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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忙

  奴隶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还没明白过来通译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作为奴隶生存,宗教信仰教给他们的只有一点,他们是卑劣的人,被天神所厌弃,生存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向天神赎罪。

  不只他们如此,他们的后代也是如此,奴隶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奴隶,他们的血脉就是脏污的,所有贵族与平民都以他们的存在为最大罪恶。

  现在,高高在上的贵族被拉上了审判台,有人在大声述说他的罪状,那些在奴隶们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忍耐着逆来顺受的事,都成了被审判者的罪。

  通译最后宣读对他的审判,“仁慈的天神使者将赐予你们武器,亲自结束逆贼的罪恶,拿起这把刀,让天神看见你们的勇气,你们将重新回到天神的怀抱。”

  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就在眼前,但奴隶们都沉默着,即便有人说是来拯救他们的,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允许他们反抗。但也有例外,总有人生来骨子里就有不屈的灵魂,就有反抗不公的勇气与愤怒。

  一名少年奴隶从后面冲了出来,拿起了那把大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手中。

  但他没有丝毫犹疑,将那把大刀斩向了被审判的贵族,被堵住嘴的贵族只来得及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声音。

  奴隶少年手中的大刀落地,他跪在地上,脸上的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泪水,他朝天举起双手,嘴里发出一串北契语,接着虔诚地叩头。

  楚静安问慕宏,“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慕宏道:“他说既然他们无罪,那么希望天神将姐妹的灵魂接走,让姐妹能够在天神怀抱中获得安宁。”

  北契语中没有具体指代姐姐和妹妹的发音,只有一个词语来共同表达二者。

  所以,慕宏也不知道少年口中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但无疑,他的姐妹身上发生了不幸的事,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贵族。

  “敢动手,那就还有救,果然,人都是向往好的生活的,即便是从出生就被教导如何做好奴隶的人,也不会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奴隶身份。”楚静安想起宴云河曾说过的,是人都会有需求,从物质到精神,这也是人们生存的动力。

  通译面向或惊呼、或战栗的奴隶,再次以北契语道:“天神很满意这位少年的勇敢,怜惜他的遭遇,所以要将逆贼的一部分财产给予他做奖励,少年勇士,你得到了天神的承认,你的姐妹也将在天神的怀抱中安息,现在,来接受你的奖赏吧。”

  少年奴隶片刻功夫就变成少年勇士了,他一副像在做梦的模样,接过郑国士兵递到他手里的牵引绳,又有布帛若干,羊马财物,一无所有的奴隶在今天拥有了他的第一份私产。

  通译道:“这些东西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是不是还没有自己的帐篷?等结束之后就会分发给你,以后你就是自由的了,天神也为你骄傲。”

  少年看向族人,他们也都是一脸恍惚,这些人里有奴隶,也有平民,却都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

  但那又如何,在少年站起来反抗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当不成这个奴隶了。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在一个个奴隶举起大刀杀光贵族之后,这个部落甚至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暴动,通译又组织部落族民选出了个代表配合大郑使者暂管此地事物,并承诺,之后郑国将会派人给他们送来天神赐予的神种,牲畜吃了种出来的牧草,保证个个膘肥体壮。

  大郑的士兵在临走时没有带走这个部落的任何东西,在楚静安的严格约束下,双方甚至没有产生什么矛盾。

  离开那日,全部落的人都来为他们送行,希望他们将天神的旨意传遍草原,不要再让逆贼玷污天神。

  慕宏神色复杂,“这就结束了?”他问楚静安。

  楚静安道:“这只是个实验,留下的几人会观察这个部落的一举一动,能不能结束,还要看他们后续如何作为,可惜咱们现在人手不足,不然准备能更充分些,只有几个没经验的人看顾,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楚静安说这话时,眼神看着前方,有几分漫不经心,慕宏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觉他深不可测。

  若他们在每个部族都来上这么一套,那整个北契的秩序将重新改写,北契贵族想要维持自身的地位,那也必然要脱下一层皮。

  不只是在北契,即便是在大郑,地方盘踞的乡绅面对此法也要心惊肉跳,楚静安的所作所为传回洛城,也不知朝中大臣要如何说道。

  武将本就艰难,慕宏忍不住提醒楚静安道:“将军要不要先向朝廷请示一下?若朝中反对,咱们也可尽快做出调整。”

