不小了,这几年撑着不告老还乡,不就是想要让大郑重回以前?他对新式学院与工厂可是意见颇多,恨不得一朝回到先帝在时,遵循所谓的旧制。”

  计蕴也不知道路之言一系是怎么想的,是以为他们当年所做之事再无人知晓,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找上了他,还是以为他一个个小小的礼部官员,即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不敢对路之言做些什么?

  这些年,计蕴一直未曾停下找寻父亲当年之死的真相,他坚信其中必然有人作梗,然而他年少力微,直到科举入仕之后,调查才有了进展。

  或许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一个小小官员的死亡再也无人在意,于是,被深藏角落,落满积灰的事也能抖落这些岁月尘埃,拿到阳光下当作新鲜事来说上两句。

  “计讯啊,是有这么个人,他畏罪自杀我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人胆子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见过他胆小如鼠的样子。”

  “老夫是曾有过一个胆小如鼠的同僚,当时账簿出了差错,他直接被吓得抱头蹲墙角不敢见人,口中还不停喃喃自语,看着要吓疯过去了,不过事情解决之后,他倒是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有多少人知道此事?这个……当时的同僚知道的可不少,这些年离职的、高升的,很多都不在洛城了。”

  这些人只将对话当作一次普普通通的闲谈,殊不知,早有人将这些话一句句都报告给了计蕴。

  调查到此处,计蕴已经知道计讯曾经发过病了,并且被不少人所知,但究竟是什么人在利用此事,却也没个定论。

  首先排除摄政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被人拿来攻讦宴云河的。

  而当时摄政王最大的政敌就是左相楚海德,但当时的楚海德行事作风向来是与摄政王针尖对麦芒,大事小事都能拿来吵一吵,也不差这么一次微不足道的陷害。

  虽有嫌疑,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左相一系做的,当初将水搅浑的人究竟是谁?计蕴以为自己这辈子终究得不出这个答案了。

  直到右相路之言的人找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十几年了,计大人怕是都忘记自己的父亲是谁了,才会接受仇人的安排,认了苏墨当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