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是车间会计，握着财政大权，花钱的事儿得先和她商量个准信儿，要不然主任同意也没用。会计不同意这钱就花不出去。
“碴子啊？粗的细的？”小柳看向哑巴。
“都是二碴，”李侠说：“今年新米磨的，直接机器下来的。”
二碴是细碴，苞米碴子分四个等级，粗碴，二碴，小碴，葛子。葛子和小米粒差不多，再磨就是苞米面了。
新米直接机器下来的碴子，就是最好的碴子，机器打出来没进过仓库。也就是没有掺东西的意思。粮库出来的多少都会掺点什么。
这会儿不管农民还是工人，说起粮食那都是行家，门清。
“那可真不错。”小柳撩了下头发，一股子洗发膏混着头油的香气飘散出来：“就是少了点，怎么就弄这么点来呢？”
“你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都四月了，”老柴去桌上拿了根烟，从兜里摸出火柴：“有六吨就不错了。等冬天让他多淘换点。留着不？”
“留着呗，粮还嫌多？就是怎么分哪？这么点玩艺儿。”小柳眨着眼睛琢磨。有点犯难。确实是少了。
“也是，”老柴划根火柴把烟点上，琢磨了一下：“这一个人连五十斤都轮不上，再说给谁碴子，给谁葛子？”
“我要葛子，我嗓子细，你们一个一个大老爷们家家的，弄点碴子回去得了。”小柳带着笑安排，说的肯定是实话。谁不想要葛子？
不过车间也没人会和她争，这种又熟又透的大美人，天生就是要占便宜的。
“要不，怎么分再合计吧？先把事定下来，找个地方放着。”老柴看了看小柳。
“行。”小柳点点头，看了看哑巴：“真不能再搞点啦？再来两吨也行啊，好分点。就二碴就行，要是有葛子最好了。”
“那还真行，四吨二碴四吨葛子的话……那就好弄了。”老柴点了点头：“最好再能匀出来点葛子。”他看了小柳一眼。
“可不嘛，”小柳秒懂：“要是能富余出来两吨葛子就好了，咱们也能硬气点。”
老柴笑起来：“那你干脆让小张给淘涣个两百吨来，那你得杠杠硬。”
哑巴比划了几下，李侠说：“现在不行了，等年底上冬的时候俺们试试，应该能行。”
“他嗓子坏了说不出话，”老柴给小柳解释了一下：“这是他媳妇，小李。小李这个叫柳姐，是咱们车间的一支笔。”
李侠不懂一支笔是什么意思，冲小柳笑了笑：“柳姐。”
“那咱们说好呗？”小柳冲李侠点了点头，看向哑巴：“年底，就年前吧，两百吨葛子，行不行？行的话我做主给你调调。”
哑巴笑起来，指了指小柳摇了摇头，拿过笔写：‘柳姐你太坏了，得让你家姐夫管管你。得亏你家小李朋不像你。’
两百吨碴子好弄，两百吨葛子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这玩艺儿已经属于精粮，价格是一方面，损耗是大头。
在这个年代，葛子已经可以算是一种轻奢粮了，一斤玉米只能出三四两。这叫粗粮精磨，农民管这东西叫败家粮。
“你认识俺家老李啊，还知道李朋？我咋没见过你呢？”小柳惊奇起来，盯着哑巴打量。
那见过就怪了。
小柳家过两年会和老三家成为邻居，在那片儿她儿子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天听她喊：李朋，操尼麻的，回来吃饭。
正好那会儿国院老大就叫这名，想记不住都不行。
“庆芝的弟弟，认识你有什么可怪的。留不留？留就赶紧的，这都几点了？”老柴看了看手表，催了一句。
“留，你大主席说话了肯定得留。”小柳把功劳标到了老柴头上：“来小张，来我屋。小李你坐会儿啊。”
李侠是迷糊的，也没大听明白他们都在说啥，像黑话似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哑巴。
哑巴起来冲李侠点点头，跟着小柳出来去她办公室，一出门，小王和老三开门进了走廊。
嘎。哑巴笑着叫了一声，冲老三摆了摆手。
“老六啊，你怎么跑过来了？来车间干哈？”老三被小王急慌慌的给找过来，啥也不知道呢，看到哑巴更懵了。
“庆芝，来，来这坐会儿，让他们去把事儿办了。”老柴招呼了一声：“正好你兄弟媳妇在这，我也不熟。”
哑巴跟着小柳去了，老三进了老柴的办公室，看到李侠笑了笑：“李侠也来啦，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呢？”