  楚静安浑不在意,“这是能最快使北契安稳下来的方法,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都是最基本的手段,且从长远看,更利于之后的官府统治,咱们也不是要将北契人杀光,更重要的是改变北契的形态,解决绵延百代的隐患。”

  这是楚静安下意识的选择,即保留了北契的活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散了北契现今的社会结构,相信之后大郑若是在北契建立政权,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确立统治地位。

  他这些年跟在宴云河身边,时常能听到宴云河的一些想法,有些看法给楚静安不少启迪,可惜之前他一直没有能验证的地方,这次面对北契作战,倒是给了他机会。

  慕宏虽还有隐忧,但楚静安的做法却也让他眼前一亮,若照楚静安之前的做法,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那无疑会让北契上下拧成一股绳,之后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

  但这个拉一打一的方法传出去,北契自己就要先内部乱起来了,即便奴隶与平民没有反抗的意思,贵族也不会再信任他们,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对他们也只会更加严苛,这无疑会引发许多矛盾。

  楚静安遥望南方,他想宴云河了,之前那一场激战过后,热血冷却,余下的只有一片空茫,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他满足于战斗带给他的充盈,现在能填满他空缺的唯有宴云河。

  宴云河夜深人静时也会想着楚静安会不会遇到危险,但白天的他却没有空暇去思考这些,他的日常被各种事物填满。

  即便有一天他真的恋爱了,也不会满脑子都想着爱情,他一直为之努力的唯有自己的理想。

  吴余圣面对宴云河提出的要求,丝毫没有推拒,“选拔人才培训之后派往北方,属下自当竭尽全力办妥此事,王爷放心,属下必定会尊重他们个人的意愿,不愿去的绝不强求。”

  宴云河道:“朝廷方面也在进行人员选拔,这次任务要求重,选出的人性情最好通透练达,学识尚在其次,管理能力才是最主要的,他自身的看法也必须与朝廷保持一致,但北契不比大郑,所以这些人不能古板,需知变通。”

  “属下知道王爷的要求,这次考题会有所侧重,之后属下也会亲自面试,确保站在王爷面前的是可用之人。”吴余圣再三保证道。

  宴云河又道:“有劳吴长史,除了管理人员之外,孤还打算培训一些种植好手,之后前往北契教那边的人种植牧草,包括畜牧养殖,还有一些技术人员,你与吕校长商议一下,看看技术学院那边有愿意前往的吗?建设三年回来之后,可在技术学院任职。”

  吴余圣一一应下,这次若是愿意去北契的,必定会有个一官半职,相信不少人会愿意前往,之前朝廷都是靠科举选拔人才。

  但有些人只是在某一方面有长才,此生科举无望,由摄政王举荐,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路子。

  宴云河这边又和吴余圣商议一会儿,之后就去了吏部,看看他们那边进展如何,挑出的人选是否合他心意。

  最近战报频传,但无一例外都是好消息,之前还有要观望的意思,现在大家都坐等好消息了,所以派遣何人去接手北边这一块成了最近的议题。

  北方苦寒,安逸的人自然不想去,但一直没有出头之日的人却极为看重这个机会,且这次吏部的考核也出人意料的没有采用旧法。

  反而是由吏部尚书和摄政王一个个面试过去的,事前言明唯才是举,即便你是一个小吏,也能为自己争取机会。期间会看个人履历,询问几个问题。

  此外,宴云河还要督促各地官府重视农事,即便是近几年的新粮种,也不能出现重茬,防止农作物出现连作障碍。

  如此忙了一段时间,王行那边来报,之前他交代下来的,新房屋的建设已经竣工,请他前去验收。

  钟百道那日和他同去,自从宴云河回归朝堂,这边的大部分事宜都是吴余圣和钟百道操持的。

  而钟百道也更侧重农事方面,这次的房屋建设是宴云河实验循环农业的开始,钟百道自然不会缺席。

  就连吕守山和几名技术学院的老师也在此列,这房屋设计图还是他们把关的,验收成品的时候,怎能不亲眼来看看?

