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正唠着，小玲回来了。
她在选厂大集体，工作那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不是她个人晒网，是厂子晒。有活就叫来干几天，没活就放假。
大集体的颓式从这会儿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往这方向上想。
关键原因就是这几年为了安置待业人员，小厂办的太多了，结果就是大家都没活干。大集体小集体都是依附在厂子身上的，资源其实就那么多。
其实厂子也急，一直在找解决的办法，想方设法的给他们安排活。可是狼多肉少啊。
“婶你收拾好啦？那还留两床干哈？”小玲是文静型的，性子安静，模样瞅着也安静，和姐姐妹妹都不一样。
“留两床盖呀，都包起来晚上盖啥？还说不上哪天走呢。你们又要放假啦？”
“没，今天没活，明天还得上。婶儿，说是要弄个冰棍厂，你说我去不去？”
“让你去啦？”
“让报名，我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们都说这冰棍厂不靠谱，说不上哪天就黄了。”
“在哪？”
“就在前面，宿舍前面路边儿，近到是挺近的。”
老六背着手走了进来，在后面拍了小玲肩膀一下，把小玲吓了一跳，妈呀一声跳进屋子里面。
这胆子，这也太小了。
“妈呀，老六来了。这瘟灾孩子，你还知道回来。”三嫂嗔怪的瞪了老六一眼。
又是还钱又是搬家的，都是大事儿，把两口子整的波澜起伏的，他到好，拍拍屁股上班去了，一走大半个月。
“你吓我一跳。恁烦人哪。”
小玲过来捶了老六一拳头。她年纪其实和老六差不多，比张英大。
“我二姐胆儿太小了，像耗子似的。”小平哈哈笑起来。
老六冲小玲比划：‘那冰棍厂开不了几天，别去。等明年过来我这边上班。’
“你知道啊？”小玲问了一句：“我也琢磨呢，感觉不太想去。明年去哪上班？你在干什么？”
这边有个叫许大庆的哑巴天天跑过来玩儿，老孙家的几个孩子还有三嫂对手语都相当熟悉，完全无障碍交流。
‘我开了汽修厂，明年会开一间百货，你来当售货员。’
三嫂说：“老六和人家一起开了家汽车修理厂，我这也要去上班呢。小玲过去也挺好，还能帮帮我。”
“他说让我当啥？售货员。不是修理厂。”小玲手上跟着比划了两下：“是售货员吧？是。”
老六点点头。
“现在去你修理厂不行啊？还得等明年。”
三嫂说：“她现在在大集体就是混个日子，活也跟不上溜儿，工资也跟不上溜儿的，自己都养不活。”
‘修理厂这边暂时去了只能在食堂，洗菜刷盘子搞卫生。明年可以当售货员。’
“那就明年再去当售货员呗，还耽误今年洗菜呀？”三嫂笑起来：“那怎么的还只能单选呗？”
老六看了看小玲的手：‘我就感觉让她洗菜刷盘子的，有点委屈了。这么好看的手。’
小玲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转身就往孙大嫂身后猫。这丫头这性子，放到二十年后估计大门都出不去。
“六叔你都结婚了，不能撩我二姐了，知道不？”小平人小不怕事情大，在边上开腔。
“你还真没说，老六要是没结婚哪，和小玲还挺合适的，可惜就是不能说话。”三嫂笑起来，问老六：“你个人过来的呀？”
‘车在锅炉房，过来看你们准备好了没。能搬吧？’
“能，搬呗，该包的都包差不多了。”三嫂在屋里看了一圈：“这炕琴箱子的，拉着不？”
‘看你们，实在想带就带着吧。床和立柜沙发啥的我昨天都买了。’
“那就先不带了，先在这放着吧。这房子先占着，给小平和小玲她仨住，正好放东西。”
“啊？我们仨以后住这屋啊？”小玲惊喜的问了一句。
“嗯，你妈说让我把这房子留着给你们住，那就先留着吧，等到什么时候厂子找了再说。”
“妈呀，那可太好了，可不用天天那么挤着了，翻个身都难受。”
“我要睡炕梢啊，你和我大姐住炕头。”小平一个骨碌爬到炕琴前面占住了地方：“炕头太热了，我可受够了。”
她们家大圣睡在炕琴上面，小力睡在炕琴下面的炕梢，这么一路排过来，孙大哥和孙大嫂在中间把儿子女儿隔开。
小平最小，就被俩姐姐给强制挤到炕头上去了。冬天还好点，热乎，到了夏天那叫一个遭罪呀。没办法，只要做饭炕就会热。
“行，不跟你抢啊，看你吓的。这么大个炕怎么睡不行？”小玲斜了妹妹一眼，看了看老六：“我现在就去你那厂子行不？”