“三哥。”李侠赶紧站了起来笑着叫人：“下午才到的，在三嫂那站了一会儿。”
“去看你三嫂啦？你坐。”老三去老柴桌子上拿了根烟：“怎么过来的？怎么跑车间来了？”
“老六开车过来的，拉了点二碴子。”
李侠有点不太好意思，拢了下头发：“上次你去不是说这边缺粮嘛，有想换粗粮的，老六就找大队弄了点。
正好我们也要来看看你们，就直接给拉过来了。就是时候不对，没弄到多少的。”
“确实少了点，”老柴接了一句：“六吨不太好分，刚才小柳还说看能不能再琢磨个两吨三吨的。咱们车间三百来人呢。”
“退休的也给算哪？”老三问了一句。
二选车间在选厂是小车间，主要是厂房小，设备也小，所以职工最少，算上离退休的也就三百来人。
它是选厂最老的两个车间之一，成立于六十八年前，现在还有一部分当年的设备在运转，另外一个老车间，一选车间，已经整个连人带设备迁去了邯郸，支援组建邯钢。
像三选四选五选，包括粗中细三碎，哪个车间都得有五六百人甚至七八百人。不过这会儿只有三选，四五选正在建设中，还没影呢。
这会儿职工习惯管车间叫厂，一个车间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小选厂，这里是二厂，三选别是三厂。
三厂外是选厂给职工放电影的地方。这会儿还没有俱乐部，电影都是野台子。
这会儿不管是公司，厂子还是车间，发放各种福利都会把离退休工人算在一起，并不会因为离休退休就没了待遇。
一直到八五年以后，在职职工和离退休职工的福利待遇才分割开，各算各的。毕竟有些老职工有点那啥，安全帽都得要一个。
老三正在上班，穿着油乎乎的工作服，身上一股浓重的机油味道。
“那你不给算？”老柴摇了摇头：“我可不想让人去砸家里玻璃。今天怎么样？”
“还行，”老三抬手在头上抓了抓：“就两个泵，小问题。小李侠你饿不饿？中午吃没吃东西？”
“吃了三哥，在公社吃了饭走的。”
“行，来了就在这好好待几天，”老三点了点头：“让你三嫂带你们转转，去市里看看。”
老三一肚子问题，但在这里不好说，只能先憋着，在这找话题尬聊。主要是他和李侠也不熟，而且关外这边大伯哥要避着弟妹，也不好说太多。
……
哑巴跟着小柳来到会计办公室。这屋是她和出纳两个人的，但出纳是兼职，事实上就她一个人用。
同样陈旧老破的模样，收拾的特别干净利整，屋子里飘浮着一股女人的香气。
“我以前怎么没记着见过你呢？”小柳带着笑和哑巴说话。
哑巴指了指嗓子，拿笔写：你贵人多忘事呗，长的好看想认识你的人太多，肯定记不住我。
小柳笑的咯咯的，给哑巴甩了个好看的白眼：“数准吧？”
哑巴点点头。大院里有地磅，肯定是要过磅的，这就是闲问。而且这年头的人实诚，数量肯定不会差。
小柳给哑巴倒了杯水放到桌子上：“用我的杯吧。二碴……五毛五，行吧？葛子给你算七毛。你要是再能给我弄来几吨葛子，我给你算到八毛。”
哑巴直接就打了一个嗝。惊的。
他知道城里和农村的粮食有价差，但没想到价差会这么大。
其实这也就是所谓的黑市价，也就是不要粮票的价格。就这还不好买到呢。大米这会儿已经快接近一块钱了，前年才七毛。
不过厂子平时出去采购，虽然价格肯定会比粮站里的价格高，毕竟那是国家供应，但也不会达到黑市价。
这就有意思了。小柳说完就用她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哑巴，脸上带笑不笑的。
哑巴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急速的翻转了几下，也就明白小柳的意思了，笑了笑，拿过小柳的笔记本在上面写：姐，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
“咋了？你还是小伙啊？”小柳水汪汪的斜了哑巴一眼。
‘啊，真真的。’哑巴笑着写：‘一毛。’
“二碴八千斤，葛子四千斤，是吧？”
小柳找了找，找出一本收据，笑着说：“媳妇就在那屋坐着呢，你还在我这冒充小伙，一看就不是好人。”
哑巴嘿嘿乐，点了点头。
“还能弄点不？我一起给开了，你再给跑一趟。瞅你体格这么好，再跑一趟也累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