  王行给几人介绍道:“这边是养牲畜的地方,产生的粪便会通过这条通道进入沼气池,旁边就是温室,温室坐北朝南,保证光照充足,沼气池产生的热量也绝不会浪费,今年冬天试用的话,年三十就让诸位吃上绿叶菜。”

  吕守山和几名老师一一看过去,畜舍与温室之间有通风口,沼气池是他们亲自监督挖出来的,温室的墙壁是黄土砌成,由高至低,确保光照时间长,白日吸收热量储存热量,保证温室夜晚的温度也不会低。

  此外还有供人居住的房屋,在他们看来,该想到的都想到了,除了温室的玻璃造价有点高,其余都很完美。

  但若真能在冬天种出蔬菜,一年就能将买玻璃的钱挣回来了。听说最近的玻璃又降价了,学院那边都开始改装玻璃窗了,相信不久的将来,能有更多的人用得起玻璃。

  吕守山道:“正好学院这两天做出了温度计,回头我送来几个,装在这温室里,时刻监控温室的温度。”

  王行连忙应好,这一批总共建了十个温室,玻璃用了不少,王行安排了人日夜守着,就怕有人想不开来偷玻璃。

  想当初,第一届天工大赛结束不几天,就有人铤而走险去那砸玻璃了,小偷哪懂碎玻璃不值什么钱,之后到处兜售玻璃碎片,自己被抓不说,还糟蹋了好东西,直到洛城令狠抓了一阵洛城的治安,送了一批小偷小摸进牢狱,才止住这股歪风邪气。

  但他们这个温室毕竟不在洛城城内,王行还是要谨慎一些,好在现在大家都知道碎玻璃不值钱了,要偷也是整块的偷,而他们温室这边的玻璃想要整块卸下来,也是有些难度的。

  宴云河道:“孤让人送几头猪过来,蔬菜今年就种豆角、黄瓜、茄子几种蔬菜试试,其余有想添加的你们自己决定。开花之前找好养蜂人,备好授粉的雄蜂,有什么病害虫害一定要记录下来,及早上报。”

  钟百道在旁说道:“王爷放心,人都找好了,都是种菜的一把好手,虽然没有学到王爷的三分本事,但一分还是有的。”

  宴云河笑道:“那孤就放心了,只等着你让孤今年吃个新鲜了。”

  这种生态农业在大郑人看来属实是个新奇事物,之前能吃到反季节菜蔬的,都是有自家的温泉庄子的,这些人非富即贵,且温泉难得,一般人是真的吃不到这些。

  但这个温室若是成功,不说人人都能吃上反季节蔬菜,起码能供应有钱人家的,畜舍里随便养点啥,也是一个进项,随便种两年,就能回本。

  最主要的是,它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王行见其余人还在参观温室,王爷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于是说起了另外一事。

  他道:“王爷,煤厂、水泥厂等几个工厂提交了建设轨道的项目书,想要将几个厂区以轨道连接起来,若是如此,从矿区到厂区,这么远的路,是一个大工程了,您看,现在建合不合适?”

  三年前宴云河就让吕守山领头设计了轨道,经过几年的验证,矿区的轨道已经得到全部人的认可,不只是几个工厂想要一条运输轨道,就连矿区也想着要扩建。

  现在王行手中已经有一个非常成熟的建设团队,不论是建房修路,还是架桥铺轨都能一手包办,又因建设队的薪酬待遇好,洛城周边的青壮都一门心思想进建设队。

  之前响应宴云河的修路计划,王行招了不少人,又有进不了建设队,就自己组人单干,接官府发下的修路活计,以至于春耕时田中少了许多青壮,差点耽误农时,之后宴云河就限制了建设队的扩招。

  离洛城远的人或许不知道修路有多少工资,但洛城周边的百姓却对此一清二楚,所以才有了青壮争相修路的情况。

  幸好农事官发现的及时,将问题上报,之后宴云河与左右二相决议之后,规定每年修路时间段,绝不会再出现耽误春耕的情况。

  所以,在王行接到这个大工程时,才来试探宴云河的意思,虽然自家的轨道不赶工期,但拖的周期太长损失也很大,他们手头可是有不少别的工程的。

  宴云河听了他的话,想想道:“洛城周边的路已修完,今年秋收后应有不少青壮闲下来了,建设队适当多招些人,尽量缩短工期,明年或许会有新的建设计划。”