“去吧，这边连个工资都发不全乎，还待着干哈？”
三嫂直接给做了主：“自己家人在那也好，还能帮你看着点。食堂那地方油水多好捞啊。有住的地方没？”
老六点点头，看了看屋子里，去拎起一个包裹就往外走。‘你们等着吧，不用动手。’
“不用俺们哪？你带人来啦？”
老六又点点头，拎着包出来去锅炉房那边叫人过来搬东西。这地方就这点是真不方便，车开不进来，水排不出去。
三嫂就指挥，两辆车一辆装行李衣服，一辆车装大缸缝纫机电视什么的。
其实根本就用不到，一台车就能给拉走了，可是这不是来了嘛，来都来了就都拉点，总不能白费汽油。
屋里除了炕琴和箱子都搬上车，仓房里挑挑拣拣的能带的都带上，两辆车都只装了一小截车厢。这年头家里能有多少东西？
两头猪崽子也带上了，老孙家确实没地方养，也养不起，老六打算在汽修厂里围个地方养着，年底杀年猪吃。
正好食堂的剩饭剩菜有去处了，还省着浪费。
家里搬空了，三嫂来了难受劲儿。
这个二十来平方的小房子有着她和三哥太多的记忆和经历。
这辈子的第一个家，自己的家，三个孩子，家里的地面都是两个人自己和水泥抹的，屋里的东西也都是一手一脚置办的。
十年。人生一共有几个十年？
“婶你难受啥呀？都去市里住大楼了，”小平推了推三嫂：“这炕挤着舒服啊？还是煤烟子不呛人？”
“麻了个鄙的，就你话多。”三嫂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散了，抬手在小平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我说的不对呀？”小平就笑嘻嘻的也不在意。
“搬完啦？”小力一头汗的跑进来：“我还寻思回来帮忙呢，这扯不扯。”
“等你回来，你要再晚点晚饭都吃完了。”小玲臊摆了弟弟一句：“洗把脸去，全是汗。”
“我一知道就往回跑了，又没提前说。怨我呀？”小力去打水洗脸：“张婶儿，以后你和我张叔就不回来啦？”
“那可说不上。你有事儿啊？”
“啊，我还想跟你家我六叔混呢，学我不想上了。那书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呀，我爸还说让我考技校。
我要能考上技校那批卷的老师得多瞎呀？俺家祖坟上冒烟都不好使……俺家祖坟在哪我都不知道。”
“二哥，六叔说让二姐去他厂子了。”小平凑过来说了一声。
“啥厂？张婶儿，我六叔开厂啦？”
“啊，承包的汽车修理厂，你要去呀？”
“我能去不？我指定听话，让我干哈我就干哈。”
“要是真去了你敢不听话，我和你二姐都在呢，到时候大耳刮子扇你。”
“行，要是我惹事了就扇我，那就说好了呗？我去了干哈呀？”
“这家伙，”小平呆愣愣的抓了抓头皮：“我婶这一搬走，我二哥二姐也跟着走了，原来挤的都要成饼了，这一下又要没人了。”
孙大哥拿着烟袋锅子背着手从外面回来：“这就搬啦？挺快的，我还寻思得等一阵子呢。”
“搬了，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三嫂叹了口气：“去了学修车，要是真去就得好好学，不能像上学似的。能记住不？”
“行，我肯定好好学。上学那是没招儿，真看不进去。”小力子下了保证。
“怎么的呢？”孙大哥问孙大嫂。
“小玲和小力都要跟他六叔去，去他六叔那厂子上班。他婶儿也答应了。去吧，比在家混着强，小力那学上不上的，也没啥劲儿。”
“去了就得听话，好好干活，听着没？敢惹祸回来我打死你们。听见没？”孙大哥抬脚在小力屁股上踢了一下。
“听着了，那还用你说？”小力把毛巾拿去挂好。
“要是不听话就削。”孙大哥对三嫂说：“打死拉倒，还省着活着气人浪费粮。”
“行，”三嫂就笑：“要是说不听就弄死他。”
“你们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我就肯定不能听话呗？啥意思啊？我怎么了我？”小力子激恼的不乐意。
“你多听话呀。”孙大哥转了转烟袋哧了一声：“我都还活着呢，没让你气死。”
“你等着的，我非得干出点样来让你看看。”小力子撇着嘴和老爹发誓。
“那行，那我就等着了，你要是真出息了我管你叫爹都行。”孙大哥匝巴匝巴烟袋装了一锅：“去了有点眼力界儿，会来点事儿。”
“我知道，我就听我六叔的，叫我干哈我就干哈，好好干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