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媳妇上大学去啦？”
“嗯，九月份去的。”
两个人进到屋里。老六这还是第一次进到老包家里，打量了一下，干干净净利利正正的，墙上没糊报纸，刮的石灰，上面贴着年画。
炕梢放着大玻璃门炕柜，看着就阔气，地柜上摆着十二寸黑白电视，地下有电唱机。在农村这家庭就是头子了，一看就殷实。
炕上铺着炕革，地面是水泥的，中间用碎碗碎瓶子拼着花纹，还别感觉土，就这东西，要等九十年代初才在农村普及。
“老蒯呀，来且了。”老包招呼了一句：“张家堡老六来了，起来弄点茶水去。”
他老伴在炕上正哄着孩子，听到这话就把孩子放下起来下炕。
“别别别，不用下来，”老六忙去拦着：“老大不是在倒水了嘛，这还有孩子呢。我就是闲着来坐会儿，没事儿，也不是外人。”
“立刚也来啦？”老包的老伴顺势放下了鞋，问了一句。
“行了，你鼓捣孩子吧。”老包摆摆手，让老六坐到炕沿上：“不是听说你出国了吗？”
“回来了呗，我也不能总待在外边。”老六提了提裤腿坐了下来：“回来好几天了，今天正好来这边，我就寻思过来坐会儿，省着让你知道了挑我理。”
“那是肯定的，门前过不进屋那肯定得骂你。”
老包笑呵呵的给老六递了根烟，老六接过烟也没点，看了看老太太怀里的孩子：“孩子小，还是别在屋里抽了。这是孙子还是？”
“这个是孙子，外孙子这阵子没回来，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家里事多呗，平时到是总往回跑。”
“你几个孙子了？”
老包明显一提这事儿就来了精神，大手指头一比量：“四个，怎么样？四个孙子俩孙女，还有俩外孙子，那过年的时候才热闹，我都烦的慌。”
你这表情是烦吗？是得瑟吧？
人到了岁数就开始比孩子比孙子，谁也绕不过去。传宗接代后继有人是天大的事儿。这会儿谁能想得到几十年以后会生不起养不起，年轻人都不结婚？
包立刚提着暖壶端着碗进来：“来老六，喝水。”
“什么话？”老包眼睛一立：“老六是你叫的？叫六叔。”
“别别别别，”老六赶紧拦着：“个论个，个论个，我今年才二十三，可别把我叫折寿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还是我管你叫包叔吧。”
老包媳妇在一边看了老包一眼笑：“竟能胡整，人家才二十三，稀得和你论辈啊？你都是老棺材瓤子了。”一看两个人感情就好。
“这话说的，我这不也是才五十出头。”
“不对呀，”老六说：“他管你叫叔，那他爸岁数比你大，怎么孩子这么小？”
“他爸就比我大俩月，能大哪去？孩子小是要的晚，在立刚上面还折过一个，赶他和二刚两个结婚又都晚，就这么拖下来了呗。立刚今年二十几？二十六？”
“二十七。”
“你看，二十七了，孩子还没离手呢，等他孩子长起来就得差出来一辈人了。”
这年头，尤其在农村，二十三四才结婚，已经妥妥的是晚婚了，大龄青年。
老包和刘金丰的关系有点好，对老六的一些事儿都知道一些，三个人坐在那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一会儿。
“让二刚去修理厂跟着学学行，你媳妇儿去张家堡上班还是算了吧，你也不看离着多远，来回怎么弄？夏天好对付，春冬呢？那可遭罪了。”
“主要是她在家待着太累，我妈那人二叔你还不知道？能赶上你家我婶一半我都得烧高香去，我又不能天天在家守着。”
“你妈那人哪，是有点够呛，也就你爸能受得了她。二刚媳妇儿呢？”
“她还行，那不是二刚看小兰这样了，就自己偷着攒了些东西说是娘家陪送的，我妈就挺满意呗。再说她本来就偏着老二。
再说老二媳妇家里条件也比小兰家里要好不少。这也就是我和二刚关系好，要不然得天天闹。”
“要我说呀，”老包媳妇说：“立刚你就和你爸分家，让他俩跟二刚过去，你自己出来单过呗，二十七了分家也不例外，到时候自己过自己的，爱谁说谁说去。”
“我到也想分呢，往哪分？盖房子也得不老少钱，还得分地啥的。”
“你是不想干地里活吧？从小你就懒。”
“那到不。是，也有这方面原因吧。分出来到时候就我俩，孩子还小，那地咋伺弄？还得养点鸡鸭养口猪吧？忙的时候我得开拖拉机，小兰里外里比现在还累了。”
“累肯定是累点，那不都是个人的吗？和现在咋能一样呢。”
老包巴嗒巴嗒嘴：“别说你们，明年开始我和你二婶儿都得下去干活去了，分了地能不种啊？任务可没人替着交，你才几岁？看書溂
我现在想想都怵的慌，能不能干得动还两说呢。我都多少年没下过地了？”
