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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议

  就在洛城百姓还在对忠王遇刺一事议论纷纷之时,殊不知,另一场风暴亦在酝酿之中。

  贺念展开信纸,略一扫就将其放在一边,转而又去打开下一封信件,在他的手边已经放着好几封打开的了。

  书童给他的茶盏添好茶,口中好奇道:“这都是第多少封信了?怎不见他们上门拜访呢?”

  “此多事之秋,他们不敢上门,只能先写书信喽。”贺念漫不经心道。

  “哪里事多了?我看大家都和之前一样。”书童似是有些困惑。

  贺念笑骂一句「痴儿」,但还是解释道:“没看到外面那些兵卒吗?都在此安营扎寨了,还看不出是多事之秋?”

  书童挠挠头傻笑两声,又道:“咱们的字典好像还没外售过,怎么这些先生就都知道了呢?听苏先生的弟子说,他们那边都要被信淹没了,好几个人一天要写十几封来信,苏先生都懒得看。”

  贺念将一封封拆开的信又装回去整理好,“第一学院那么多的人,从洛城里招来的就占十之八九,什么消息传不回去?现在这样还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等着吧,后面还有看头。”

  “等着吧,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的。”与此同时,左相府楚海德也说出了与贺念类似的话。

  幕僚赞同道:“苏学士此举实在托大,他收徒不拘一格虽是众人皆知,但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动摇的却是儒学的根基,他怎会不知此事,还将这字典做了出来?”

  “世家权贵曾垄断传承,自前朝起科举兴盛,虽有寒门贵子涌现,但入的仍是儒学门,而这字典,通篇只为识字,既无圣人之言,亦不颂圣人之德,只怕难以被儒生所接受,也就只能在市井间传播罢了。”另一个幕僚道。

  楚海德却道:“非也,几位之中也有寒门出身的,若让当时初学识字的你们,以一斤猪肉的价格换取这么一本字典,你们可愿?”

  他观察几位幕僚神色,见他们均沉默不言,遂接着道:“但说动摇儒门根基却也是言过其实,此导言言明,本字典只作为工具书使用,何为工具书?这才是这本字典的关键所在。”

  “是啊,没有一部大典曾将自身定位为工具书,若识字之初有这么一个工具在,那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听闻第一学院教学所用之书,都有这注音符号,配以字典,学生亦可自学,即便天资平庸之人,没有名师教导,识字破千亦是轻松。”幕僚慨叹道。

  另一个幕僚皱眉道:“若是将第一学院教学法推广开来,那未来寒门必将兴盛,好一个《百姓字典》,若百姓人人皆可识字,那读书人的地位还如何高贵的起来?怕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楚海德道:“狭隘之人自会反对。百姓愚昧,不知这是事关自身的大事,只会无动于衷。唯有如苏学士这样的有志之士,一心为开民智之人才会据理力争,但只怕会寡不敌众啊。”

  众幕僚听出左相此话之中对苏墨的欣赏之意,在这件事上,只怕左相即便不会站在苏墨一方,也不会是那个反对的人。

  但苏墨是明晃晃的忠王党,王相之争难道会以「和」收尾吗?想起左相公子楚静安与忠王的关系,他们再次静默不语,只怕之后的朝堂局势将会风云变幻。

  洛城之中,茶馆酒楼向来是消息的集散地,宴云河退出朝堂时就曾去茶馆收集舆论消息,监控舆论动向。前几日还在为忠王遇刺一事沸沸扬扬的茶馆,如今已经被另一则话题取代。

  “学会了那注音符号,真的能轻松查阅字典,进而识字?”一名身穿宝蓝色儒袍的书生小声向同桌的人求证道。

  同桌的友人点头道:“绝不可能有假,我亲眼所见卖鱼的那家儿子抱着字典认字,我随意考了他一下,他都靠查字典找到了答案,有字典等于有了一个随身的老师教导。”

  “可能理解字义?”宝蓝色儒袍书生再问。

  友人又答:“字典里面的释义均有句读,通篇白话释义,理解起来非常轻松。”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高声道:“这《百姓字典》简直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何时这俗体字也可这么光明正大刊印,拿出去让人学习了?如此误人子弟的书籍,合该被列为禁书才对。”

  “苏墨枉为大学士,之前我还敬他有教无类,谁知他竟做出这种误人子弟的事情,若以后的学子用这字典,还如何学好圣人之言?”