  王行将宴云河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虽不知明年有什么建设计划,但王爷既然发话了,那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做活,最好在洛城和新区之间也铺上一条轨道,不运矿物,专门拉人,让洛城人见识一下。

  大郑与北契的战争还在持续,炮弹被源源不断送往前线,整个工部的匠人已全力投入到兵备器械的建造之中,在洛城富贵人家的餐桌上出现新鲜的黄瓜之时,与北契决战的消息也传到了洛城人的耳中。

  认真说起来,这一场仗打的让洛城百姓觉得宛如梦中,战事初期,还有商人想着囤积居奇。

  尤其是粮商,和官府抢着收粮,被衙门以扰乱粮市、耽误战事的罪名抓捕了几个,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之后洛城百姓发现,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偶尔会担心靖北军战败,被北契打过来。

  但看朝廷风平浪静,也没有送家人南下的,心也就渐渐安了下来。

  每日传来的战报也是又有哪个部族归附大郑,抓到了北契哪个王爷或王子。

  总之都是喜事,带动的热血青年投军激情高涨,都知道官府新发下了抚恤规格,去了不只能挣一份军功,挣下家业,还能在之后进技术学院学习谋生手段,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啊。

  不只洛城这一处,其余各州都有类似情况,让兵部尚书孟柯大呼摄政王高明,以前征兵哪有不费力的,何时见过主动上战场的?

  人们之所以觉得此战顺利,主要还是大郑武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热武器对上冷兵器,岂有战败的道理?拖到这个时候,还是因为草原太大,北契兵跑起来太难追了。

  其次就是大郑粮草充足,没有加税,收粮还是给了钱的,反正卖给粮商是卖,卖给官府也是卖,百姓们大多还是选择了官府。

  因为这几年官府推行的良种确实让他们大开眼界,对官府的信任度提升许多。

  靖北军又把北契兵拦在了草原上,让他们没有南下的机会,战场根本就不在大郑的国土上。

  所以才让大郑百姓觉得不真实,打仗都是这样的吗?老人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温室的成功也不能减少宴云河心中的忐忑,最后一战将要到来,最近他是寝食难安,北方已经陷入严寒,冬季作战,大郑是比不过北契的。

  虽然棉衣已经运达前线,但宴云河还是怕不抗冻的大郑士兵感染风寒,影响此战。

  左右他也睡不着,干脆看起学妹新近贴出来的练兵法,他只有军训的经验,练兵什么的,完全是个门外汉。

  所以他并不打算亲自动手,这个还是要有练兵经验的将军过目之后,选出适合这个时代的练兵方法才行。

  想到将军,就不免念叨两句楚静安,宴云河睡了个晚觉,第二日大朝会又起了个大早,所以在和宴君熠交流的时候,难免露出了一两分疲态。

  “皇叔是在为战事忧心吗?”宴君熠问道。

  宴云河干脆放下手中的折子,不再给宴君熠分析折子里的内容,他揉了揉眉心,应道:“是啊,也不知前线如今是何情况。”

  宴君熠宽慰道:“皇叔莫担心,大家都道天佑我大郑,这一战,咱们一定会胜的。”

  “天佑什么的也就只能说说,难道皇上还真信这个不成?”宴云河还没和宴君熠说过这个问题,怕他真信了什么神神鬼鬼的,那再掰过来就难了。

  宴君熠食指挠了挠脸颊,眼神飘移,“大家还说皇叔是神农转世呢,朕也觉得是真的,皇叔总是能种出神奇的东西。”

  宴云河的手指瞬间就痒痒了,想弹小皇帝脑门,他严肃道:“神农转世什么的都是假的,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神鬼,都是人类自己臆想出来的。”

  “啊,那你们还说朕是天子,连神仙都没有,朕这个天子是哪来的?”宴君熠突然反应过来,要按皇叔的说法,自己这个「天子」的由来就很可疑啊。

  宴云河教导起宴君熠来完全没有顾忌,甚至是直接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宴君熠,他对宴君熠的教育,一直以来都是有目的的,因为宴君熠是他选择的接班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快落小甜饼灌溉的营养液,献上比心啾咪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