老六问包立刚：“你有车票？”
“有啊，拿两年了都，A本。”包立刚摸了摸身上：“走急了，没带。”
“你拿的A本？”老六看了看包立刚。
这会儿考架照基本上都是B本，A本是需要职业证明的，就是需要单位开具操作大客车的证明，一般都是交通运输单位才有这个资格。
“嘿嘿，捡了个便宜。”包立刚抓了抓脑袋。
老六也没再细问，这事儿知不知道不存在任何意义，反正A照就摆在那里。
想了想，老六对老包说：“要不让他们两口子去和家堡吧，你看行不行。”
“去了干什么？”老包媳妇儿说了一声：“那边地都分完了，过去从谁手时挤谁能乐意？刚落地儿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个遍，可得了。”
“你别掺合。”老包摆了下手，看着老六问：“那户口呢？”
“户口不用动，”老六说：“户口过去还是农村户口，还要去搞地，没这个必要。户口的话你把他从家里分出来，地给分上。
可以继续给家里种，但是怎么种要有个说法，这事儿你得去和他爸当面说一下，别叫他们两口子吃了亏。
那边呢，我给他俩提供一间宿舍，他到厂里当司机，赵淑兰就在厂里上班，怎么说两个人一个月也能拿个五六十块钱的工资，这是底薪。看書喇
住不要钱，我那是暖气也不用烧柴火，吃的话，菜就从我那拿，我家菜园子大根本吃不完。做饭可以用汽锅蒸，也可以用气罐自己做。”
老包琢磨了一下：“到是挺好，就是，小兰不说了，他这头的工资是不是有点低了？”
老六点点头：“现在来说肯定是低了，但现在就是这么个条件，总不能大家伙都拿三四十你一个人拿一百，那这厂子也不用干了。
需要等等，等明年其他方面起来了以后，他的工资会上调，到时候我买台大客回来给他跑，工资自然就能提上来了，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
老六之所以灵机一动想把包立刚两口子弄到厂里，就是看中了包立刚这本A照。这玩艺儿在这个年代就太难得了。
这会儿正经拿A照的人都在各大单位的运输部门，市公交公司啊，钢铁公司下面的运输公司这些地方，想从那里挖人就太难了，起码要等到九十年代初。
等学校和电厂煤窑建起来，其他几个工厂研究所成立，组建自己的运输部门就成了必然的事情，有几台大客车就成了必要的事儿，那这张A照就值钱了。
“厂子实行的是底薪加提成的工资方式，在保证合格率的情况下，多劳多得，我感觉赵淑兰是没问题的，而且就是组装电风扇，也不累。”
老六补充了一句：“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厂，到时候看情况再调整。”
“要不你把我也要过去得了，”老包笑着说：“他杨春生都能干，那我肯定比他强，也给我弄个厂长当当呗？”
几个人都笑起来。这会儿虽然分田到户了，但老包毕竟是大队长，还是国家干部，没有人会想得到两年以后就会变成村长，被踢出干部序列。
“行，到时候你要是真想来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老六也笑着点了头，给个人承诺。老包这个人的能力他还是相信的。
“你去金丰那边没有？”
“去了，去了两趟了，”老六说：“他家孩子都在我家过冬呢，那是我三嫂的亲哥。”
“哦，对，你给他养着爹妈呢。你这个人能处，确实讲究，这个没话说。”
“我养大爷大娘可不是冲着他，”老六笑了笑：“那是因为我三嫂的原因，我三嫂着急上火的担心老两口又没有办法，我肯定要帮忙。”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他得还。”老包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事情，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那我到底咋整啊？”包立刚看着两个人开始说起来其他的了，就有点着急。
“啥咋整？”老包看了他一眼：“过了年你们小两口收拾收拾就过去呗，还想啥？这边你不用管了，我给你弄，你妈要说啥叫他冲我来。”
“那，那小石头怎么弄？”包立刚张了张嘴，最后想到了孩子。孩子还小，还得有人看着才行。
“孩子叫你妈给带着呗，”老包媳妇儿说：“老儿子大孙子，你妈对小兰再看不顺眼对孙子那肯定是上心的，你俩一个月再给她个三块两块的，她巴不得。”
“我看也行，你妈那人心眼到也不坏，就是嘴哨。”老包点点头。
“咱们一个礼拜歇一天，你俩可以回来看看孩子，等上了学就好了。”老六也点头。