  有人赞同自然有人反对,很快双方就在此辩论起来,就如楚海德所说,百姓根本不懂这本字典的意义,而懂的人又有各自的立场,受益的百姓群体不懂发声,这话自然就让别人说了。

  在各方纷杂的声音中,侍读学士邓术因参与忠王遇刺一案,被大理寺联合刑部捉拿的消息,也只不过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而已。

  路之言正在接待刑部尚书仝维,对于仝维的来意,路之言可谓是一清二楚,无非就是邓术供出了些什么。

  从邓术来投靠路之言的那日,路之言就萌生了一个计划,如何让忠王在不还朝的情况下,还能和左相对上。

  邓术是众所周知的左相一党,在他找到路之言的那一刻,就注定他要成为弃子,可笑此人还沾沾自喜,以为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轻松左右朝堂局势,实则不过跳梁小丑一个。

  路之言再怎么为小皇帝着急,也不会愚蠢到采纳邓术那漏洞百出的计策,然而邓术的计策却给了路之言可趁之机。

  那日邓术为表向路之言投诚,很是说了楚海德一番坏话,路之言从他的话中得知,邓术此人曾将「计策」说与楚海德听,只不过因为楚海德的「优柔寡断」至今没有行动。

  于是路之言将计就计,做出此事后,将罪行都扣在左相一党头上,这样,看楚海德还敢不敢在皇上和忠王之间游移不定,忠王必定不会信任楚海德,楚海德也知道这个道理,唯有全心扶持皇上这一条路,此为一鸟。

  经过此事,忠王与楚海德的矛盾更上一层,即便忠王远离朝堂,还是遭到左相一党的「惦记」,忠王再怎么志在田野,也绝不会放过左相一党,两党之间必定相争,此为二鸟。

  即便邓术供出路之言来,路之言也全然不怕,因为左右二相不和也是无人不知,这么简单的构陷,如何能拉他下水?

  所以,即便刑部尚书仝维亲自登门,路之言也丝毫不见紧张,甚至在招待仝维时笑言不断,似是完全不知仝维目的。

  在大部分朝臣纷纷站队的时候,身处六部的尚书们却大多明哲保身,不管底下的人为谁办事,尚书们都是坚定不移地向皇上效忠,这是他们的智慧。

  然而,事到如今,仝维也不得不搅合进这番争斗之中。

  若不是宴云河及时退出朝堂,早在一年前这些尚书就已经不能明哲保身了,原著之中,后期也是没有不站队的朝臣,就连最大的「中立派」路之言,也不过是拿中立做掩护。

  “恕下官冒昧,不知右相三月二十五那日可曾在家?”寒暄完毕,仝维终于进入正题,三月二十五,正是邓术来拜访路之言的那日。

  路之言笑道:“那些时日身体不好,每日下值之后,本官都是在家休息的。”

  仝维又问道:“那右相可曾在那日见过邓术?”

  路之言似是回想,最后道:“那日朝会上应是见过,本官记不清了,可是邓术说了什么话,让仝大人怀疑本官的?”

  仝维自然知道在路之言这里问不出什么,但必须有这个过场。且以邓术所言,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全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仅凭邓术的一面之词完全无法定罪。

  “只是审问了邓术的马车夫,他说那日邓术曾来拜访过右相大人,所以下官斗胆来问右相那日和邓术都相谈了何事。”仝维面不改色,像是完全没看出路之言的谎言。

  路之言恍然大悟,“哦,你说那日啊,那些时日本官身体不适,邓术虽然来了,但本官未曾招待他,仝大人一说,本官才想起还有这一回事。”

  “那邓术为何来拜访右相?”仝维又问道。

  路之言道:“这个谁知道呢?本官往日不曾与邓术走得近,不知他心中所想。”

  仝维从右相府中出来,愁眉不展,这邓术可真是会给人找麻烦,招了左相供右相,大郑两位相爷没一个逃得过,这证言还如何可信?

  路之言还不知道邓术此人竟然连楚海德都供出来了,一直引导仝维往左相一党构陷污蔑自己那方面想。

  若是知道邓术是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定会在心里再骂邓术几句蠢货。

  而看了邓术的证词,宴云河也不禁感叹,“这可真是,看出邓术和二相有仇了,他还想让本王将左右二相一网打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